第二十回 解語倩芙蓉-《青崖白鹿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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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瑄點了范定風身上最后一處大穴,看著他倒在柱子旁邊,遂問道:“范公子,你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敗么?”范定風怒道:“敗就敗了,要殺要剮隨你的便!堂堂丈夫,豈能受你這無行浪子的侮辱!”旁人也覺沈瑄得理不饒人,行止殊不磊落。
沈瑄道:“在下決不辱真正的大丈夫。只是想告訴你,你不是洞庭弟子,練不成《江海不系舟》。”范定風側過臉去:“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江海不系舟》作為當年煙霞主人沈醉遺留下的絕世秘笈,曾引起了多少武林風波。老一輩的武師無不心馳神往,此刻聽見沈醉的孫子提起,一下子大殿里都鴉雀無聲。
沈瑄轉過身,將左手一送,那金印平平飛出,落在錢世駿面前的茶幾上,顫都沒顫一下。錢世駿心想:這一手內功也當世罕有了,幸虧他是友非敵。當下收了印連聲笑道:“多謝。”
沈瑄又道:“練不成《江海不系舟》的不止你一個。吳越王妃練不成,就將尸毒練在掌上,一時橫行天下,但終不免覆亡的下場。想不到你也用了這法子。只是五步金環蛇毒雖然厲害,比起尸毒來還差了一截。你使用這樣的毒掌,前途不會比吳越王妃更好。何況,你那一本《江海不系舟》還是……”還是假的,沈瑄說到這里,忽然停住,他不能當著這么多人承認,洞庭派兩代人為之流血喪命的是一本假書。
“誰說我練的是《江海不系舟》,你以為你們洞庭派有一本破書,別人就那么稀罕?”范定風急了。
就在這時,洗凡劍在范定風胸前掠過。肌膚未損,衣襟卻被劃開了,掉下一本黃黃的冊子來。劍尖一挑,冊子落進沈瑄手里。
“范定風,你不能不承認吧?”沈瑄道。周圍的人誰也聽不懂他倆在說什么,只是盯著沈瑄手里的“武功秘笈”。
“我跟你沒有多大冤仇,”沈瑄緩緩道,“但你素行不義,害我同門,竊我經書。所以今日我不能放過你……”
“師弟,你干什么!”樂秀寧忍不住驚叫起來。那本黃黃的冊子捏在沈瑄手里,已成了一張張碎片,蝴蝶般飛散開。沈瑄自然知道這是偽書,而且是害了多少人屈死的偽書,心里郁悶,順手就捏碎了。旁人卻不這么想,曹止萍第一個按捺不住撲了上去,一張一張搶了起來。“住手!”樂秀寧一劍刺向曹止萍,把她手里的紙劈成兩半。老太太頓時嚇呆了。
眾人知道洞庭派這師姐弟兩人武功了得,一時不敢造次,緊緊盯著。
沈瑄嘆道:“你們不必搶,書是假的。”樂秀寧心思轉得快,恍然大悟,沖著曹止萍冷笑:“若是真的,怎會讓你們搶得到。這么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么?”
“沈公子。”
這一刻間,大家的注意力全在那偽書的碎片上,竟無一人發覺又進來兩個人。一個是丐幫的曹長老,一個是范定風的妻子宋飛雨。
范定風身受重傷,見此二人,一時羞憤欲死,忽然想到:曹長老一向不似韋長老圓滑,此時惟有靠他了。遂大聲沖錢世駿道:“錢世駿,為了幫你坐上現在這個位子,幾年來我們丐幫出了多少力,流了多少血。你如此待我,忘恩負義!”錢世駿道:“范兄確實幫了小弟不少忙……”
“但是,”樂秀寧截口道,旁人看她身為下屬,公然打斷錢世駿講話,都覺詫異,錢世駿卻像沒事人似的,“王爺雖欠了丐幫兄弟的大恩大義,卻沒欠金陵范家的情,更沒欠南唐皇帝的情!”
曹長老聞言,只有長嘆一聲:“公子,事到如今,你就看淡些吧。當初你為了給南唐皇帝爭天下,讓我們丐幫弟兄出生入死,本來就有違武林道義。老幫主早就叫我勸你,你不聽,屬下的弟兄們也……”范定風知道已經徹底完了,閉上眼叫道:“好!好!”
