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錢進蹬著二八大杠拐進泰山路。 偶爾一回頭,車后座上的魏清歡正將羊毛圍巾使勁往發紅的鼻尖上拽。 錢進問道:“怎么了?是不是很冷?以后還是不坐自行車了。” 魏清歡解釋說:“沒有,是我感覺鼻頭凍紅了,待會見到人家不好看。” 錢進也解釋說:“哎呀你想多了,待會一起吃飯的不是我姐我哥誰的,是我下鄉支農認識的朋友,你沒必要這么緊張。” 魏清歡不說話,還是在努力保護好臉頰防止被冷風吹的難看。 有種‘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的風情。 自行車從百貨大樓前經過,夕陽下的玻璃櫥窗倒映出她蜷縮的身影。 這讓女老師挺不開心:“你該早點說的,我放學的時候找同事借雪花膏、口紅什么的化個妝,現在我活像朵被北風刮蔫了的山茶花。” 錢進笑道:“人家也有女眷,你到時候美的像仙女,還讓人家怎么活?” “那我現在不像仙女啦?”女老師突然問。 錢進一愣。 女人怎么都那么會找茬? 他不廢話,低頭哼哧哼哧一個勁蹬車。 來到筒子樓前,雙方得以匯合。 女老師在講臺上鍛煉出來的大方氣質這一刻完美釋放,不管來的路上心里多么惴惴,此時都被摁壓住了,只剩下款款笑意: “大哥大嫂你們好,咱們的錢進同志介紹過我了吧?真是抱歉,我們學校禮拜天還要上課呢,我下午沒能跟他一起陪你們轉轉。” 黃老鐵叼著個煙斗手足無措。 他活到五十歲沒見過穿呢子大衣的女人,更別提這大衣還裹著段楊柳腰。 蔡老六撓撓頭,說:“領導說過了、說過了,您是魏老師,是人民教師。” “魏老師、魏老師這模樣真俊,”老狗努力憋出一句話來,“你這樣的模樣,我在《人民畫報》里都不多見!” “擱在以前舊社會,這樣的閨女出嫁都得用八抬大轎去抬著。”黃老鐵媳婦夸贊道。 女老師連說大哥大嫂真會夸人,她按照禮儀摘手套準備握手,露出的半截皓腕和上面漂亮精致的手表晃得糙漢子齊刷刷低頭數水泥地上的裂縫。 黃老鐵暗暗地想,這閨女的腕子白得跟淬過火的精鋼一般,咱這烏漆嘛黑的老手哪能去碰呢? 怕老繭給人白瓷皮膚剌花了! 啞巴更是急忙把油漬麻花的袖口往背后拐,只恨自己不能藏起半輩子打鐵攢下的糙樣兒。 錢進招呼他們:“我提前給你們介紹過了,咱自己人不廢話,走,坐車去下館子。” 黃家的小兒子興奮到鼻涕冒泡。 他一直在等這句話。 公交汽車到站,一行人擠進去,一路擠到了國營第二飯店門口。 玻璃門前,鐵匠們的表現不比上次劉旺財幾人強多少。 蔡老六用后槽牙咬著旱煙桿,拿手指頭戳了戳大玻璃門后回頭說:“乖乖!這么大塊的玻璃?這不小心被個小子一石頭砸碎了怎么辦?” “這種玻璃沒那么容易碎,你們可以看看,很厚實的。”錢進也不知道這年頭玻璃門用的是不是鋼化玻璃,只能含糊解釋一句。 進入飯店,幾個人的布鞋在水磨石地面上打出溜,勞動布褲子是新換的,可老狗還是習慣性拍了拍:“別給人家帶進煤灰去。” 他媳婦抱著小女兒緊跟在后頭,香味撲鼻,嗆得小丫頭一個噴嚏打出了鼻涕泡。 老狗窘迫,便怒視媳婦:“你看好娃娃,下次打噴嚏讓她先報告。” 錢進笑著摟他肩膀:“不至于、不至于,狗師傅你太會開玩笑了。” 他媳婦趁機罵他:“你是狗長犄角——凈出洋相,三歲娃娃會打什么報告?” 啞巴仰頭看頭頂的吊扇,他拉了把哥哥的手臂指了指,又用手比劃意思是個頭真大。 黃老鐵畏畏縮縮問錢進:“領導,這地方得花肉票吧?我帶了幾斤票,待會……” “待會有人請客。”錢進開玩笑。 服務員已經認識他了。 這兩個月來錢進可沒少來國營第二飯店,當然這不是服務員們認識他的理由,是管大寶特意叮囑服務員要記住自己這小兄弟。 這樣服務員對他很客氣,帶他們落座后送來暖壺,挨個給倒上熱水。 蔡老六不好意思,點頭哈腰的說:“謝謝、謝謝女同志,我來倒水就行了,您忙您的。” 