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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狼煙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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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爭已經進行了七個年頭,據說國軍在西南一帶守住了戰線,日本人打不過去,國軍也打不回來,雙方就這么干耗著,此時北平的市民們覺得戰爭似乎已是很遙遠的事了。

    在文三兒的意識中,這場戰爭早在民國二十六年29軍撤出北平時就結束了,有人說仗還在打,不過戰場離北平很遠,好像是在南方的一些地方。可文三兒并不認同這種說法,打仗,誰和誰打?我怎么沒看見?至于南方正在進行的戰爭,文三兒覺得那好像是另外一場戰爭,和他關系不大,中國的地方這么大,他文三兒操不了這個心,那是蔣委員長的事兒。在文三兒心中,打仗的直接后果就是混合面的問題,仗打敗了就得吃混合面,反過來說,蔣委員長若是收拾了日本人,那就該讓日本人吃混合面。提起混合面,文三兒就咬牙切齒,蔣委員長在的時候,北平的老少爺們兒沒吃過混合面,就憑這個,文三兒就有理由認為日本人比蔣委員長更孫子。

    文三兒很納悶,照理說都當亡國奴了,要吃混合面也該大家一起吃,蹲茅房的時候誰也別笑話誰,大伙兒一塊兒攥拳頭使勁,可他發現并不是人人都吃混合面,有些人活得相當滋潤。

    每當夜幕降臨時,東安市場的“吉祥”戲院、大柵欄的“廣德樓”照例是燈火輝煌,梨園名角兒紛紛粉墨登場,臺下捧角兒的主兒比以前一點兒也沒見少。東單三條“泰安紅樓”的俄式大菜照樣有人吃,到中山公園“來今雨軒”品嘗法式口蘑雞的闊人去晚了還訂不上座兒。更紅火的是八大胡同,每天迎來送往,車水馬龍,賣笑的**陣容比戰前擴大了一倍。那些嫖客理直氣壯地認為,都說人不能餓著,胯下的老二難道可以餓著?戰爭時期怎么了?老二才不管你什么戰爭不戰爭。

    對此文三兒常常大發感慨,人比人該死,貨比貨該扔。這幫孫子天生就是享福的命,蔣委員長在的時候人家享福,日本人來了人家照樣過好日子,你看人家活得那個滋潤勁兒,八成是不知道混合面到底長什么樣。文三兒非常希望讓這幫孫子嘗嘗混合面的滋味,順便也體驗一下蹲茅房攥拳頭使勁的感覺。

    北平的八月是最難熬的,日頭毒得能把人油烤出來,文三兒干脆連汗褟兒都省了,拉車時上身光著脊梁,下身只穿條褲衩,只是遠遠看見警察過來才穿上號坎。文三兒從陶然亭拉一個客人去韓家潭,客人下車進了“慶元春”,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韓家潭是八大胡同中最著名的一條胡同,明朝時有涼水河支流在此積水成潭,先取名寒葭潭,后有清內閣大學士韓少元住這兒,就改叫了韓家潭。別看文三兒沒正經逛過窯子,可提起八大胡同的各家妓院他卻門兒清。陜西巷、石頭胡同、韓家潭一帶多是一等妓院,而小李紗帽胡同、朱家胡同、王廣福斜街二三等妓院居多。韓家潭的“慶元春”是一等妓院中名氣最大的,這是個中西合璧的二層小樓,門楣上端有乳白色電燈,燈罩上有紅漆書寫的“慶元春”字號,周圍還掛有成串的彩燈,門框左右各掛一塊長方形銅牌,上有紅漆書寫的“一等”二字,下面是豎寫的“清吟小班”字樣,門楣上還掛著紅綠彩綢,垂向兩側,門外墻壁上掛著的銅牌上寫有窯姐的花名兒。文三兒雖然經常拉客人來這里,但一等妓院里面到底是什么樣子,他卻從來沒有見識過。

    “慶元春”的頭牌姑娘小玉春住在樓上的一處豪華套間里,外間是個大客廳,全套法國路易十五風格的家具,客廳中央擺著一圈沙發供客人聊天、聽音樂,小玉春常用的琵琶掛在墻上,墻角還擺放著一只古箏。靠墻的唱片柜頂上放著一臺德國“西門子”公司出產的手搖唱機,挨著唱片柜的是一張櫻桃木的美人榻,唱機的銅喇叭里傳來肖邦的《夜曲》……

    扮成嫖客的徐金戈和助手葉兆明規規矩矩地坐在沙發上望著小玉春為他倆沖咖啡。這是徐金戈自1938年撤離北平后第二次潛入北平,他從重慶出發,穿越無數道封鎖線,足足走了二十多天才進入北平。

