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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狼煙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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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記得‘黑馬’嗎?那正是鄙人。”馬漢三轉身要進辦公室。

    “長官……”徐金戈輕聲叫了一聲。

    馬漢三回過身問:“還有事嗎?”

    徐金戈腳跟一碰,向馬漢三規規矩矩敬了個軍禮,他的眼睛濕潤了。

    馬漢三似乎想起了什么:“有個叫方景林的警察你認識嗎?”

    “認識,他是我朋友。長官,他怎么了?”徐金戈很驚訝。

    馬漢三沉吟道:“你該去感謝一下,你受傷的那天夜里,是他救了你。這人是個快槍手,有些身手,你問問他,是否愿意到我們北平站工作。”

    “長官,那天夜里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等我清醒時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長官怎么知道?”

    “這不奇怪,因為我當時也在場,他同時也救了我。光復后我在警察局查到了這個人,才知道他叫方景林?!?

    “長官,我會去找他,這個人好像只喜歡當警察,對別的工作沒什么興趣,我試試吧?!?

    馬漢三揮了揮手,淡淡地說:“去忙吧,有事就來找我?!?

    徐金戈站得筆直,他堅持道:“長官先請!”

    馬漢三說了聲:“再見!”便轉身進了辦公室。

    這次會面給徐金戈留下深刻印象。

    方景林一口回絕了徐金戈的建議。

    “金戈兄,你不用再說了,我干警察挺好,你們那個部門名聲不大好,我不去?!?

    徐金戈不滿地說:“什么話嘛,這話幸虧是你說的,要是從別人嘴里說出來,我肯定認為他是共產黨?!?

    方景林笑道:“你看,我說什么來著?稍有不滿就被說成是共產黨,你們軍統的人就是這毛病?!?

    “行啦,不去就不去吧,我們廟小,請不動你這尊大佛,咱們還是朋友,景林兄,我得感謝你啊,要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徐金戈也活不到抗戰勝利,我該怎么報答呢?”徐金戈真誠地說。

    方景林開玩笑道:“別總懷疑我是共產黨就行了,那就是報答。”

    “你不會是共產黨,這我有把握。”

    “何以見得?”

    徐金戈正色道:“共產黨喜歡搞統一戰線,他們可以和國民**的任何部門合作,唯獨不會和我們合作,雙方結仇太深了,即使在抗戰中也不可能合作?!?

    方景林沒吭聲,心說,你錯了,當年要不是我通知你,你們去協和醫院解救楊秋萍時就會落入日本人的陷阱,你們這些渾蛋,要不是為了抗戰,我才不幫你。

    陸中庸的案子終于有了結果,他被以漢奸罪判處死刑。聽說陸中庸的罪過本不該死,在長達八年的淪陷期內,有多少中國人當了漢奸,要說都該槍斃,那么兵工廠得再開工生產大批的子彈。你琢磨吧,光偽軍部隊就好幾百萬,再加上為日本人和偽政權服務的人,你算算該槍斃多少?陸中庸的罪行主要是助紂為虐,以告密的方式協助日本占領當局屠殺和迫害自己的同胞。他間接造成五個中國人的死亡,就憑這一點,足夠槍斃他五次了。

    文三兒本來以為會公開槍斃陸中庸,這樣北平的老少爺們兒也可以去法場開開眼,看看槍子兒是如何將陸中庸的天靈蓋掀去半個,這種熱鬧可不是天天能看見的。文三兒想象著,槍斃陸中庸那天應該是人山人海,陸中庸被裝在木柵車里五花大綁,脖子上還插塊木牌子,看熱鬧的人群紛紛向他啐唾沫扔磚頭,陸中庸像死狗一樣低著頭,褲襠還是濕漉漉的,這陣勢他要不尿褲子才怪呢。文三兒已經想好,只要裝陸中庸的囚車從自己眼前過,他一定要用那根短棍敲敲陸中庸的腦袋,還要問問這小子,認不認得文爺。

    可事情的發展很使文三兒失望,陸中庸在北平第一監獄被處決了,他死后報紙才把消息登出來,這很使文三兒掃興。

    文三兒買了新洋車后就不屬于“同和”車行的人了,他不用再交車份兒錢,掙多掙少都是自己的。孫二爺也說,文三兒啊,你小子可長出息了,有了自己的車,這回該搬出去住了吧?文三兒和孫二爺商量,自己搬出去也得花錢租房,不如還住車行里的大通鋪。孫二爺倒也干脆,說你每月交我一塊錢,愿住多久住多久。文三兒想了想,覺得也算值,就同意了。

