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胤祥也在打量胤禛,見胤禛穿著古銅寧綢風毛夾坎肩,天青夾袍洗得纖塵不染熨得平平展展,寧靜的面孔上兩個瞳仁越發黑得深不見底,似乎和七年前無甚差別,只看上去更加從容城府更深了些。半晌,胤祥才從懵懂中驚醒過來,結結巴巴說道:“四……四哥!真是的……你看我都成什么樣兒了……我該先給您請安的……”說著一個千兒打了下去。 “我來瞧瞧你,”胤禛忙雙手扶住,他的聲音顫抖得厲害,“我……見你可真不容易……叫五哥來看你幾次,畢竟替不了我……好兄弟,我萬萬沒想到……你會白了頭發——五哥說你挺好,原來竟是哄著安慰我的!”說著,止不住淚如泉涌。此刻阿蘭和喬姐并賈平都過來了,久不見外人,他們都有點新奇不安,見兄弟二人連寒暄話都說得語無倫次,心下都十分感慨。李衛周用誠見胤祥落到這步田地,想起當年往事,撇嘴兒想哭,又忍住了。 許久,胤祥方唏噓著道:“四哥,屋里坐吧。這里上不沾天,下不著地,是個混沌世界,鬼都不肯在這兒生蛋——我知道你進來一趟難,有什么話,盡情聊!這不,我已經成了關門皇帝,東宮西宮還有太監,全都有,有話也走不了風,最安全的!” “好的,”胤禛含淚微笑點頭進屋,說道:“剛剛兒送走十四弟,他封了大將軍王,要帶兵打阿拉布坦。趁人不留意,偷著來瞧瞧你,你好,我就放了一半心。” “大將軍王?”胤祥一邊命喬姐泡茶,請胤禛落座,一邊笑道:“真是個好名字,既不是親王,也不是郡王,含含糊糊一個‘王’。那太子呢?想必是復位了?” 胤禛呆了一下,一長一短將胤礽二次被廢后的情形,用礬水寫信謀取兵權被賀孟告發的事情都說了,末了將夜來鄭氏寫的詩遞過去,說道:“這件事我心里有愧。沒有照料好鄭氏。十三弟你得原諒我。”胤祥接過細看了,呆著只是沉吟。胤禛原以為他必定難過,正想撫慰,不料胤祥突然大笑道:“好好!死得好!她倒得了好處,雖不節而烈,雖不忠而從!脫去臭皮囊,離卻了煩惱三累!比起我這不死不活不人不鬼,熬了一日又一日,看了太陽看月亮的,她是個有福的!哈哈哈……”他站起身來,兩手神經質地揮著,狂亂地喊著笑著,又“嗚”地一聲哭了,捶胸頓足道:“我好苦……真的是大棺材里的活死人……有什么意趣?”胤禛被他驚得臉色雪白,跳起身來雙手緊緊抓著椅背盯視著瘋子似的弟弟,許久才道:“癡兄弟……你、你要唬死你的四哥么?” 發作一陣,胤祥清醒過來,要一杯水喝了,已經平靜如常,苦笑道:“我這是怎么了?唉……真是的……東風何惡,總不肯祐護良善!四哥讀過柳泉先生《討風賦》么?‘飛揚成性,忌嫉為心。濟惡以才,妒同醉骨。射人于暗,奸類含沙……怒號萬竅,響碎玉于王宮;澎湃中宵,弄寒聲于秋樹;發高閣之清商,破離人之幽夢……’我心中的郁氣積得是太多,太多了……” “十三弟,”胤禛心里有事,又怕耽擱久了,耐著性子聽完他的《討風賦》,款款說道,“你雖拘禁,倒有心情吟風弄月,這份雅量人所難及。有時想想,我日后下場未必比得上你。如今父皇春秋日高,龍體每況愈下,國無儲君,人無定心,八阿哥爪牙鋒利羽翼豐滿,十四弟重權在握心雄萬夫。阿哥們面情上是兄弟,說出底蘊來叫人驚破膽寒透心。論起這一條,你倒是在避風港中啊!”胤祥看了胤禛一眼,他已明白了胤禛今日來意,遂笑道:“大清定鼎已七十余年,國基牢固,斷然亂不了,季孫之憂在蕭墻之內。皇阿瑪也真算廟謨難測,放鹿中原,任兒子們高才捷足者先得!我……”他忽然有點氣餒,旋即又道:“我如今這個景遇,是幫不上四哥什么忙了。不過我在外還有些‘狐朋狗黨’要用得著,四哥只管吩咐他們就是。”胤禛盯視胤祥移時,嘆道:“如此見識,虧你隨口就說了出來,我們在外邊費多少精神,至今多少人還在懵懂呢!”說著掏出一張紙遞了過去。 胤祥接過一邊展開,說道:“這和下棋一樣,旁觀者清嘛。”一邊說,一邊看,卻是一張名單,密密麻麻綴著一二百名官員姓名和現任職份,都是從前自己手里使過的舊部,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不言聲站起來踱到案前,提起筆來沉吟著在紙上點點劃劃,添了幾個名字,又涂去了幾個人遞給胤禛,說道:“這上頭有些人沒用,有些人沒骨氣,有些人沒見我面難以指揮。我點了點兒的,四哥可以見見,勒了杠兒的,得給點好處。因人而宜,不可一概而論。這些年有些人變了也難說,四哥自己還要當心——狗兒,瞧你打扮,是做了官兒了?” 李衛和周用誠聽著二人說話,正在發怔,聽胤祥問話,李衛忙道:“奴才原在四川當知府,如今轉了武職,去陜西年羹堯和岳鐘麒軍中效力,還沒有補實缺。” “很好,”胤祥目光炯炯望著遠處,“陜西三秦之地,為中原門戶,年羹堯在那里,太好了!四哥,你何必叫狗兒改武職?打仗他不會,又約束不了軍隊——依著我,就坡打滾兒叫狗兒補個西征糧道,既不歸十四爺管,也不歸年羹堯管,專差為這兩個大營辦糧,叫坎兒隨軍去年羹堯總督衙門幫辦軍務兼理文書,也混個功名嘛!在四哥府雖也一樣,到底不算正果。” 胤禛陡地一震,七年工夫,胤祥的心機精明到了這地步:由一個李衛管糧,就等于一手卡住了胤和年羹堯兩軍的命脈!心下驚詫,面上卻不肯一攬子認承,遲疑良久方笑道:“再商量吧。李衛的事我管著戶部,吏部那邊一說就成。我身邊沒個得力的也不成,先委屈一下坎兒,該有的自然少不了他的。”正說著,便見戴福宗進來,胤禛便站起身道:“我不能久留,這就別過了——戴福宗,我看了一下,這里房子都得修一下,十三爺的書房再加一道火墻取暖,用多少銀子你找匠人核一下報工部,我跟他們關照一下就成。”說罷,依依不舍拉著胤祥的手,含淚道:“珍重!”胤祥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說道:“四哥,你還進來看我么?”阿蘭喬姐見胤祥痛苦得臉形都扭曲了,忍不住別轉臉,抽抽咽咽掩面而泣。 “不要哭了,”胤禛眼中閃著淚花道,“又不是生離死別,我還會來的。你們好生侍候著十三爺。”當下又拉著胤祥的手諄諄叮囑了許多。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