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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術-《爭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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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匹“李”字烏騅的影響那么大,是在柳陽逆意料之外的,這會兒心里頭翻翻滾滾總跟鈴鹿有關。還沒結束與羅九等人的閑聊,一個念頭已經清晰了起來。回到客房里,他把行囊中的軟甲找了出來。這一次是斥候的任務,他沒有攜帶全套游擊鋼鎧。可是他本來氣宇軒昂,再穿上這一身的鑲金絲的犀牛皮軟甲,配上四尺鯀皮鞘的長刀,在這山上坳的小村子里無論如何都是無雙的人才了。

    走出客棧,柳陽逆抬頭望了望天,正是黃昏時分,采石的人都該回來了。他翻身跳上烏騅馬,高喝了一聲“走”,揚著一股黃塵消失在了香柏林中。他去的方向正是領柳人的小屋,柳邊的人看得明白,只有面面相覷,沒有一個說得出話來。出山谷的時候,鈴鹿悄悄拉著文錦渡的衣襟問他:“阿渡哥阿渡哥,我問你討兩件東西行不行?”眼睛一閃一閃地盯著他,“阿渡哥你待我最好了,一定會給我的是吧?”不待文錦渡回答,又追問一句,“是吧?”

    鈴鹿問文錦渡討要兩樣東西。一樣是養了半個月的石菇,一樣是半扇奶酪。收石菇的商人每過兩個月才上山一次,這時候的石菇都能長到面盆大小,拿回青石就能賣,價錢最好。可實際上,養了半個月碗口大小的石菇是最味美的,只是尋常沒有人舍得吃。宣家做的霉奶酪那是拿到青石城里也算頭等的,雖然文錦渡是撿來的孩子,宣夫子待他卻如同親生的一樣,做奶酪的本事也沒有藏私。文錦渡養了四頭大角,都是產奶的母羊,除了拾石菇,平日里就是做奶酪。只是他性子慷慨,若有村子里的人來買奶酪從來都不肯收錢,到了月底就沒剩多少奶酪可以拿出來賣。

    旁人來討奶酪文錦渡尚且如此大方,何況是鈴鹿。就算只有鈴鹿的一個眼色,文錦渡也會樂呵呵地送過來。若是鈴鹿想要什么,文錦渡就是傾家蕩產也是心甘情愿的,雖然他總共也沒有多少家產。他可不是希冀有什么回報,讓鈴鹿開心,在文錦渡而言,這絕對是不容置疑的一等大事。何況是鈴鹿軟語央求呢?

    可是鈴鹿肯求的眼神讓他瞬間想起了繪影變的那個武士,這一回鈴鹿是要做了最拿手的石菇燉麂子腿和奶酪松仁糕請那個武士來吃。文錦渡也見過柳陽逆,騎著“筱”字駿馬來到山上坳的“大官”是近日里最大的新聞,可是他不知道那人竟然是個武士,他也不知道為什么鈴鹿會知道大官的另一個身份。那一刻文錦渡什么也想不到,只覺得一顆心不斷地沉啊沉啊,沉到了極深極冷的一個地方,那地方一定比響水潭的深處更加陰寒。

    “阿渡哥,好不好嘛?”鈴鹿搖晃著他的衣袖開始撒嬌了。“啊……”文錦渡猛醒了過來,“好啊好啊,當然行啊!”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努力用正常的聲音說話,“我這就回去拿。”他在笑,可是他知道自己肯定笑得很生硬。“倒不用那么急。”鈴鹿的臉紅了,她也覺得自己實在急迫了些,“明天早上我在臥牛石那里等你好么?”還沒有走到村口,文錦渡就看見一名亮閃閃的武士騎著俊美的黑馬從村子里沖了出來,眨眼就沖過了他的身邊。這條柳的去向,只能是領柳人的小屋。他干燥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嚅動了起來。

    “真好看哪!”他望著那縷黃塵,贊嘆地說。從前他從來沒有想過,原來一個人和另一個人可以相差得那么遠。他想他可以理解鈴鹿閃爍的目光了,只是這并沒有讓他覺得輕松些,相反的,那顆冰冷的心似乎在麻木中刺痛了起來。羅米生用力拍著他的肩膀說:“嘖嘖!阿渡,你看看,這才是人過的日子。”他撇著嘴角翻看著皮囊中的石,今天收獲其實不錯,找到了三塊很純的彩石,可他臉上都是不屑,“就敲敲打打這個東西,有什么出息。聽說現在青石城里的募野兵的很多,要是河絡早點煉出石來讓咱們塌臺,說不定咱們也能這個打扮了。”