    此次行動還是沖著偽警察局長沈萬山來的,這家伙近年來越發不像話,他配合日本特高課又端掉了軍統北平站的幾個秘密聯絡點,被捕的軍統人員除幾個扛不住酷刑叛變的人以外,其余的全部被殺害,戴老板對沈萬山恨得咬牙切齒,發誓要不惜一切代價干掉他。臨行之前,戴笠親自向徐金戈交代,此次行動仍然由“黑馬”負責,你們隨時按他的指令行事即可。

    看來刺殺行動選擇在“慶元春”妓院,也是“黑馬”一手策劃的,徐金戈覺得這次行動倒是很省心,不用自己費腦子,反正照指令行事即可。

    助手葉兆明是個富家子弟,戰前曾在巴黎留學,也游歷過不少國家,他沒什么遠大抱負,對名牌大學的文憑毫無興趣,終日沉浸在聲色犬馬之中,留學五年,正經的本事沒學會,吃喝玩樂倒樣樣精通,還和一個漂亮的法國女郎同居,日子過得顛三倒四,有今天沒明天。抗戰爆發后,葉兆明突然驚醒,他發現自己盡管行為荒唐,可愛國心還是有的。葉兆明當即遣散女友,收拾行裝回國。在重慶,葉兆明拜訪了宋美齡女士。葉家和宋家是世交,宋女士一直很喜歡這個小老弟,為他回國參加抗戰感到很高興。當宋女士問他喜歡什么樣的工作時,葉兆明毫不猶豫地回答:最冒險的。宋女士微笑著點點頭說,那我給你介紹個人。就這樣,葉兆明和戴老板見了面,抗戰初期正是用人之際,戴老板思賢若渴,當即批準葉兆明加入軍統,并保送軍統局所辦息烽訓練班學習,葉兆明畢業后被分配到徐金戈所在部門擔任他的助手。

    徐金戈對這個助手還是很滿意的,葉兆明身手一般,但精通四國語言,熟悉歐洲文化,對上流社會各種禮儀更是爛熟于心。更難得的是,此人生性極好冒險,具有非凡的勇氣,并具備良好而穩定的心理素質,似乎從來不把自己的生命當回事。徐金戈曾帶他去上海執行過幾次刺殺任務,葉兆明在行動中表現出過人的勇敢。1939年圣誕夜,徐金戈、葉兆明等幾個軍統特工在上海西區兆豐公園附近的夜總會襲擊了汪偽政權的官員以及汪偽情報機構“76號”的特工。時值圣誕之夜,軍統投敵人員陳明楚及“76號”的特工人員正在夜總會的酒吧舞廳里飲酒作樂,葉兆明率先沖進夜總會,向人群一陣掃射,陳明楚當場斃命,保鏢們來不及掏槍,頃刻間當場被撂倒了七八個。在徐金戈等人的掩護下,葉兆明趁混亂跳上備好的汽車迅速脫離了現場……徐金戈等人到達安全地點后卻找不到葉兆明,原來他趁這會兒工夫又勾搭上一名富商小姐一起參加圣誕舞會去了,而舞會的地點只和刺殺現場隔著一條街……一個從沒吃過苦,過慣了錦衣玉食生活的富家子弟,能有此等勇氣,殊為難得。

    此時葉兆明把一個牛皮提包挪到兩人腳下,湊近徐金戈耳語:“武器我已經檢查過了,子彈也上了膛,注意!我沒有關保險,隨時可以擊發。”

    徐金戈微微點頭,他打量著室內的陳設向小玉春恭維道:“玉春小姐不愧是洋派女性,這客廳里的家具我敢說全北平也沒幾套。”

    小玉春把兩杯咖啡放在茶幾上說:“先生過獎了,家具再好也不能當飯吃,如今的北平不需要鑒賞家,能吃飽肚子就不錯了。”

    葉兆明一副見多識廣的口吻:“路易十五風格也稱洛可可風格。法王路易十五執政期間是18世紀,那時形成了以女性為中心的法國沙龍文化,由于是少數人的社交活動,所以在空間比較小的房間里,洛可可風格的家具體形較小,也更趨于女性化設計。玉春小姐果然是見過世面的人,選配的家具都能表現出女主人的高雅。”

    小玉春驚奇地看了葉兆明一眼道:“這位先生留過洋吧?竟然對歐洲文化如此熟悉。”

    葉兆明反問道:“玉春小姐也受過西式教育?從室內陳設到喜歡的音樂,還有喝咖啡的習慣都能表現出來。”

    小玉春客氣地回答:“先生好眼力,我在杭州文德女中讀過書,那是所教會學校,不好意思,讓先生見笑了。”

    葉兆明以一種玩世不恭的口氣說:“可我不明白的是,玉春小姐既然受過西方教育,至少也該是個‘茶花女’,怎么會做了‘杜十娘’在八大胡同安身?是喜歡這種生活方式嗎?還是出于某種生理原因?”

