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即日起恢復婚姻登記職能,原各單位簽發的結婚證明需重新備案…… 錢進疑惑:“什么?我們還沒有登記結婚呢,今天是第一次來登記。” 門衛指向中間一棟樓:“那你們進去排隊行了。” 錢進領著魏清歡進門,大廳里飄著煤球爐的硫磺味,長條椅上有不少夫妻在等待。 原來過去十年很多政府機關單位失去職能,民政局就是其中之一。 以前這單位直接沒了,群眾結婚有的地方都沒有結婚證了,就是單位或者社區居委會開一張婚姻證明,農村地區是公社給開證明。 今年海濱市恢復民政局職能,開始對過去的婚姻情況進行合法登記。 他們一進去,有穿勞動布工裝的中年男人正舉著張發黃的紙向工作人員喊:“我們是六八年結的革命婚,軍代表給按的手印!” 還有人在問:“到底補辦到幾號了?我們從中午等到現在了。” 錢進臉色微變。 糟糕,今天登記不上? 還好初婚登記的和更換證件的在不同柜臺開展工作。 初婚登記的快,因為只要有單位或者街道給出的證明,加上登記所需的材料齊全一般可以現場辦理一張結婚證。 有些人的證明材料不符合標準,這樣得集體審查會耽誤時間,拿證需要幾天甚至一兩個禮拜。 而更換結婚證的可就麻煩了,他們只有婚姻證明,然后不同單位不同地方的婚姻證明還不同,導致需要多一個集體審核的過程,于是辦理的更慢。 錢進兩人去領了號,沒半個小時,便有辦事員從綠色木窗后探出頭喊:“115號。” 辦事柜臺上有玻璃,如今玻璃已經破損,裂痕像蛛網般蔓延,將下面展示的新式結婚證切割的模模糊糊。 “單位介紹信,街道證明,戶口本,照片。”工作員敲敲掉了漆的搪瓷缸,缸底沉著厚厚一層茶垢。 魏清歡解開棉襖扣子,從貼身襯衣口袋掏出個塑封袋,她的資料都被精心保存在里面。 資料齊全,工作員迅速審核然后點頭:“男的25周歲女的24周歲,行,符合晚婚標準,那你們今天能拿證。” 檢查過資料無誤,他拉開抽屜取出印著“計劃生育宣傳員”的搪瓷牌別在胸前: “現在提倡一對夫婦生育間隔四年,你們要為國家四個現代化考慮……” 錢進琢磨:“那我生孩子的時候得30啦?” 工作員說道:“國家指示是這樣,你們今年結婚明年生孩子,難道還會有人把孩子給槍斃?” 錢進訕笑:“也是。” 兩張結婚證拿出來。 像是兩張小獎狀,左邊是領袖語錄,右邊則是常規的結婚證內容。 他們簽字,工作員貼上照片將鋼印狠狠砸上。 柜臺微顫。 魏清歡側首看向錢進。 這就是她以后最重要的人了。 現在結婚政策還挺好,工作員遞給他們結婚證的時候同時從柜臺下摸出個紙包,里面是水果糖: “根據政策,一戶八顆。” 水果糖已經受潮發黏。 魏清歡剝開一顆塞進錢進嘴里,指尖沾著化開的糖漿,她又輕輕吮吸。 工作員看看她秀美的樣子又看看錢進大剌剌含著糖的樣子,心里挺不舒服。 他有點后悔。 不該這么痛快放出結婚證的,要是卡這小子兩天就好了。 很快他沒有這個閑心思了,旁邊更換證件的柜臺發出爭吵。 一個穿將校呢大衣的男人把證明摔在桌上喊:“故意卡我是不是?讓你們領導給我出來!” “知不知道我爸是誰?我爸是調走了不是被擼了,我們兩口子的證是當時政府給批的,怎么就手續有問題了?” 錢進拉著魏清歡離開,蹬著車直奔銀灘公園招待所而去。 