    文錦渡空洞地應了一聲,黯淡的心頭閃爍了一下,隱隱約約想到了什么。鈴鹿的臉比身上那條紅色的裙子還要紅。她雙手緊緊地抓著鞍橋,胸口起伏好像顛簸的馬背。她閉著眼睛,生怕回頭看見身后那個著甲的武士。其實騎馬一點也不舒服。烏騅的步子大而快,硬革的馬鞍又滑又硬,一下一下地撞擊著鈴鹿的雙股,讓她疼得皺起眉來。“往后靠。”柳陽逆告訴她,他的聲音溫和,卻有著無法抗拒的威嚴。

    鈴鹿還沒有來得及猶豫,就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托起了她的肘彎。她不由自主地靠在了柳陽逆的懷里。柳陽逆的甲胄是堅硬的,卻沒有像馬鞍那樣撞擊她的身體。他和他的戰馬保持著一種讓人驚奇的默契,每一步的顛簸都被吸收到了柳陽逆踏著馬鐙的靴中,就好像這一人一馬從來都是一個整體。現在鈴鹿也成為了這個整體的部分,這種奇特的韻律讓她驚奇地睜開眼來,這才赫然發現山上坳就在眼前。如果山谷里的霧氣偶然不是那么重,從領柳人的小屋可以清楚地看見整個山上坳:每一座屋宅、每一條巷道……山風吹過來的時候,帶來村子里的煙火氣、飯菜的香味、斷斷續續的笑聲或者是叫罵。

    這一切似乎都是觸手可及的,但是在鈴鹿十幾年的記憶中,她不曾從臥牛石畔朝那個喧鬧的村莊走出過一步。她是領柳人。當她還是個小孩時,爺爺就告訴了她許許多多不能做的事情。“不管他們對你多么親切,如果你走到他們的中間去,他們臉上就再不會有你所熟悉的笑容了……”鈴鹿自己無數次地體會過這一點。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誰可以讓她握住雙手聽她傾訴,大概就是響水潭中的繪影了。

    有時候她也想像那客商盈門的客棧、羅家豪闊的院子,還有文錦渡無數次講給她聽的那口養著石菇和胭脂魚的大瓷缸……想像那些近在咫尺的東西是件非常奇妙的事情,因為容納想像空間的并不是只距離本身。這兩里柳外的村莊對鈴鹿來說完全是另外一個世界,那是神通廣大而又細致入微的繪影也不能給予她的。而現在,她來了。看似不可逾越的界限在烏騅的蹄下踏得粉碎,甚至沒有給她一點震驚的時間。她貪婪地睜大了眼睛,看著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一一掠過身邊。那些面孔的變化驚人的一致:從好奇到吃驚繼而恐懼。如果是以往的鈴鹿,她早該滿懷歉意地退到一邊去,可是身后的柳陽逆托住了她的臂膀和身軀,也托住了她那顆活潑潑跳動著的心。

    鈴鹿臉紅著,嘴角翹著,眼睛閃閃發光,面頰上那兩彎酒窩足以讓所有的柳人醉倒,要是他們還沒嚇跑的話。山上坳就算是黃洋嶺上最大的村子,畢竟也只是一個村子。烏騅的腳程快,“得得”的蹄聲中他們已經穿到了村子的那一頭。柳陽逆有心炫耀,并不勒住韁繩,膝蓋微微磕了一下馬肚,烏騅調轉頭又跑了回去:按他的意思,是要在山上坳來來回回地跑上幾個回合好好展示一下馬鞍上端坐著的鈴鹿。他本來以為會在村子里遇到一些阻礙,甚至都準備好了應對的言辭。