宋飛雨走到沈瑄面前,忽然跪下。沈瑄嚇了一跳,趕快拉她起來。
范定風叫道:“師妹,我死則死耳,不要向這小子求情!”宋飛雨恨恨道:“呸,你以為我是為你求情么?昨晚你、你……你害了我妹妹一生!我爹哪有你這樣的徒弟,我哪有你這樣的丈夫!你等著金陵的皇帝老兒救你好了。”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
沈瑄頗感尷尬:“宋夫人,你有什么話就說吧。”宋飛雨道:“昨天晚上,沈公子救了我小妹……大恩不言謝。可是我想求沈公子好人做到底。”沈瑄微微一笑。
宋飛雨泣道:“小妹受了重傷,公子你也看見了。她、她還是個年輕姑娘,將來可怎么辦?公子你是醫藥世家,妙手回春,天下聞名。請公子再救小妹一次。”沈瑄道:“令妹面容已毀,難以恢復。除非給她再做一張面皮。這個卻難,搞不好有性命之憂。”
“我家與公子從來談不上什么交情,反而,反而有些宿怨。此時厚顏相求,萬不得已。公子你大人大量,哪怕看在你死去的那個朋友面上……”宋飛雨雙膝一軟,又要跪下,這一次卻被曹長老攔住了。
丐幫中人這幾年飛揚跋扈,沈瑄雖然不念舊惡,對他們也殊無好感。可他見不來宋飛雨這樣求他,也確實同情宋飛天,遂道:“我答應就是。明日就去貴幫,為宋二姑娘看看傷勢,你看如何?”
曹長老老淚縱橫:“二姑娘是老幫主的掌珠,沈公子這次救了她,就是我們丐幫上下的大恩人,請受老叫花子一拜!”“拜卻不必了!”沈瑄只好又拉住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曹老前輩,在下不敢居功,卻還有個不情之請。”曹長老慨然道:“公子只管講!”
沈瑄道:“季如藍季姑娘是我代先父收的隔世弟子,那日在天目山上,她失手傷了貴幫一位香主。能否請長老高抬貴手,放過她?”
此話一出,曹長老卻遲疑起來。季如藍下毒逼死了張香主,可不算一件小事。丐幫上下起了公憤,誓為張香主報仇。沈瑄雖然救了宋二姑娘,也無法憑他一句話便消解這筆冤賬。
沈瑄也料到他難以應承,遂道:“我這師妹年紀小,做事欠分寸,原是她的不是。但她是個沒有武功的弱女子,你們向她尋仇,未免不太合適。我知道,此事由我而起,說來怪她不得。不如把這筆賬,記在我頭上。你們要為那張香主報仇,就找我好了。”
曹長老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其實以張香主中傷沈瑄的那些惡言惡語,落在哪一位江湖中人耳朵里,都不會放過他。只是那時,大家都覺得沈瑄是個武功低微的無名小卒,而且多半已和蔣靈騫雙雙斃命,所以肆無忌憚。沈瑄此時自己認下,除了維護季如藍,是不是也對丐幫幫眾的污蔑表示不滿?可是,他于丐幫有恩,不能找他報復,而且眼下以沈瑄的武功,在丐幫里根本沒人能夠找他報復。
“怪只怪老張,說話太傷人。唉……”曹長老嘆了口氣,毅然道,“沈公子,我答應你,這樁恩怨從此揭過不提。我立刻通知本幫幫眾,再不可向季姑娘尋仇滋事。”沈瑄道:“曹長老一言九鼎,晚輩多謝了。”
他的心里,卻也是一聲長嘆,原來這個世界上,并沒有道義可言。從前中傷你的人,也會跪下來求你。只要武功好了,什么都能解決。
地上散落著撕碎的《江海不系舟》,樂秀寧似有不甘,撿了一片遞給沈瑄:“你看這是真是假?”
當然是假的,沈瑄背得全文,與紙上的字句全然不同。可是……他盯著紙片上手抄的筆跡,如此眼熟,不禁愕然。
夜里沈瑄又失眠了。自從三年前蔣靈騫死后,他就有時睡不好覺,只是盯著床頭的孤燈,窗外的星河,點點滴滴回想過去種種情事。思緒一起,便欲罷不能。有時幾乎都忘了她早已死去,總覺得似乎她還在某處等待,似乎天一亮,自己就可以上路去找她。
不過今晚卻有辦法解脫,他披衣起來,把殘燈挑亮,細細構想明天如何給宋飛天治那張燒壞的臉。
只能從她的身上另取一塊皮膚,把燒壞的面皮換下,取皮之處也須縫合另長。新皮不一定能長好,其間可能潰爛脫落,病人可能發熱而死。就算換得成功,這番苦楚也不是常人能受的。
正想著,窗欞上“咯吱”一聲響,探進一個頭來,面如蓮萼。
“師弟,能找你談談么?”來的是樂秀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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