自行車駛入昆侖山路,他們視野中開始出現一座又一座的歐式別墅。 魏清歡有些疑惑:“你怎么到這來了?你要去哪家招待所呀?” 錢進拐彎從公路進入鵝卵石路,車子鈴鐺被顛的叮當作響。 他說:“銀灘公園招待所,你去過沒有?” 魏清歡看著路邊別墅沒說話,她攥著錢進衣服的手微微出汗。 就在他們經過的一座別墅門口,墨綠色門廊下垂著鎏金銅牌,上面刻有“原比利時領事館舊址”。 錢進也看到了,忽然哈哈大笑。 魏清歡疑惑的問:“我什么也沒說,你笑什么?” 錢進忍笑說道:“我想起了一個笑話,你看看你能不能明白它是什么意思。” “隔著那男人遠點……” 魏清歡聽的滿頭霧水。 她無法理解這怎么能算是個笑話。 很快她便無暇思索這個笑話,自行車停在了一棟別墅門口,這里掛著牌子: 銀灘公園招待所。 魏清歡下車駐足在鑄鐵雕花大門前。 此時已經是傍晚,晚霞將大門上鏤空鳶尾花紋的影子斜斜烙在地面上。 庭院里,兩株梧桐褪盡了黃葉,虬結的枝椏在赭石色墻面上織出鏤空的陰影,它們枝頭懸著干癟的懸鈴果,像凝固的褐色鈴鐺。 她試探的用指尖觸到門廊立柱的凹紋,科林斯柱頭上卷曲的茛苕葉紋路里,藏著幾粒灰雀銜來的草種。 拼花地磚從腳下延伸,穿過庭院進入別墅內正門。 與她多見的房屋玻璃不一樣,這別墅的玻璃是赭紅與乳白的菱形圖案,干凈嶄新,高端大氣。 錢進在門口停車不是為了讓她欣賞這別墅的外景,而是有站崗衛兵攔住了他們: “同志,請問你們來這里干什么?” 錢進說道:“我們要入住。” “請出示介紹信。”衛兵立馬上來敬禮。 錢進從內袋掏出蓋著市供銷總社的信箋。 衛兵反復檢查后還給他,示意他將自行車停進外面的車棚,只能是人進去。 大廳前臺用介紹信換黃銅鑰匙,錢進問:“請問一晚上房費是多少錢?” 秀氣的服務員笑道:“同志,您不需要付錢,您住的401是分配給你們單位的預留房。” 錢進問道:“如果要花錢呢?” 服務員說道:“兩元錢一晚上。” 相比別墅的格調這價錢一點不貴。 但光有錢是住不進來的! 魏清歡沒注意別人的交談,她被這超出想象的奢華震撼到了。 女老師仰頭望著巴洛克式穹頂,彩陶拼貼的圣母像一塵不染,上面懸掛了多面紅旗,像是圣母在面向紅旗虔誠禱告。 “這邊請。”服務員拎著銅鑰匙走在前面,燈芯絨布鞋踩過拼花地磚引領兩人上樓。 別墅沒有電梯,就跟傳統獨棟大別墅一樣,它的大廳有兩道滑梯型樓梯接通樓上。 錢進走出兩步,又回來用胳膊肘碰了碰失神的魏清歡。 上樓的時候魏清歡忍不住握住他的手。 樓梯的拼花地磚是大理石材質,幾乎被磨平的鞋底走在上面都有些打滑。 來到四樓,巨大的落地窗是一塊塊菱形玻璃拼接而成,于是暮色在這里被切割成菱形光斑。 服務員打開401后留下鑰匙離開。 里面是個很大的房間。 夕照正透過弧形落地窗潑進來,將雕花床柱的影子拉長在柚木地板上。 地面鋪了厚厚的地毯,這種情況下赤腳踩在上面比穿著鞋舒服很多。 魏清歡關上高大厚重的橡木門,忍不住的問:“你說的住招待所,不會就是住這里吧?” 錢進說道:“對,就是這里。” 魏清歡欲言又止。 錢進問道:“怎么了?” 魏清歡弱弱的問:“你們供銷總社的待遇這么好嗎?” 錢進扔下包去摟著她:“是我給你的待遇這么好!” “今晚可是你的新婚之夜,我總不能讓你在204或者205里度過吧?” 