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漂流瓶(1)-《逃出母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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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最大的正事就是祝你生日快樂。我讓‘樂之友’的工作人員代訂了生日蛋糕和鮮花,明天會送來。”
“謝謝。天樂,你的百歲生日——按地球時間——也快了,但我不一定能熬到那個時候了。”
四秒的延遲。
“我想一定能。即使你沒能活到那一天也沒關系,在你我的心境中,生死的界限已經很模糊了。可惜你一直不認可那種脫離肉體的生存,否則我真想把你的思維拷貝過來,與我融為一體。”
魚樂水笑著說:“這事就不必說了。對了,姬大哥去世前托我向你道歉,說他未經允許就占用了楚家的火葬場。他說,雖然他不相信靈魂不死,但他仍愿意和咱爹媽、你、還有我死在一塊兒,在另一個世界里繼續擱伙計。”
五秒的延遲。
“沒說的,可惜我在那兒火化的只有軀體沒有腦袋,眼下沒辦法和他聊天。等百年后,‘雁哨’號回到地球,把我的腦袋在那兒補行火化吧。”
飛船即將遠離地球,楚天樂抓緊時間通報了一些他監測到的情況。這些內容都已用壓縮信息方式通報給地球,但天樂愿意把其中重要的部分親口告訴妻子。“雁哨”號雖然一直保持蟲洞飛行,但通過處于大宇宙的兩個球體,一直對大宇宙進行著觀測。那個壓縮孤立波的周期已經精確測定為一百二十三點六一年,將在十九年三個月后完全過去。目前恒星藍移值已大大回落,其變化符合公式計算;據他的測試,地球人的智力目前尚能保持正常,但顯然過了巔峰期,快要回到空間暴縮前的正常水平了。“雁哨”號船員的智力則保持在較高水平;其他飛船:“諾亞”號和“天”“地”“人”三隊飛船,都處于連續蟲洞狀態,不可能與外界有任何聯系,所以他們的情況無法得知。“好了,我不說了。伊萊娜想對你說幾句私房話,所以我會把這邊的通信切斷。樂水,再見!”
通話器轉到伊萊娜那兒。雙方對話中的延遲更長一些,而且越來越長。
“魚姐姐,你好。”
“伊萊娜妹妹,你還好嗎?”魚樂水小心地問。伊萊娜的通話要避開天樂,讓她心中有不安的感覺。
“不好。”伊萊娜直率地說,“囚居生活太久了,三十三年了。我心情不好,很煩躁。我無法自我調整。”她補充道,“我瞞著楚,但他肯定有所察覺。魚姐姐,看來我高估了自己。我原以為我對楚的強烈愛情足以支持我戰勝囚居生活的枯燥,那是柏拉圖式的愛情,是理性的東西,與肉體和**無關,在太空的寂寥中也能保持常青。但我難過地發現,當我失去了肉體,失去了性器官和性腺后,我的理性激情逐漸消退了。”
魚樂水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對方下邊的話更讓她吃驚:“魚姐姐,你在那篇著名的訪談中說過,人活著是為了享受活著的樂趣。既然生活對我已經沒有樂趣,我想不如把它結束。雖然沒有手腳,我也能設計和實施自殺,這沒問題。我只是擔心這會給楚帶來太過深重的痛苦,畢竟這三十三年來我倆一直互相慰藉著。”
此時,魚樂水已經想好了如何回答,笑著說:“既然有這樣的擔心,證明你的激情并未枯萎啊。伊萊娜,你當然知道體育運動中的生理極限。極限到來時運動員會瀕于崩潰,但只要熬過極限,就會重新走上坦途。現在你遇到的就是心理上的極限,熬過它,快樂就會重回你的心中。這樣吧,你再堅持五年,我也堅持著多活五年,五年后我們通話時,咱倆對這句話來個驗證,如果你仍未能走出陰影,我陪你一塊兒自殺——我不吃虧的,那時候我已經是一百零五歲的老人精啦。怎么樣?”
五秒鐘的延遲后,伊萊娜平靜地說:“好吧,我同意這個約定。魚姐姐再見,你抓緊時間同草兒通話吧。”
“再見。”
魚樂水又同草兒通了話。草兒的兒子宇兒十二歲,女兒宙兒十歲,草兒讓他倆喊外婆,但倆孩子對這位從未謀面的外婆顯然很生疏。這不奇怪,魚樂水雖然參觀過“諾亞”號的生活,甚至在“天馬”號上有短暫的駐留,但她還是無法真切地想象,在那條被蟲洞嚴密包裹著的“雁哨”號中,這三十三年是如何一步步走過來的。也許宇兒和宙兒已經像天使那樣,成了沒有七情六欲的理性紙片人?一想到這兒她就心疼,但這是沒法子的事,你不能要求“無根”的太空人和有根的地球人具有同樣的人格。她叮囑草兒,要她好好照顧爸爸。隨后,她又同女婿習明哲抓緊時間聊了兩句,那是個性格穩重大氣的男人,把丈夫和草兒托付給他,完全可以放心。
對話遲滯越來越長,最后他們不得已道了再見。這次再見很可能就是永別了。
“雁哨”號轉過了橢圓的陡彎,加速離開地球。通話結束了。兩個技術人員收拾了裝置,同女主人道了晚安,乘空中電動車離去。
魚樂水送他們升空后,沒有馬上回屋,而是靜靜地佇立在山風和月華中。伊萊娜的傾訴更加重了她對“雁哨”號船員和丈夫的擔心。船員們相對好得多,他們有健全的軀體,有千人規模的集體生活,還有最能分憂的孩子,所以應該能保持心理健康。但丈夫呢?他與伊萊娜可以說是同病相憐,當然,丈夫的意志力可能強于伊萊娜,但就算是高強度的合金鋼也會疲勞的。
忽然,一個身影從陰影處出現,在她驚詫的目光中從容走來。這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她忽然想起似曾熟悉的一個場景:當年那位想殺害丈夫的兇手,就是這樣藏在黑影中。由于這點回憶,她立即認出了來人的身份——是那位兇手的兒子,因為兩人的相貌酷似。雖然當年她與兇手相處時間很短,又是在極度的震驚中,但魚樂水素來對人的相貌有超強的記憶力。
那個男人平靜地注視著她。魚樂水問:“你是……那人的兒子?”
“對。你不記得他的名字?”
魚樂水抱歉地說:“真對不起,我確實忘了。畢竟是五十五年前的事了。”她指指遠處,“在那邊有他的墳墓,但沒有立碑,否則我也許能記得。”
男人冷冷地說:“看來他死得真是不值,連被害者都記不住他的名字。”稍停他說,“他的墳我看過了,維護得很好,墳頂還擺著一束花,應該是清明節放的吧。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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