    “先生,到這里來的男人目的都很明確,很少有先生這種帶有強烈好奇心的人,敢問先生是什么人,是告誡我‘非禮勿行’的孔夫子?還是愛上茶花女的阿爾弗來德?先生不覺得到這種地方來講‘禮’有些荒唐?您要求一個風塵女子去讀《烈女傳》嗎?”小玉春被葉兆明的挑釁激怒了。

    徐金戈見兩人談僵了,連忙打圓場:“玉春小姐,我這位弟兄不會說話,您不要和他一般見識,我們是生意人,四海為家,這次到北平辦事,聽朋友們說‘慶元春’的玉春小姐色藝雙絕,名震北平,我等俗人縱是千金也難買一笑,我這兄弟不相信,非要來一睹芳容,至于費用嘛,全憑小姐一句話,我們決不還價。”

    “真對不起,我今天約了朋友,他一會兒就到,這位先生的美意我心領了,我看還是再約時間吧。”小玉春冷淡地敷衍道。

    徐金戈心中狂喜,看來“黑馬”的情報絕對準確,沈萬山馬上就到,只要他踏進“慶元春”的大門,今天就別想活著出去,“黑馬”為徐金戈選擇的這個刺殺地點簡直太妙了。

    葉兆明擺出一副輕佻的嘴臉對小玉春說:“沒關系,等您那位朋友來了,我會和他商量,畢竟大家要按規矩辦,出錢多的一方自然要優先考慮,您說呢,玉春小姐?”

    小玉春冷冷地回答:“如果二位有這個膽量,你們可以等等看,不過……我這位朋友脾氣不大好……”

    葉兆明嬉皮笑臉地說:“他又不是老虎,還能把我吃了?”

    “慶元春”門外的街道上是車夫們等座兒的“車口兒”[1]

    ,車夫們各自坐在自己的車斗里正聊得歡。文三兒湊過去一瞧就樂了,這哥兒幾個他都認識,有和自己同一車行的趙二傻,有果子巷“正泰”車行的袁金喜和魏良才,有住在山澗口的張廣福,除了這幾位,還有個不認識的車夫,這人四十多歲,一臉胡楂子,除了身上穿的那件號坎還新一些,其余的衣服都是破破爛爛的。這幾位一見文三兒也來了精神,都七嘴八舌地和文三兒打起招呼,語言頗為不雅。魏良才做出一副驚喜的樣子喊:“喲,文三兒啊,你可是我親舅舅,我舅舅來啦。”

    別以為魏良才打算認文三兒當長輩,這是北平下層人罵人的圈套,上來就親熱地管你叫舅舅,你還以為占了什么便宜,緊跟著旁邊就有人說話了,一句話就把你裝進去。

    果然,這時站在一邊的袁金喜說:“老魏啊,我×你舅舅。”

    趙二傻也起哄道:“文三兒,老沒見了,聽說你娶媳婦了,還是個八十多歲的黃花閨女,有這事兒嗎?”

    車夫們哄笑起來。

    文三兒一點兒也不惱,他樂呵呵地回嘴道:“文爺最近有點兒背,是要飯的掉了棍兒——受狗欺呀。”文三兒在嘴上從來不吃虧,就這一句,把在場的幾位都罵了。

    這時那個半天沒吭聲的車夫說話了:“別價呀哥們兒,怎么把我也饒上啦?我可沒招你呀。”

    文三兒趕緊賠不是:“哎喲,老哥,您甭誤會,我可沒說您,您也瞅見了,是這幫孫子先拿我打镲,我們哥們兒之間逗慣了。老哥,我看您眼生呀,是新入行的?”

    趙二傻介紹:“這是老王,早先住東直門外下關,最近才搬到南城住,你當然沒見過。老王,我來引見一下,這是文三兒,您可得留神,這孫子打小就不是只好鳥兒,這么說吧,爬墻頭兒鉆狗洞,打瞎子罵聾子,刨絕戶墳兒踹寡婦門兒,放屁崩坑兒撒尿和泥兒,專揍沒主兒的狗,對啦,您家要有什么大姑娘小媳婦的可得藏嚴實點兒,文三兒長了一狗鼻子,聞著味兒就能尋上門去。”

    “趙二傻,我×你大爺。”文三兒罵道。

    老王客氣地說:“哥們兒,兄弟我初來乍到,到南城來混碗飯吃,還得指您多照應。”

    “客氣啦,客氣啦,南城地面兒上有什么事兒您言語。”文三兒大包大攬地說。

    魏良才是給“慶元春”當紅窯姐小玉春拉包月的,他的洋車顯得很氣派,車兩側安著腳鈴,是進口的洋貨,坐車人用腳一踩就叮叮當當響起來,車前的大燈和車后的尾燈都是燒電石的,車把上有個銅喇叭,車廂是圓形的,上面涂著紫和黑兩種顏色的油漆,車身上還包著白銅活兒。坐這種車的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在虎坊橋的“西福星”洋車行,這種車的標價為一百七十五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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