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不顧地上傳來的刺鼻惡臭,錢烈蹲下身,抄起一根枯樹枝,仔細撥弄、翻查著污物的狀態和氣味。 接著,他又走到飲水槽邊,捏起槽底那發綠變粘的水底沉積物嗅了嗅。 最后,他起身環顧整個雞舍渾濁憋悶的空氣和低垂的油氈頂棚。 思索良久,他開始翻挎包,迅速翻開那本厚厚的《禽病驗方集成》,對照著圖繪和密密麻麻的癥狀描述。 最終,他的目光在“濕熱困脾,氣滯血瘀,下元不固”的描述上停留了下來。 這樣他重新回去查看病雞的情況,又去翻看《家禽常見疫病中草藥療法匯編》。 這本書里面羅列著針對熱痢寒瀉的各種草藥配伍方劑。 仔細看過其中內容后,一個念頭逐漸在他胸中成型。 帶著在滇南多年養成的骨子里特有的果敢和敢搏命的狠勁,錢烈快步走到趙德貴跟前說:“趙師傅,你們認為這是怎么回事?” 趙德貴正對著幾只剛死的雞唉聲嘆氣,他知道一旦情況上報,自己又得挨罵。 挨罵事小,把國家重金買回來的雞苗子給養死了,這責任才是重大! 聽到錢烈的話,他很不爽:“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啊?怎么了?裝腔作勢一陣子,發現肚子里沒玩意兒了?” 錢烈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豁出去的勇氣和隱隱的把握: “趙師傅,你們不會認為這是雞瘟吧?” 小王下意識說:“不是雞瘟是什么?” 錢烈搖搖頭:“各位同志,我看這不像是單純雞瘟,倒像是吃了濕毒不凈的東西,再憋在這悶罐子里,加上倒春寒的邪氣竄進來,里外夾攻把脾胃給困死了。” “這點跟我下鄉時候遇到的開春雪化時節牛犢子鬧的痢疾一個道理,都是濕熱。” “我認為這是急熱急寒攻了臟腑,書里叫這個‘寒濕痢’,是能救的!” “啥?!”趙德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貓,猛地轉過身,鏡片后的小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 “吃了濕毒不凈的東西?什么脾胃出問題?還有什么?寒食什么?寒食吃雞蛋嗎?” 錢烈依然忽視了他口中的嘲諷,重新將自己的判斷說了一遍。 趙德貴問:“好小子,你還真敢張口,我問你,你這些是從哪里判斷出來的?” 錢烈老老實實的說:“是從書里看來的。” 趙德貴當即打斷他的話:“書?什么書?!” “我干了三十二年獸醫,還比不上你一本破書?!寒濕痢?雞有脾嗎?雞有臟腑嗎?你一個沒養過三天雞的知青,在這給我上課?!” 他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錢烈臉上。 錢烈下意識后退半步,臉色更紅了,但目光很倔強。 錢家四兄妹,就他脾氣最倔了。 趙德貴還在噴他:“怎么了?不服氣啊?我告訴你,現在是新中國、新社會,把搞舊社會什么中醫什么陰虛陽虛那一套了。” “中醫都是假東西,你個年輕人在這方面比我老頭子還要思想封建。” “我告訴你,什么經絡什么脈象都是虛無縹緲的,你能給雞把脈嗎?啊?你能給雞問聞望切嗎?” “告訴你,人家醫院都在用西醫那一套,你個年輕人還給我搞中醫……” 錢烈忍不住說道:“趙師傅,你這是偏見。” “沒有什么中醫西醫之分,只有經驗醫學和現代臨床醫學的分類,西方的現代醫學當然很厲害,我實際上看的醫書更多是現代醫學類。” “可是,這不代表中醫藏醫苗醫蒙醫完全不可取,它們不是假東西,只是它們所代表的生產力不如現代醫學那么先進。” “就像我剛才說的,如果我們有實驗室、我們有顯微鏡、培養皿甚至有X光機等各類可以配合現代醫學使用的機器設備,我肯定愿意用現代醫學來解決問題。” “但是咱們沒有這個條件,這種情況下咱們要好好利用……” “你快拉倒吧。”趙德貴不耐煩,“還是想想挨罵時候怎么解釋兩句吧。” “讓他說!”就在這時,魏得勝那魁梧的身影猛地撩開簾子闖了進來。 他跟楊大剛一樣,都是退伍的軍隊主官,責任心很強。 