    住在車行里的好處是不寂寞,每天晚上車夫們回來后會很熱鬧。住在這里的車夫都是些沒家沒業的人,晚上大部分時間都是用來聊天的。近來文三兒很熱衷于聊天,因為他發現自打買了新車后,他在伙計們中間似乎有了某種威信,大家對他都很恭敬,很多人開始稱他為“文爺”。當爺的感覺的確不錯,文三兒鬧不清是因為自己成了有產者還是因為自己本來就有人緣,反正他明顯地感受到了大家對自己的尊重。比如兩個車夫抬杠,由激烈爭論到彼此怒罵,正在不可開交時,文三兒慢悠悠地說話了:“都他媽吃飽了撐的是怎么著?吵什么吵?不成就出去找個沒人的地兒單挑,誰把誰拾掇了那是本事,文爺就看不慣你們這些練嘴的。”說來也奇怪,文三兒一說話,怒罵的雙方誰都不吭聲了,大家似乎都認可文三兒的威信。

    連以前最不服文三兒的那來順也老實多了,有話沒話的總想和文三兒套點兒近乎,言語間非常恭敬,有時甚至是諂媚。那來順兩年前把老婆孩子送回了老家,自己住進了車行的大通鋪。有一天夜里,文三兒尿急,他懶得穿衣去院子里的茅房,于是就用那來順的臉盆當作尿盆,撒完尿后文三兒又睡過去。正巧一會兒那來順也起夜,他迷迷糊糊下床,一腳踢翻了臉盆,尿水潑了一腳,那來順大怒,剛罵了一句,王德彪指指文三兒:“老那,別說了,是文爺尿的。”那來順的罵聲立刻被卡在嗓子眼了,他連個屁都沒敢放。第二天那來順買了個夜壺送給文三兒:“文爺,您以后用這個,天兒涼了,起夜容易著涼。”

    對那來順的諂媚,文三兒抽著煙連眼皮都沒抬,他心說,大褲衩子啊,你這會兒知道害怕了?早干嗎去了?別忙,文爺先臊著你,等騰出工夫再拾掇你。

    那來順見文三兒不給面子,心里也別扭起來,他是個輕易不服軟的人,平時根本沒把文三兒放在眼里,不過近來文三兒突然抖了起來,還有人送了他一輛新車。對那來順來說,這是個比較危險的信號,一輛小二百塊錢的新洋車,什么人出手如此闊綽?恐怕是個有權有勢的人??稍捰终f回來了,殺人不過頭點地,你文三兒有后臺咱惹不起,可你不能欺人太甚,往我臉盆里撒尿我忍了,我主動買個夜壺送你,你還愛搭不理,就像我該你欠你的,得,咱惹不起躲得起,愛怎么著就怎么著吧。

    那來順冷著臉道:“得嘞,文爺,這夜壺我放床底下了,您樂意用就用,不樂意用也別拿我臉盆撒尿,算我求您了。”

    文三兒終于說話了:“那來順,我還就有個小毛病,喜歡用臉盆撒尿,你說怎么辦吧?”

    那來順話里帶刺地說:“好好好,文爺,您就用臉盆撒尿,我好湊合,實在不成用夜壺洗臉也行,只要您高興,我怎么著都成?!?

    文三兒意味深長地盯了那來順一眼,用被子蒙住了頭,睡起了回籠覺。

    北平城經過光復的短暫歡樂以后,又恢復了平靜。要說有什么變化,那就是比日本人占領時期熱鬧了不少。街上的小汽車多了,鋪子里的商品多了,很多以前沒見過的東西使北平人感到眼花繚亂,比如可口可樂和原子筆,鐵桶包裝的奶粉和雞蛋粉,還有麥片和咖啡,美國軍裝和軍毯。這些商品充斥著北平市場,都是一些新奇的玩意兒,北平的老百姓以前連聽都沒聽說過。

    車行里的趙二傻前些日子被人包了幾天車,主人是位從美國留學回來姓張的小姐,人家坐煩了小汽車,要換換口味,坐坐北平的傳統交通工具,趙二傻有幸被選中,伺候了小姐幾天。雖說是短短的四五天,趙二傻可開了眼。頭一天晚上去的是六國飯店,據趙二傻說,張小姐那天是去參加舞會的,這小娘們兒下身像是穿了件黑裙子,這倒沒什么,問題出在上身。趙二傻認為張小姐上身什么也沒穿,按咱北平話說叫“光著板兒脊梁”。這小娘們兒居然就好意思光著脊梁跑到六國飯店去,這不是有病嗎?還要臉不要臉?

