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臘月里頭進山伐木是苦差事。 山里雪大,然后有密林遮擋陽光,積雪未能消融,整個山野間積雪過膝。 壯勞力們踩著咯吱作響的堅冰向一個叫老墳洼的地方挺進。 周鐵鎮給錢進解釋:“那邊隔著山腳遠,可是它有一段滑坡路。” “現在路上肯定全是雪,咱到時候砍下的樹木裁剪干凈,可以推著下山,否則光靠人的肩膀,怎么能把這些木頭帶出去?” 新得的油鋸轟鳴著,噴著淡藍的尾煙,帶著鋼鐵的蠻力切入那些被嚴寒凍得無比堅硬的樹木肌理中。 一排排碗口粗的落葉松伴隨著飛濺的木屑轟然倒下,露出白森森的茬口。 周鐵鎮戴著頂露了棉絮的舊氈帽,臉龐被山風刮得黢黑,眉眼卻鎖著興奮。 他指點著伐開的通道,籌劃著怎樣堆垛這些難得的硬木材。 錢進身上的軍棉衣沾了好些木屑,盡管寒氣逼人,可看著這熱火朝天的景象,他心里很舒服也很有成就感—— 這油鋸,送得值! 油鋸輪流使用。 輪到柱子拿起油鋸的時候,他彎腰剛要把刀板壓向一株扭曲的老櫟樹,目光不經意掃過旁邊不遠處的一小片洼地,然后凝滯了。 厚雪掩蓋了大部分山林的原貌,可就在一叢倒伏的灌木旁,一些異樣的印記清清楚楚烙印在積雪之上。 他眼神很好,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兒,抬手示意眾人安靜。 “怎么了?”旁邊正在砍樹枝的周鐵鎮隨口問道。 柱子說道:“我發現不對勁的東西了,你們先別出聲,都別出聲。” 周鐵鎮看他表情凝重,便使勁打了個唿哨又雙臂交叉的揮舞。 見此,安靜的口令傳向四面八方。 很快機器的“突突”聲和人們的說笑聲消失了,這樣只剩下風聲和樹枝搖晃摩挲的沙沙聲。 柱子去了洼地看了看,他又往東方行進,最后使勁招手:“大隊長,快來!” 周鐵鎮、錢進、二牛、彪子等一行人立刻圍了過去。 洼地的積雪被動物踩踏過,顯得凌亂斑駁,但幾處清晰的蹄印嵌在雪下的泥土上,格外醒目: 柱子已經掃掉了積雪,于是露出了那些巨大分瓣的蹄印。 它們整體深深下陷,邊緣兇蠻地外翻,帶出底下凍硬的黑泥和枯枝敗葉。 其中幾枚蹄印縫隙里,竟隱隱透著暗紅的冰碴子——那是凝結的血沫子! “野豬,是野豬蹄子印!”周鐵鎮低呼一聲,聲音迅速變得凝重,“奶奶的,說什么來什么,前頭還給錢主任說了咱這里有野豬,現在就發現蹤跡了。” “大隊長你看這蹄印炸開的樣兒,這野豬個頭兒指定不小。”柱子興奮的說。 周鐵鎮蹲下身子,用粗糙的手指比量著蹄印的大小,又捻了捻那點暗紅的冰渣。 他咂咂嘴,低聲說道:“不是剛過的道,這血冰碴子凍得挺死,是舊印……” “不是,大隊長你看那邊。”柱子指向側前方。 一行人踩著積雪深一腳淺一腳的過去看。 一溜深淺不一的蹄印歪歪扭扭通向遠處荊棘叢生的溝塘深處: “絕對是新鮮的,怕是就隔一宿!” 錢進撫摸了一下蹄印上的積雪。 雪很松弛。 周鐵鎮謹慎的說:“把人都叫過來,兩人一組,找一找其他東西,最好看看能不能找到豬糞。” 很快,幾十號壯勞力全聚集過來。 陳壽江也來了。 他查看豬蹄印后又趴下聞了聞味道,很有自信的說:“這牲口就在附近,蹄子印是新鮮的。” 錢進問道:“姐夫你還懂這個?” 陳壽江咧嘴笑:“你忘記我給你們說過的嗎?每年入冬第一場雪下來了,我們林場就得組織隊伍進山獵豬,起碼得把林場周圍的野豬給清了。” “否則等雪下多了下大了,這野豬找不到吃的,它們餓狠了碰到落單的大人或者看見小孩,是敢沖上去弄幾口的!” 