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清理山林是以后的事,當下要緊的是殺豬吃飯。 今天這天,又是寒風呼嘯又是雪花亂滾,這種氛圍不吃個殺豬菜都浪費了。 天上雖然飄雪,卻是小雪,劉旺財罵了一聲‘老天爺真吝嗇’,結果海風席卷碎雪粒子鉆進他舊棉襖領口里,瞬間就讓他一哆嗦。 錢進看的歡樂。 他跟著老隊長回家里,此時院里沸騰著一股少見的熱氣,隔遠了看有白霧直往上冒,竟把那鉛灰色壓頂的寒氣逼退了幾分。 進門一看,院中央用土坯磚頭匆匆壘砌了個臨時鍋灶,灶膛里,木柴噼啪炸響,跳躍的火焰帶著不可一世的蠻橫焚燒鐵鍋鍋底。 鍋沿兒白氣蒸騰如龍,翻滾著、糾纏著、直沖上去,和漫天飄灑的冷雪無聲地廝殺,最終結果往往是兩敗俱傷,互相消融。 豬已經殺完了,王秀蘭叉著腰站在鍋臺邊,吆喝聲帶著不容置疑地堅定指揮著眾人。 幾個手腳麻利的婦女在她的調度下團團轉,殺出的豬頭豬腳已被卸在一旁的大木盆中溫水浸泡,等著褪去粗厚的豬毛。 幾個男人合力正準備將肥碩的豬身搬到了院里,里面早已備好的一條寬大桌子,這是分肉的地方。 錢進到的正好,招呼一聲一起上手,大肥豬被端了上去: “真沉!” 劉旺財美美的吸了一口煙袋鍋笑道:“最肥的一只,第一場雪下來的時候就等你來隊里了,結果你一直沒來,這豬就一直喂著?!? 王秀蘭補充說:“這豬夏天和秋天養在了山林里,那里面有橡樹什么的,它過的比人還滋潤,不是吃橡果就是拱野果,它這肉,準香!” 錢進挺感動。 77年冬天他第一次來隊里吃到殺豬菜說豬肉好吃,那豬便是隊里孩子用橡果和豬草喂大的。 然后老隊長就把這事記在心頭了,后來每年都給他專門養幾頭豬。 今天這豬肉,他們能吃一頓,然后剩下的肯定還是要給錢進帶回去的。 這是從77年開始的規矩。 而現在已經是80年了。 時間很快。 他在感慨,其他婦女卻忙活著準備收拾出豬肉來做飯了。 首先得給這大肥豬褪毛。 褪毛是個細致的力氣活兒,最是看水溫火候的經驗,殺豬匠親自拿一把鋒快的刨子鐵,在那被開水澆透、滾燙冒氣的豬皮上一刮。 立時,灰黑、卷曲的硬毛便順從地褪下,顯露出底下光溜溜、透著粉白誘人色澤的皮肉。 另幾個婦人也學樣上陣,一時間,“刺啦”、“刺啦”的刮毛聲此起彼伏,混合著油脂和熱水混合升騰出的略腥卻誘人的暖烘烘的香氣。 此時大鍋里,小半鍋清亮的熟油已開始滋啦啦輕微滾動,冒出淡淡的油煙。 王秀蘭挽起袖子走到鍋邊,先用鐵勺將鍋里熱油澆淋一圈,整個鍋壁均勻地布滿油光。 刮毛分豬肉,肥膘進盆子一起送到她跟前。 劉旺財的媳婦提起那扇還在微微顫動的豬背肥膘一看,很是滿意:“行,得有四指厚,這豬養的行,送去收購站能定個一級標準?!? “滋拉!” 隨著大塊肥膘下鍋,一聲聲叫人聽了舒服的響動出現。 很快,豬油被煉了出來,一股極其濃郁的肉香味像一掛鞭炮被點燃了似的,猛地便爆發開來,劈頭蓋臉砸進錢進鼻子里。 香??! 這種現殺豬的肥膘煉油實在太香了。 油脂在高溫下激烈轉化崩裂,濃白到近乎粘稠的油煙帶著巨大的沖力直沖上鉛灰的天空,與細雪糾纏扭打在一起,最終連雪粒子似乎也染上了一種濃烈的葷香氣。 劉旺財媳婦也忍不住使勁吸鼻子,她美滋滋的看著好些的肥肉塊在熱油里翻滾、縮小,由白轉焦黃,最終蜷縮成一塊塊滾燙酥脆的油渣兒。 然后她用一柄長柄鐵笊籬將它們靈巧地撈出,嘩啦一聲倒入旁邊墊著箅子的黑釉粗陶盆里。 那小小油渣的焦香混合著油底煸出的渾厚油香,勾得人喉頭都跟著滾燙的油鍋一起沸騰起來。 