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冬臘月時節,山里的黃昏容易讓人想起舊事。 剛過下午四點,橙紅中透露著暗藍的天幕就沉沉地壓了下來,湛藍了一個白天的天色開始消散了。 山中白日短! 陳壽江第一次跑長途,錢進不想讓他開夜車,于是就招呼周鐵鎮趕緊裝車。 西坪后山稀稀疏疏的林梢被染成一片模糊的剪影,周鐵鎮的招呼聲在里頭響了起來。 巨大的油鋸轟鳴聲止歇,錢進過去查看情況。 此時伐木工地上空還彌漫著松木被撕裂后散發的松脂氣息,濃烈而新鮮。 這股氣息混合著未散盡的柴油尾氣,沉甸甸地壓在冰冷的空氣里。 伐木點上,一片狼藉。 成人大腿粗細的落葉松、柞木被伐倒,橫七豎八地躺臥在雪地上,露出白森森的斷痕。 凌亂的枝椏、破碎的樹皮、以及油鋸啃噬出的金黃木屑,在雪地上潑灑出混亂而原始的印記。 “加把勁,以最快速度都給裝上車!”周鐵鎮依然穿著那件露了棉絮的舊棉襖。 此時他頭上身上落了一層金黃木屑,呼嘯的山風從他身上掃過去,卻掃不掉木粉。 伐木容易抬木難。 砍樹只用了四五十號勞力,可要將木頭從山腳抬上車斗卻動用了兩倍勞力。 足足上百號精壯的漢子,包括彪子、柱子、二牛他們正兩人一組,六組一隊,然后使盡力氣去抬起木頭。 有隊長在旁邊有節奏的喊號子: “嘿——喲!起——!” “穩——??!走——!” “后面的慢一步!前面的往前走!” 強勞力們肩扛手腕粗的硬木杠子,杠子中間垂下粗壯的麻繩,繩結深深勒進砍伐好的木頭兩端。 沉重的原木被抬離冰冷的雪地,漢子們脖頸上青筋暴起,腰背繃得像拉滿的弓,古銅色的臉龐因極度用力而漲得通紅。 隊長要一邊喊號子一邊在前面領路。 大家伙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挪,走的必須很小心,這山腳下積雪覆蓋、布滿樹根和碎石,一個不小心就要栽跟頭。 平時栽跟頭就罷了,此時一隊人負擔一根上千公斤的原木,要是掉落在地壓在誰身上,那鬧不好就是一條人命! 很快,漢子們出汗了,滾燙的汗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一團團白霧。 他們像是一群浴火金剛,向著卡車方向艱難跋涉。 每走一步,沉重的杠子都在他們厚實的肩膀上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呻吟,腳下的積雪被踩踏得一片狼藉,泥漿和雪水混合在一起。 這樣后面隊伍就更難走了。 婦女主任見此招呼幾聲,很快一群婦女和老頭把家里的木門給卸了下來。 她們給地上鋪了木板門,確定牢靠后讓漢子們踩在上面,這樣總算可以走的踏實一些。 最終,沉重的喘息聲、踩雪的咯吱聲、扛木頭的號子聲,山野里交織出一首粗糲而雄渾的山野勞動交響曲。 錢進凝視這一幕很感動。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小金盒,默默的去了卡車駕駛室里。 趁著還沒有人來到卡車旁,他緊急拿出大金箱子采購了一批勞保棉鞋。 剛才他注意到了,勞力們腳上鞋子露出棉靴甚至露出了打補丁的棉襪子。 他們需要一雙好鞋。 買好鞋子他放入尿素袋子本想塞進駕駛座底下,結果人多鞋子多,根本塞不進去。 特別是里面已經塞了個手提箱,這手提箱可珍貴的很! 于是他想了想,還是把棉鞋給扔在了車斗里,然后用隨車帶的篷布給蓋了起來。 