錢進訕笑:“倒是沒忘記,主要是我以為你以前吹牛呢……” “你小子!”陳壽江不滿,“俺那嘎達從來不扯犢子。” 他的判斷像一塊石頭砸進水面。 二牛興奮地搓了搓凍紅的耳朵:“嘿!送上門的年嚼裹?” 彪子更是按捺不住,拳頭捏得咔吧響,已經在跟左右幾條壯漢商量怎么抓野豬了。 但陳壽江心頭凜然,他見過冬季野豬的兇悍,于是趕緊提醒道:“周隊長,這東西聽說冬天餓瘋了頂要命,獠牙能捅破人的肚子!” “陳司機說得在理。”周鐵鎮站起身,氈帽下的眼神保持冷靜,“大雪天要對付餓急了的野豬,單靠咱的斧頭柴刀不成,得拿真家伙!” 他當機立斷下命令:“柱子、二牛你倆帶的隊伍都留下,分散在這邊往四周盯著找找看,盡量找到點新痕跡。” “狗剩你腿快,趕緊撒丫子回大隊部,去我堂屋墻上摘槍鑰匙,再去倉庫里拿那兩副打狼的鐵鋼叉,叫上我二叔,叫他把家里的跑山狗都牽來!” “要快,但要動靜小一些。” 狗剩點頭,轉身就走。 他跑起來確實快,而且很猛,根本不怕山里的積雪,朝著大隊部的方向猛沖下去,只在厚厚的雪坡上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 凜冽的寒風吹過。 周鐵鎮又對錢進點點頭:“錢主任、陳司機還有彪子你帶上你們那隊人,咱們順著印子慢慢往前踅摸。” “大伙兒都給老子打起精神,當心點,這東西不叫喚,沖出來就是奔著要命的!” 留在原地的柱子、二牛一幫人迅速貓腰,跟撒開的芝麻一樣往四周散去。 周鐵鎮朝彪子和錢進打了個手勢。 他帶頭在前,緊循著野豬斷斷續續留下的足跡,小心翼翼撥開長滿尖刺的藤條枝蔓,一點點試探著朝溝塘深處挪去。 腳下的積雪又厚又冷,每一步都踩得咯吱作響,這細微的聲響在這死寂的冬林里都被無限放大。 冰棱掛在干枯的樹枝上,鋒利如刀,稍不留意就會劃破棉衣。 陳壽江幫錢進緊了緊軍大衣:“四兄弟你小心點,跟緊了我。” 濃烈的松脂味混著雪下枯枝敗葉腐爛的氣息,還有隱隱一絲若有若無的腥臊氣,沉沉地鉆入鼻腔。 空氣凍得幾乎凝結,錢進受到氛圍影響緊張起來,他感覺自己每一次吸氣都像在吞冰碴子,肺葉都隱隱發痛。 彪子守護在側翼,雙手緊緊攥著一把油鋸。 此刻油鋸未發動,沉甸甸的鋼鐵機身和前方那冰冷的導板鋸鏈成了他最大的倚仗。 有這東西在手,他不怕野豬。 一旦碰上野豬,他立馬開動油鋸,到時候或許野豬可以撞飛他,可只要讓油鋸跟野豬碰一下子,那野豬必然是非死即殘! 周鐵鎮手里握著柴刀,眼睛死死盯住雪地上那串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深的巨大蹄印。 前方的溝底地形越來越復雜猙獰。 枯死的灌木糾結成一道難以逾越的屏障,上面覆蓋著厚厚的積雪。 斷裂的巨大樹干虬結著橫七豎八地倒臥著,一半埋在雪里,一半猙獰地戳向灰白色的天空。 陳壽江小聲說:“咱找對地方了,這樹被野豬撞過。” “是他干斷的?”一個漢子有些驚心動魄。 因為斷開的樹干得有他環抱那么粗! 陳壽江笑了起來:“這家伙是野豬,又不是天蓬元帥,它沒有九齒釘耙哪能干斷這么粗的老槐樹?” “它是過來撞樹干撓撓癢來著,看,這里……” 說話之間他在樹干上找了找,從縫隙里找出來一些豬鬃毛。 眾人精神振作。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