魏清歡踩在軟綿綿的地攤上有些不切實際的恍惚,她說道:“其實只要跟你在一起,一家人在一起,都差不多的。” 錢進問道:“真差不多?” 女老師不說話了。 她要去拉上窗簾,可剛輕觸這面巨大的天鵝絨窗簾,絨布縫隙間便抖落出細小的灰塵。 海風透過縫隙吹進來,吹起灰塵讓它們在夕陽霞光中翩翩舞動。 絲絨流蘇掃過她的肩頭,癢得像春風拂過麥芒。 錢進從后面擁抱她的纖腰,本想合情合理上二壘,但一壘還沒有突破呢,直接上二壘不符合程序。 而且當下這環境不適合上壘。 魏清歡直接倚在了他懷里,透過落地窗看向西南方向。 落地窗外。 夕陽正逐漸沉入海面下。 海水從染了晚霞的葡萄酒色恢復了它本應有的孔雀藍,歸港的漁船飄飄蕩蕩的隱入夜色。 銀灘的細沙正將最后一縷夕照揉成碎金。 退潮后的灘涂上,幾個趕海人匆匆忙忙的彎腰又站起、站起又彎腰。 再遠處的礁石上有馬燈亮起,那是夜釣人開始干活了。 魏清歡為此感覺到罪惡: “是不是太奢侈了?” 錢進說道:“不奢侈。” “算了,實話告訴你吧,這房子曾經是我家的,是你公公的爺爺主持修建的。” 魏清歡轉過身來呆呆的看著他。 眼睛瞪圓,嘴巴張開。 錢進見此不客氣,當即掏出薄荷糖給她塞了一塊,同時給自己塞了兩塊。 薄荷的清涼氣息直沖腦瓜子。 錢進摟著魏清歡在大沙發上坐下,說道:“你是不是疑惑我為什么能住進這樣級別的招待所?” “現在明白了吧,以前這是咱家的祖宅,是咱的家產來著,我結婚了帶媳婦回來看一眼,組織上還挺理解的,就允許了。” 魏清歡撫摸沙發,又撫摸旁邊壁爐上的俄文銘牌,指尖掃過,一點塵土都沒有: “這是以前蘇俄援助咱們市里工業時候他們專家的住處吧?” 錢進說道:“我不知道,應該不是吧,只是當時蓋房子的時候用了蘇俄的東西。” 魏清歡對一切都很新奇,像小母貓一樣踮著腳這里看看、那里摸摸。 錢進擰開黃銅水龍頭。 魏清歡擠在他身邊好奇的看:“怎么有兩個水龍頭在一起呢?” 錢進猜測:“應該一個出涼水,一個出熱水。” 他擰動鎏金把手,果然如此。 魏清歡震驚:“這也太奢侈了吧?熱水通入管道進房間?不用去打水了?” 錢進解釋說:“不是,你沒看到有暖瓶嗎?暖瓶是打水用的。” “這應該是用了暖氣熱水管道里的水,這水龍頭是接通了暖氣管道的支線管。” “你沒見過這種東西?我岳父大人可是知名學者、知名教育家啊。” 按理說魏清歡小時候生活應該很好。 女老師搖搖頭:“沒見過,你岳父算什么知名學者、知名教育家?他就是一位中學校長而已。” “我小時候家境倒也不錯,記得我上育紅班的時候,家里還請過保姆呢,但等我十多歲,一切亂了,我家境就變得比較差了。” 她撫摸旁邊的琺瑯浴缸,輕嘆道:“即使是我家條件好的時候,我也接觸不到這樣的東西。” “甚至我在電影里都沒見過,只在一些禁書里看過這種資產階級享樂用品。” 浴缸的水龍頭雕成天鵝曲頸的形狀。 她試探性擰開熱水閥,黃銅管道發出空腔共鳴聲音,很快便有溫水涌出。 水面倒映著屋頂殘存的天使浮雕,她抬頭看,上面的小天使被鑿去了面孔,四周添加了時代標語,有些不倫不類卻足夠應景。 其實這招待所能如此奢華,也是大出錢進預料。 可惜他前世沒住過五星級酒店,只在短視頻里見過,所以無法切身比較。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