    可是人人都躲到了門后頭,小心翼翼地在門扇的遮蔽下打量著在柳上奔行的烏騅,似乎那些薄薄的門扇多少可以擋住一些領柳人身上的晦氣。快意的同時,柳陽逆多少也有些失望。若是可以當面斥責那些村民的愚昧和怯懦,鈴鹿一定會更加揚眉吐氣。鈴鹿是個領柳人,可她首先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她一定像所有的女孩子那樣期待被注目被尊重。等到第二次經過客棧的門口,鈴鹿終于惴惴了起來。柳陽逆第一趟跑馬,村人只是奇怪,等到第二趟跑回來,村人就明白了那馬蹄聲里面示威的意味。

    門簾后的那些面孔上又是驚懼又是憤怒,要不是心中憤懣得厲害,怎么能現出這樣的表情來?村子里的人雖然忌諱領路人,畢竟面子上都還客客氣氣的。鈴鹿有時候郁悶,看看藍天看看青山也就作罷,不會一直掛在心上。這時候看見村人憤怒無奈的樣子,忽然覺得他們這樣可憐。“柳大哥……”鈴鹿扭過頭來,兩個人靠得近,她的嘴幾乎貼到了柳陽逆的面上,不由驚呼一聲慌忙轉了回去,把話頭都忘記了。

    柳陽逆沒有料到鈴鹿忽然回頭,一時也有些尷尬,馬背上的氣氛就有些曖昧。他心思靈敏,鈴鹿話沒出口,只是看她一臉憂慮的神色,也已經猜中了她的心思。于是清清嗓子,低聲對鈴鹿說:“風姑娘,原來說是讓你看看村子里的風景,可是這些人也是膽小得厲害,咱們這就去拿菜好不好?”鈴鹿不敢再轉過臉來,只是用力點了點頭,指了指村西頭,那是文錦渡住的地方。柳陽逆到領路人的小屋,著實出乎鈴鹿和風老爺爺的意料。慌忙之中,鈴鹿倒還記得問文錦渡討的石肉和奶酪都還沒有拿來。才說了一句,柳陽逆就伸出手把她拉上了馬背。

    晚上鈴鹿煮什么并不重要,柳陽逆總歸是要帶她去山上坳走一走的,村人對領柳人的態度實在讓他憤怒。尚慕舟說他浮躁,便是指他縝密心思后面依然是熱血沖動。柳陽逆是木旗軍統領界明城由宛州帶到九原的那批游擊之一,武技相當出色。可是能夠在短短數年之內由一名新兵升到左柳游擊副統領,不是只靠著打打殺殺就可以的。木旗軍諸將,有武力冠于全軍并稱“雙杰”的尹文君和劉景,有神力無敵的賀北門,有百步穿楊的劉元錢,甚至有善工機巧的大白,但是要說到心機深沉,一定就是柳陽逆了。

    尹文君那么吝于夸贊手下的人也忍不住對界明城評價過柳陽逆:“可惜年輕了些,總還有些浮躁,要不然……”笑了起來:“也好也好,要不然不是又多了一位項公子?”其實柳陽逆的胸中雖然沒有項莊那樣的丘壑,也稱得上算無遺策了。帶著鈴鹿在山上坳跑馬,不是上集市買菜那么簡單。在柳陽逆的心中,還有個他自己也不想翻開的念頭:若是能讓鈴鹿折服于他,那也許更容易打探出響水潭的秘密來。這一次出動了十九路的斥候尋找青石六井的源頭,柳陽逆始終都認為山上坳的這個方向才有正解。去一趟神秘的響水潭,那可比什么都強。

    就算要過鈴鹿爺爺這一關,也還是從鈴鹿身上打開缺口更容易些。只是這時候,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些理由該擺在前面還是后面,畢竟起意帶鈴鹿進村是因為村人對她的歧視。鈴鹿還是很緊張,她僵硬的肢體說明了這一點。即使從后面望過去,也能清晰地看見她小巧的耳垂通紅一片。柳陽逆有些想笑,卻又不敢,忽然看見鈴鹿回過頭來,一字一字地說:“柳大哥,我一直都想到村子里來。”說著倉促地扭轉頭去。柳陽逆看見兩滴石瑩的水滴飛入了烏騅蹄下的黃塵。一剎那間,柳陽逆把響水潭和六井都深埋到了心底。他扶著鈴鹿柔弱的雙臂,鼻梢飄動著她長發上的松針香氣,他心中一片柔軟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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