服務員對此見多不怪,但當錢進拿出小包裝的茶葉挨個放入茶杯后,這場景就是她沒見過的了。 紅色小茶葉包太新奇了,她沒見過包裝這么精致的東西。 錢進讓服務員找一下管大寶。 管大寶得知他來了,拎著炒勺出來了,腆著肚子全是笑容:“哈哈,老弟你來了?” 錢進給鐵匠們介紹管大寶這位老大哥,鐵匠們跟見領導似的,彎腰用雙手去握手。 他又介紹魏清歡,直接就是未婚妻的身份。 管大寶第一眼便注意到了魏清歡,贊嘆道:“行,老弟,行啊!你眼光真好!” “雖然我跟這女同志還沒打交道,可我會看相,這女同志一看就是頂好的女同志,工作上能頂半邊天,回家是賢妻良母!” 魏清歡伸手攏頭發,笑道:“管大哥給我壓力了,我以此為激勵,不管工作生活都要加把勁。” 管大寶連連點頭,將熊掌似的巴掌拍在錢進背上,震得人肝膽俱顫:“小魏同志管我叫一聲哥,以后我就是她大哥了。” “你小子對媳婦可得好,要是讓我知道哪里不好,我把你塞炒鍋里用這勺子把你紅燒嘍!” 滿桌人笑。 管大寶下壓手掌示意:“弟媳婦,你第一次嘗大哥的手藝吧?那大哥今天給你來兩道菜,包你吃的滿意!” 錢進笑著跟他離開,摸出個拇指大小的小噴壺遞給他: “老哥,你上次說你的問題不是能不能硬是能硬多長是吧?老弟給你找老中醫調了這個,每次跟嫂子在一起的時候噴一下,回頭你請我吃飯就行了!” 當初喬進步等司機幫他找胡順子的晦氣,錢進請他們來這里吃過飯。 當時管大寶就跟他提到了夫妻話題,他以為管大寶是軟貨,回去給他準備了藍色逍遙丸。 結果管大寶又說不是這個的事,于是他就明白了那就是時間的事。 這樣就得上三哥的神油了。 管大寶頓時明白他的意思,笑的合不攏嘴: “嘿,兄弟,我老管全海濱市朋友兄弟不說一千也有五百,跟你比他們都是狐朋狗友、酒肉兄弟。” “你懂我,你是真能給老哥我成事。” “沒說的,今天這頓飯我給你安排,我給我弟媳婦好好安排!” 臨走之前他又對服務員說:“小蘭你看著點我兄弟那一桌啊,必須服務到位,必須熱情洋溢。” “那個什么,上次商業局領導來弄的糖花生還有吧?給我兄弟先送上去,多上兩盤,先給他們磨磨牙。” 錢進回來坐下,兩大盤裹著糖層的花生米便上桌了。 27年錢進看都不看這東西。 77年這一桌人好些是第一次看到這東西。 幾個孩子紛紛下手抓,魏清歡吃的是津津有味、眉開眼笑。 她悄悄對錢進說:“待會買點給湯圓帶回去。” 錢進悄悄說:“我連咱孩子吃的都準備好了!” 魏清歡用腳踩他腳背。 錢進用手肘把筷子撥拉地上,他鉆桌子下捏住女老師纖細小腿。 女老師趕緊正襟危坐。 鐵匠們和媳婦們不像孩子那么放的開,他們圍坐大飯桌前自己都感覺不對勁。 黃老鐵訕笑說:“我們在這里,就像一群鵪鶉擠在鳳凰窩。” “領導,你領我們去喝碗熱水吃幾個白面大饅頭就行了,怎么還領我們進國營飯店呢?” 錢進說道:“饅頭哪里不能吃?來了市里頭就得吃飯店,否則回去人家問你們見識了什么,你們還能說見識了城里饅頭真白?” 啞巴拿筷子戳了戳雪白的餐巾,他哥哥翻譯說:“饅頭白不白先不說,這布可真白凈,領導,這是墊桌子上怕弄臟了桌子?” 錢進解釋:“這是擦手擦嘴的,用完了可以帶走。” 這一點上,高檔飯店一直一脈相承,現在幾家國營大飯店也給食客準備餐巾,并且可以帶走。 家里有國營飯店的餐巾當手絹,是許多人用來裝逼的點。 一聽這東西可以帶走而且是擦手擦嘴的,不出意外,幾個婦女趕緊把家里人的收起來迭好放兜里。 管大寶本就對錢進觀感極好,如今又要在弟媳面前好好表現又要感謝錢進送來硬家伙,好菜流水似的往桌上端。 燒雞、炸肉、肘子、紅燒肉。 等一盤紅燒肉端上來的時候,啞巴“啊啊”的直指墻上領袖像。 他哥趕緊解釋:“我弟的意思是,領袖同志他老人家也愛這口!” 錢進招呼他們:“吃飯,咱們吃飯。” 他現在吃管大寶的飯是毫無心理壓力。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