    伙計們誰也不信趙二傻的話,都說這小子八成是把夢里的事兒當了真,只有文三兒饒有興趣地問:“你說張小姐光著膀子,那你看見**了嗎?”

    趙二傻說:“只看見半兒拉,剩下的半兒拉讓裙子遮著呢。”

    文三兒也大惑不解:“不是上身什么也沒穿嗎?怎么又把那地方遮住了呢?到底是什么東西給遮住了?”

    趙二傻被問得有些發蒙:“張小姐的裙子上還有個肚兜兒,用根細帶子吊在脖子上……要說也不算肚兜兒,只能算半個肚兜兒,反正我沒見過這種肚兜兒,**只露出一半兒,再加上天兒也黑了,瞧不清,我在前邊拉車,張小姐坐后面,咱總不能老回頭瞧吧?鬧不好再撞電線桿子上。”

    文三兒還是不明白,他怎么也想象不出世界上居然還有這樣的裙子,要是女人們都穿這種裙子,男人可合適了,還不什么風景兒都看在眼里?

    文三兒問:“后來呢?”

    “到了六國飯店張小姐進去了,我再一瞧,可了不得,廣場上小臥車都停滿了,從汽車里出來的娘們兒都這打扮,我算是開眼啦,這么說吧,能進六國飯店的娘們兒個個都跟仙女似的,猛一瞧好像什么都沒穿,再仔細瞧,咱想看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見,全他媽的遮住了,這不是急人嗎?我足足等了三個多鐘頭,張小姐才挎著一個男的出來,我正要迎上去,人家連理都沒理我,兩人上了一輛小汽車,屁股一冒煙兒,走啦……”

    伙計們眼睛都直了,有人問:“怎么著,走啦?”

    “可不走了嗎,把我晾那兒了,一會兒來了一個穿制服跟班兒的,問:你是趙二傻吧?張小姐說今晚不用車了,你自己回去吧,對啦,張小姐還讓我給你送一瓶可口可樂。我接過瓶子問,兄弟,我跟您打聽個事兒,您知道張小姐穿的是什么衣服?那跟班兒的說,你連這都不知道?這叫晚禮服。得,我總算明白了,這是專門晚上穿的衣服,跟俠客穿的夜行衣一樣,白天穿那是有病,晚上穿那是個派。我拿著可口可樂一看,顏色兒有點兒像酸梅湯,當時我也正好渴了,拿起來就喝,一喝進嘴我就噴了出來,我操!這是什么味兒?跟他媽藥湯似的,說甜不甜,說苦不苦,還有股怪味兒,敢情洋人都喝這個?咱沒嘗過耗子藥是什么味兒,我估摸這可口可樂比耗子藥強不到哪兒去?!壁w二傻啐了口唾沫,憤憤地說,“我現在還惡心呢?!?

    王德彪說:“你還別說,自打光復以后,怪玩意兒全出來了,你們見過不用墨水的鋼筆嗎?我就見過,大華公司老板的大少爺李偉國和我們街坊家的二小子是同學,他送二小子一支筆,不用蘸墨水,上來就寫,說叫原子筆,美國貨。哥兒幾個,你們沒聽說過吧?還有邪的呢,美國人把雞蛋牛奶晾成干兒,磨成粉,叫雞蛋粉、牛奶粉,吃的時候沏點兒開水就是一大碗,跟咱中國人沏茶似的,你說怪不怪?”

    那來順也來了精神:“這你們就不懂了吧?別說雞蛋粉、牛奶粉,還有洋面、美孚油、駱駝牌煙卷兒、美國軍裝、軍毯都臭了街啦,把中國貨全頂了,如今國貨賣不動啦,人家那東西就是好,又便宜又好看,誰還買國貨呀。哥兒幾個,知道這些洋玩意兒都從哪兒來的嗎?這叫‘租借法案’的剩余物資?!?