劉旺財去拿了個碗,跟舀米似的舀了一碗遞給錢進:“快嘗嘗?!? 錢進捻起一塊塞進嘴里。 一咬開,噴香滾燙的油汁迸濺。 沒有比這更香的東西了。 他招呼其他婦女都嘗嘗,大家伙笑嘻嘻的上來抓兩塊,然后滿嘴噴香。 后面劉旺財又把罐子拿走,在里面撒了一小把鹽巴后招呼錢進:“走,進去上炕喝茶吃油渣?!? 錢進饒有興趣的幫忙:“不著急,殺豬菜最讓人愉快的就是一起忙活的時候,真吃起來反而沒什么?!? 他現在家里有大嫂做飯,平日里又時不時得下館子應酬,什么好吃的吃不到? 但就是這種親自殺豬做菜的氛圍體會不到。 鍋里的豬油舀出來,可鍋底還是油汪汪的,緊跟著大塊切好的五花肉被傾入鍋中。 這些五花肉質地上乘,每一塊都有半指厚,紅白紋路分明,上手一摸就是一手油。 五花肉煸炒,肥的部分迅速收縮、卷邊、轉變成誘人的焦黃色澤,滋滋地分泌出更多油脂。 瘦的部分則吸滿了飽滿的油潤,變得結實緊致。 空氣里彌散開純粹肉香,霸道地撕扯著每一個人的味覺神經。 王秀蘭手下不停,一大筐切得四棱八角的水靈靈嫩幫白菜倒入滾油里翻炒,又下入撕好的酸菜絲——這才是這道殺豬菜的靈魂。 半桶清水“嘩”地一聲傾入鍋中,水汽蒸騰,很快隨著火焰燃燒,“咕嘟、咕嘟”的滾沸聲在鐵鍋中不斷轟鳴起來。 最后,豬皮被卷了起來,這要留著打豬皮凍。 當地沒有灌血腸的習慣,豬血要加上水上鍋蒸著吃,這就跟蒸雞蛋羹似的,里面有八角花椒水,撒上大把大把的蔥花,蒸出來也是一味美食。 清理干凈的豬腸、豬肚、豬心、豬肺被利落的刀鋒切成粗細勻稱的厚片,最后一股腦兒推入了那口沸騰翻涌的鐵鍋里。 冒出來的水汽更熱乎了混合著酸、咸、油、肉香的濃湯泛著乳白色、上面飄著一層豬油,不管誰看了都得咽一口口水。 鍋蓋落下,壓住了那如同萬馬奔騰般的熱烈沸騰氣息。 但蓋沿與鍋壁間難免有縫隙,這樣很快就冒出了乳白色的熱氣。 熱水汽帶著酸味和肉香味,從四面往外咕嘟,幾乎趕走了院子里凜冽的寒意。 廚房里開始炒菜。 新鮮的豬肉配什么都好吃。 劉旺財媳婦笑著招呼錢進:“等著吃個你在城里吃不到的?!? 錢進好奇:“什么?” “吃鐵絲鐵條?!庇袐D女掐了一把黑褐色細條給他晃了晃。 錢進恍然大悟:“喲,干豆角!” 王秀蘭挺詫異:“你在城里真是什么也能吃的著,城里也有干豆角?” 錢進笑道:“是我以前吃過?!? 他剛穿越過來的第一盤蔬菜,便是用醬油炒了泡發的干豆角。 當時搭配一鍋米飯,四小吃的肚子滾圓,他也吃的很舒坦。 那是讓他對1977年產生了踏實感的一頓飯。 此時再回想起來。 恍若隔世。 一道一道的蔬菜離開廚房灶臺進了屋子,最終,厚重的鍋蓋被人掀開。 “開——飯——嘍!”王秀蘭那標志性的、能穿透朔風嚴寒的嘹亮嗓音,如同銅鑼敲響。 殺豬菜人少了吃著沒滋味。 今天照例又是聚餐的機會。 小院里已經擠滿了人。 劉旺財把開會的黨代表、社員代表叫來了,也把剛組建的養雞小組喊了過來。 這樣加上隊里干部,他家能擺開兩桌。 炕上一桌,客廳桌子上一桌。 大桶的白酒拎上桌,一張張干裂粗糙的臉此刻全都被熱氣熏得通紅油亮,一雙雙眼睛灼灼放光,毫不掩飾地盯在那一盆盆、一碗碗正被端上桌面的菜碟上。 幾大盆主菜最先亮相。 燴菜大盆里酸湯濃稠,表面的油花隨著湯水蕩漾,帶出酸香可口的味道,讓人干咽唾沫。 大塊的五花肉顫巍巍地晃動著,王秀蘭端著菜板放炕上,抓起五花肉用刀現場開片。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