一號舍的日死亡數字已經逼近一百大關。 魏得勝怎么可能在辦公室坐得住? 他批改了幾份緊急文件后,就趕緊過來查看細情了,然后正好在外頭聽到了錢烈的話。 就此,錢烈又把自己的診治判斷說給了魏得勝聽。 魏得勝直截了當的問:“什么是寒濕痢?” 他的聲音像北風卷著鐵砂礫,傳進人的耳膜里叫人很不舒服:“少給我扯書本子,我是粗人聽不懂這個,你說人話,到底有什么法子?!” “現在沒時間搞許多,人民的雞都要死光了!” 錢烈迎著魏得勝幾乎要吃人的目光,要進行解釋。 結果魏得勝根本聽不進去:“我要解決辦法!你有沒有解決辦法?花多少錢都行!” “你能解決這危機,我給你請功!你解決不了,哪里涼快滾哪里去!” 錢烈依然冷靜:“不用花錢,我要的東西這個季節雖然少,卻也能找到。” “我需要馬齒莧,車前草,然后再給我翻騰點老干姜出來。” “馬齒莧清毒敗火,車前草利水止屙,老姜溫中止瀉散寒!” “只要將它們按比例熬成大鍋藥湯子,摻在雞喝的水里,只要一天灌它兩回,就能把它們命給保住。” “然后適當的開窗通風換氣——雞的體溫高,羽毛保暖能力強,所以只要別突然之間換進太多冷空氣,它們吹一點寒風沒有事。” “開窗換氣的時候,要在雞舍里點幾捆陳年干艾草葉子,這東西最能祛濕拔邪。” “我們得將雞舍煙熏火燎給它過一遍——但還是要注意,雞的呼吸道很敏感,點燃陳年艾草葉的時候要注意火候,不能嗆了它們……” 他一邊語速極快地說著,一邊把翻開的書本遞到魏得勝眼皮底下,手指著上面墨線勾勒的草藥圖樣和清晰的文字說明。 “車前草?馬齒莧?這不是、這不是喂豬的玩意兒嗎?”趙德貴氣得胡子直抖,聲音都變了調。 “還有你給他媽雞棚里點艾草?你怎么不來跳大神……” “老趙,給我閉嘴!”魏得勝猛地一聲斷喝,震得雞籠里幾只病雞撲棱了兩下翅膀。 他用帶著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錢烈,問道:“你敢擔保……” “我不怕擔責任,可是我剛才說了,中醫是經驗醫學,中獸醫更是如此。”錢烈滿不在乎的打斷他的話。 “不過場長,我有八成把握認為這些手段管用。” 他直視著魏得勝。 魏得勝竟然被他的目光給逼得忍不住挪開了眼睛:“死馬當活馬醫了!” “小子,我信你一把,全當看在老楊那張老臉上,要是法子不管用……”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臉上終于露出了疲憊之色。 國家千辛萬苦花費外匯買回來的洋雞苗,給他們建起了新養殖場。 這是多大的期盼。 期盼有多大壓力也有多大。 如果這養雞場不能完成育種工作,那他魏得勝就是打了敗仗,就是給國家給軍隊抹黑丟臉了! 念及于此他一咬牙,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還杵著等開飯?!” “小張小王,抄家伙,叫上所有防疫員,給老子去溝邊荒地扒馬齒莧!挖車前草!” “庫房鑰匙給老子拿來,干姜有多少全端出來!” “老趙,你去給我找艾草!” “去后勤看有沒有積年的老貨,要是沒有就去相關單位尋找,艾草這東西不是稀罕物,肯定能找到!” “一個小時以后,我會在外面空地生火!會架大鍋準熬藥,到時候誰給我掉鏈子了,我就辦誰!” 這道帶著絕境搏命味道的軍令一下,整個養雞場瞬間像炸了鍋的兵營,混亂又高速地運轉起來。 小張小王還有些發懵,但魏場長那副要殺人的臉色讓他們不敢有絲毫怠慢。 錢烈一馬當先沖進零下五六度的刺骨寒風里,帶著兩人撲向場區北面那條堆滿垃圾、枯葦叢生的荒溝。 他眼力精準,手腳麻利地扒開積雪枯葉,精準揪出那些雖然凍得發黑發蔫、卻依舊能看出厚實多汁輪廓的馬齒莧,還有那些寬大葉片邊緣結著霜碴的車前草。 手指很快凍得失去知覺,但他不管不顧,只知道拼命地薅、挖、拔。 半小時后,場區中央空地上架起了一口大鐵鍋。 從鍋爐房鏟來的劣質煙煤混著碎木塊燃起熊熊大火。 成捆成捆帶著冰碴泥土的馬齒莧被簡單清洗,稱重之后扔進了鍋里。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