    王德彪問:“什么……案?你他媽說清楚點兒,不知道哥兒幾個耳背?”

    那來順得意地抽了口煙:“不懂了吧?我得給你們開開竅兒,這么說吧,咱不是和小鬼子打仗嗎?美國人一開始不想摻和,只想拉拉便宜手,可日本人是二桿子,逮誰和誰翻臉,你美國不是向著中國嗎?得嘞,連你一塊兒揍,這下可崴泥了,美國人不吃這套,誰跟他叫板他滅誰。美國人說了,全世界的國家都算上,誰揍日本人誰就是朋友,是朋友就給東西,你要什么吧,只要言語一聲,美國人有的是,還給你送上門去,輪船不夠用飛機招呼,雞蛋粉那都是小意思,這才值多少錢?人家飛機大炮都白給。就這么著,日本人扛不住了,越打越窮,聽說連日本天皇都喝上棒子面兒粥了,老百姓就更甭提了,沒轍,只好認栽。美國人的勁兒頭剛鼓搗起來,這么多東西本來是為打仗預備的,誰知道日本人這么不禁打,還沒怎么著呢就趴下了,美國人一想,運回去不值當,算啦,就地賤賣吧。瞧見沒有?滿街都是,人家不在乎賺錢,真他媽富啊?!?

    趙二傻嘖嘖嘴:“哎喲!敢情是這么回事,老那,你還真行,懂這么多,誰教的?”

    那來順笑道:“你也不看看最近誰包我的車,燕京大學的羅教授,人家那學問大啦,別的甭說,就這‘租借法案’四個字,我記了兩天才記住,我嘴里念叨著租借法案……租借法案……剛他媽走到門口,得,又忘了,再回去問,好不容易頭天記住了,第二天早上又忘了。人家羅教授可是好脾氣,也不煩,只是說,來順啊,我懷疑你腦子里長了什么東西,記性怎么這樣差?我說,羅先生,我腦子里除了糨糊沒別的……”

    自從上次和那來順打架吃了虧后,文三兒一直窩著火,總想找個機會報復一下。文三兒不是不可以吃虧,問題是誰給他虧吃,比如挨了彪爺的打,文三兒認為理所當然,人家彪爺在四九城好歹也是個人物,沖他的名聲,文三兒認為自己挨打并不丟臉??赡莵眄樖鞘裁礀|西?不也是個臭拉車的嗎?他也敢和文爺動手,這不反了他嗎?對這種人一定要好好管教一下,讓他知道知道馬王爺究竟是幾只眼,免得他以后再跟文爺犯各。

    想到這里,文三兒哼了一聲:“要是糨糊倒也成了,就怕是一腦袋大糞?!?

    伙計們都不說話了,那來順似乎想說點兒什么,被趙二傻踢了一腳也就不吭聲了。

    王德彪顯然是想活躍氣氛,他沒話找話地說:“不說這個啦,哥兒幾個聊點兒別的,我先來一段兒。你們知道周易桐嗎?”

    那來順說:“不就是日本憲兵隊的周翻譯官嗎?頭兩年你在他家拉包月。”

    “沒錯,我在他家干了兩年,人家周易桐可不坐我的車,每天上班日本憲兵隊出汽車接送,是他家的蔣姨太坐我的車。”

    文三兒接口道:“我見過蔣姨太,那次在大柵欄的‘瑞蚨祥’門口,你停下車,蔣姨太從車上下來進了‘瑞蚨祥’,那小娘們兒長得可真水靈,頂多也就二十吧,周易桐這老牛還??心鄄荩切∧飩儍含F在干嗎呢?”

    “您聽我說呀,文爺。日本投降是八月中吧?我九月底在法源寺門口碰見蔣姨太了,當時周易桐剛讓**拿進大牢,有名的漢奸嘛,全北平誰不知道?**不拿他拿誰?蔣姨太那天是去法源寺燒香,保佑他男人平安無事。她一見了我眼淚就下來了,說男人進去了,還不知是死是活,家里的東西都成了逆產讓人家抄了,以后的日子還不知怎么過。蔣姨太平時對下人還不錯,人家現在遭了難,咱也不能不管不是?當時我兜兒里只有兩塊錢,就給了蔣姨太,還勸了兩句。蔣姨太說,老王啊,求您件事兒,給我找個主兒吧,我男人肯定是出不來了。我心說了,我認識的人不是拉車的就是扛大個兒的,咱到哪兒找去?我倒想娶她,一是人家不跟我,二是咱也養不起。我說,蔣姨太,您別著急,我給您尋摸著,有合適的我馬上告訴您……”

    文三兒打斷王德彪的話:“老王,你說話怎么這么磨嘰?就說這小娘們兒最后歸了誰吧?”