掩飾了一下,他轉身去伐木點和另外兩個社員合力拖拽著一根稍細些的柞木往山下挪。 周家人的人情很重。 木頭在山里或許不值錢,可送入城里價值就大了,原因便是臘月寒天里,搬運木頭太難了! 很快錢進就被冰冷的木頭凍到手指發麻。 盡管他戴了勞保手套,可粗糙的樹皮依然磨礪著手掌。 沉重的柞木讓他每一步都異常吃力,胸腔里像拉風箱一樣呼呼作響。 沒兩分鐘汗水便浸濕了內衣,山里的風很刁鉆,善解人衣,動不動就鉆進人的懷里、后背上,滾燙的汗水迅速變得冰冷感,把人弄的渾身哆嗦。 這一刻,他真切地體會到了每一根木頭背后所蘊含的重量。 山里木頭運到城里去,太艱辛了。 山腳下,那輛解放牌卡車如同一個沉默的鋼鐵巨獸,靜靜地停在那里。 隨著第一根原木送到,一樣參與搬運木頭的陳壽江跑了過來開始指揮裝車。 車斗的擋板早已放下,錢進趕緊過去把篷布里的一個個尿素袋子給扔到了地上。 沒人知道是什么,現在勞力們都在專心致志裝車。 第一隊的漢子放下木頭,先喝了兩口婦女們送來的熱水攢力氣。 隊長一聲‘差不多了吧,同志們’,漢子們高呼,“上!” 斗志昂揚。 休息過后的壯勞力們爆發出更大的力量: “一——二——三!上——!” 圓木被小心翼翼地調整角度,前端被緩緩抬起,最后重重地撞擊在車斗邊緣的鐵板上。 隨著“哐當”一聲巨響,眾人合力,連推帶頂,將沉重的木頭翻滾著、拖拽著,一寸寸艱難地挪上車斗。 車斗的鋼板在重壓下發出沉悶的呻吟。 一根、兩根、三根…… 越來越多的圓木被塞進車斗,交錯疊放,漸漸壘高。 山腳下的路上回蕩著木頭碰撞的悶響、粗重的喘息和短促有力的吆喝聲。 天色迅速暗沉,暮色四合,山野的輪廓在鉛灰色的天幕下變得模糊不清。 錢進嘆了口氣。 失算了。 今晚注定要走夜路了! 隨著太陽失去熱力,凜冽的寒風越發刺骨,刮在汗濕的臉上如刀割一般。 卡車大燈被“啪”地一聲擰亮,兩道昏黃的光柱如同巨獸睜開的獨眼,瞬間刺破了濃重的暮色,將山腳下照得一片通明。 光柱里,雪塵和人們呼出的白氣瘋狂地舞動。 木頭終于全數搬運上車。 陳壽江去麻利地扯過一大張厚重的綠色防水帆布,幾個社員立刻爬上車頂,配合著將帆布展開,覆蓋住車上高高堆起的木頭垛子。 麻繩穿過車斗邊緣預留的鐵環,被迅速勒緊、打結,發出吃力的“咯吱”聲。 帆布被繃得緊緊的,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見此,陳壽江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木屑,朝錢進喊了一嗓子: “妥了!四兄弟,沒毛病了!” 就在這時,又有幾個半大少年從山路上連滾帶爬地沖了下來,他們協力抬著著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口里都在喊: “錢主任,不著急走!” “錢主任,看看這個……” 錢進這邊還得跟周鐵鎮去拿老物件呢,他不著急走,說道:“別跑、別跑,小伙子們注意啊,這山路都是雪,小心啊?!? 半大小子們滿不在乎,跑的臉上泛紅光:“隊長,錢主任,別忘了咱先前弄到的好東西!” 帶隊的是曾經領著錢進進山沾知了、下水摸魚過的鐵蛋。 他把肩上口袋往錢進眼前地面上一放,里面立刻傳出幾聲驚慌的“吱吱”聲。 旁邊的二妞立馬伸手進去,她動作異常小心,竟掏出幾個用細藤條和干草編成的簡易小籠子! 每個籠子里都關著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