    王德彪笑道:“別急呀,這么好的娘們兒能剩下嗎?您猜怎么著?過了一個月,我在西四牌樓那兒又碰上蔣姨太,人家又抖起來了,穿了件紫旗袍,腳上是高跟鞋,頭發燙得像獅子狗,扭著身子從小汽車上下來,挎著一個男人的胳膊進了‘同和居’飯莊,我當時站在‘同和居’門口等座兒,看那男的就眼熟,怎么也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蔣姨太見了我一愣,硬是裝不認識我。我操!這些有錢人真孫子,這剛一個月就把我那兩塊錢給忘了,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拿那兩塊錢逛窯子去,咱還落個舒坦呢。我悄悄地問那司機,老哥,剛才進去這位爺是誰呀?司機說,你連他都不認識?他是軍統局北平辦事處主任馬漢三啊,重慶來的接收大員。我明白了,鬧了半天蔣姨太也成了‘逆產’讓人家接收了,再一想,這馬漢三我瞧著怎么這么眼熟,我肯定見過,想了半天,我一拍腦門想起來了,您猜他是誰?你們都見過,他是頭幾年跟咱們一塊兒拉車的老王啊?!?

    伙計們都傻了,可也是,有日子沒看見老王了,敢情老王是當大官了?

    文三兒也想起來了,那年在韓家潭的“慶元春”門口認識的老王,他還和老王閑扯了幾句,真是人不可貌相,老王當年穿得破破爛爛,走路都彎著腰就像個蝦米,拉著一輛破洋車,連文三兒都懶得搭理他,誰知老王竟然是個潛伏在北平的大人物,這事兒可真邪了門。

    那來順感嘆道:“人哪,只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受不了的罪,人家老王算是熬出頭兒了,在小鬼子眼皮底下拉了幾年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老王苦哈哈地回了重慶,蔣委員長一瞧就不落忍了,得嘞,給你個美差,當接收大員吧,接收逆產有油水啊,要錢有錢,要娘們兒有娘們兒。”

    伙計們大笑起來。

    趙二傻搔搔刮得發青的頭皮,疑惑地問:“最近老聽人說敵產逆產的,到底啥叫逆產?啥叫敵產?”

    “鬼子的東西叫敵產,漢奸的東西叫逆產唄,接收大員是干嗎的?人家就是來接收敵產逆產的,捎帶手兒把漢奸的娘們兒也接收到自個兒被窩里?!蓖醯卤虢忉尩?。

    那來順補充道:“當接收大員得有路子,比方說,蔣委員長表哥的二姐夫的侄子,拐多少道彎兒沒關系,只要抱上蔣委員長的大腿,那準能發,蔣委員長一句話,得啦,到北平當接收大員去,怎么接收你們哥兒幾個自己商量,這就等于皇上下圣旨了。這位爺到了北平一瞧,我×他奶奶的,怎么這么多接收大員?敢情蔣委員長要照顧的人不光是我一個,北平城就這么大,敵產逆產也有數兒,你要多分點兒我就得少分點兒,怎么辦?這幾位爺得商量,這個說了,咱們哥兒幾個來個分片包圓兒,絨線胡同到西四牌樓這片兒歸我。那個說了,西四頭條到新街口歸我。就這么著,這幾位爺就把西城給分了。架不住接收大員多呀,這哥兒幾個分西城,那哥兒幾個分南城,三下五除二,北平城就讓人家給包圓兒啦。”

    趙二傻恍然大悟道:“明白了,明白了……哥兒幾個別嫌咱腦子笨,我還有點兒不明白的,這敵產好分,是日本人的東西都叫敵產??蓾h奸呢?什么人才算漢奸?陸中庸和周易桐就別提了,那是板上釘釘的事兒??捎械娜司筒缓梅至?,比方說給日本人干過事兒的算不算?”

    王德彪肯定地說:“那當然算,我哥家的街坊牛家貴在日本洋行里做事兒,這小子平時見了老街坊們老揚著脖子,眼睛長在腦門子上,好好的中國話不說,張嘴就是日本話,吃飯不說吃,叫‘咪嘻咪嘻’,送人東西不說送,叫‘新交新交’。整個一屎殼郎鉆馬槽兒——假充大料豆。這王八蛋要不算漢奸,那北平就沒漢奸了?!?

    那來順插嘴道:“要我說,咱‘同和’車行的孫二爺就算漢奸,這老東西靠幾只破蛐蛐兒和日本人拉拉扯扯,車行的伙計們可都看見了,這會兒他想賴也賴不掉。”

    那來順不說也罷了,這一提漢奸的話題文三兒就氣不打一處來,至于孫二爺算不算漢奸他不知道,可那來順這孫子倒真有點兒漢奸之嫌。那年在前門樓子底下,那來順剛挨了日本憲兵兩個嘴巴,連個愣兒都不打就把文三兒給賣了,雖說他的出賣行為沒起什么作用,自己也沒免了一頓打,可那來順的做法卻是百分之百的漢奸行為。

    文三兒斜眼盯著那來順說:“要叫我說,什么叫漢奸?在鬼子那兒賣自己人的都是他媽漢奸?!?

    文三兒的話一出口,那來順立刻就敏感起來:“我說文三兒,你把話說明白點兒,這是說誰哪?”

    文三兒樂了:“怎么著?有撿孩子的,也有撿銀子的,我還沒見過撿罵的?!?

    “文三兒,你他媽少來這套,咱也不是沒見過,有的人一見了鬼子就尿褲子,隔著八丈遠都能聞到一股臊味兒,比我也強不到哪兒去,這會兒充他媽什么好漢?”

    文三兒冷笑:“大褲衩子,睜開你狗眼瞧瞧,知道文爺是誰嗎?”

    那來順嘲諷道:“喲!你是誰呀?不就是個臭拉車的嗎?”

    文三兒突然出手,一個耳光扇在那來順臉上,其氣勢之凌厲,使周圍的伙計們大吃一驚,連那來順都被鎮住了,他鬧不明白,早已是他手下敗將的文三兒怎么會有這么大膽子,這絕不像文三兒的一貫風格,要是沒有人給他撐腰,再借他三個膽子也不敢,想到這里,那來順沒敢貿然撲過去。

    文三兒頗有風度地向大家拱拱手:“對不住啦哥兒幾個,讓大伙兒受驚了,那來順剛才不是問我是誰嗎,那我就告訴他我是誰,大褲衩子,說出來嚇死你,知道警察局長沈萬山是怎么死的嗎?告訴你,那是我和弟兄們一塊兒干的。日本人犬養平齋挨了一槍是怎么回事?那也是文爺我干的,以前文爺我有任務在身,沒工夫搭理你,你當文爺怕你?現在是時候了,咱得把新賬老賬一塊兒算算?!?

    文三兒話一出口語驚四座,大伙都被驚呆了,誰想到平時不起眼的文三兒居然是……那叫什么?對,叫地下工作者。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聽文三兒的口氣,這不像是吹牛,誰敢拿這事兒吹牛?大家馬上聯想到文三兒的新車,便越發相信文三兒是**的地下工作者,不然憑他一個臭拉車的,怎么說買就買輛新車,小二百塊錢呢。

    那來順被嚇壞了,他低聲下氣地說:“文三兒,不不不……文爺,兄弟我以前有眼不識泰山,得罪過您,您大人大量,別跟我一般見識,我給您賠不是……”

    “啪!啪!”文三兒抬手又給了那來順兩個耳光:“大褲衩子,你和誰論兄弟呢?你也配?說實在的,當你大褲衩子的爺我都栽面兒,咱丟不起那人?!?

    趙二傻小心翼翼地替那來順求情:“文爺,文爺,您消消氣兒,以前弟兄們不知道您的身份,得嘞,今個兒您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老那也知錯了,您就饒他這一回……”

    文三兒也見好就收:“行啦,今兒個文爺我給大伙兒個面子,先把那來順的事兒擱起來,姓那的,你給我聽好嘍,從今往后你給我把尾巴夾住了,別招文爺我煩,不然我送你進局子,治你個漢奸罪,聽明白了沒有?”

    那來順忙不迭地點頭:“明白了,明白了,文爺?!?

    “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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