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錢進不耐煩了,再次沖著角落里伸手:“趕緊去那里站好,等你們的郁隆興同志來處理你。” 郁隆興是安果縣一把手。 ‘處理你’…… 這仨字把王二胖子嚇尿了:“是、不是、啥意思?不是,各位領導,是不是鬧誤會了?” 他舉起帶來的皮包還努力解釋:“各位領導,我、我過來吃飯帶了老薛家燒雞……” 錢進沖小別水公社的幾個干部說:“好,你們過去跟他一起吃燒雞,他說不準還帶了燒酒呢,你們該吃吃該喝喝。” 他沖左右解釋:“斷頭飯確實應該豐盛一些,我還真把這茬事忽視了,還好咱們的王股長心思縝密啊。” 這下子幾個公社干部也嚇尿了。 王股長哭喪著臉問道:“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錢進不耐煩,指著角落厲聲喝道:“還得等我和郁隆興同志一起把你們抬過去!” 干部們不敢觸他霉頭,一溜煙的跑過去了。 正好不用吃這野菜湯了。 這野菜湯確實挺熬人。 錢進怒吼一嗓子,指揮所的領導干部們老老實實來排隊。 他動作麻利地分派下去,不管是主要領導柳長貴、鐘建新,還是下面小頭頭,人手一碗。 “野菜大碴粥,都沒吃過吧?”錢進熱情的招呼大家,“今天叫你們跟我沾點光。” “來,都放開手腳使勁吃吧,這是好東西,補鈣還能補充維生素,尤其是這個維生素更是人體必需的營養成分。” 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臉上那點期待徹底消失了,代之以尷尬和抗拒。 柳長貴看著碗里那幾根倔強扎出來的黑褐色野菜根,喉結艱難地滑動了一下。 錢指揮對他貼心啊,特意給他挖了一碗的野菜! 錢進說道:“都嘗嘗味道怎么樣。” “我不知道師傅們有沒有按我要求做,這純干野菜燉大碴粥,只要加一點玉米碎,不能放一滴油,鹽巴嘛,估摸著還是用了那么一點的。” “來,大家都嘗嘗,墊墊肚子,這怎么都不吃?看不起我錢進啊!” 最后這句話一出來,所有人趕緊悶頭開始吃起來。 吹冷氣的聲音接二連三,吸溜聲不絕于耳。 指揮所里一時間只剩下碗筷觸碰和吃喝吞咽的響動。 大家吃的很掙扎。 錢進夾起一筷子野菜塞進嘴里。 味道真不好。 沒有調味料也沒有油水,只有極致的寡淡,這些干野菜有的估計沒保存好還發霉了。 于是湯里混合著濃重的苦澀和陳年菜葉的霉朽味兒,實在叫人難以吞咽。 還好有些咸味兒,算它還有點正經味道。 可野菜的纖維非常粗硬,畢竟里面不少是老野菜,又被曬干了,嚼起來如同嚼一把干草,還帶著難以去除的沙礫感。 錢進嚴肅的說:“怎么還有沙啊?” “肯定是廚師偷懶了,沒給洗干凈,我這就去找他們問責!”鐘建新急忙放下鋁飯盒要出去。 錢進攔下他:“沒洗干凈就對了,老百姓現在連喝的水都沒有了,他們吃野菜之前能好好洗干凈嗎?有這個條件嗎!” “都給我繼續吃!” 他的聲音更嚴厲了。 領導們哪里遭過這個罪? 是,現在國家不富裕,是,大家伙兜里都沒幾個錢。 可縣里的領導干部們日子已經過的不錯了。 改革開放了。 企業工廠跟各單位的交流多了。 吃喝也多了。 在場有一個算一個,最近這些年日子過的都很舒坦。 直到今天,直到這頓午飯…… 這下子他們可就要受苦受難了。 玉米碎在嘴里毫無粘合力,更別提香味。 它們和野菜完全是分離狀態,嚼的時候摩擦的牙齦痛,往下咽的時候刮得喉嚨又不舒服。 尤其是那種特別老的野菜梗,硬得讓人不得不吐出來,于是每個人的碗邊都有一小撮尷尬的臟東西。 “呃……”一個微胖的中年人受不住開始干嘔。 錢進看過去,這是縣農業口的一位副職領導,穿著灰色干部服,領口扣子緊得勒脖子。 這樣錢進就過去幫他解開了領口的扣子:“你這樣掐著脖子怎么吃飯?來,各位都把腰帶寬一寬,都要放開肚皮使勁吃啊。” 眾人壓根不明白他唱的哪出戲。 最后鐘建新遭不住了,他連吃了幾口野菜后根本咽不下去,全靠湯水往下灌。 他的胃在抵觸這種東西! 這樣他硬著頭皮站起來,問道:“錢指揮,這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另一個交通口的年輕科長,用勺子扒拉著碗里漂浮的幾片菜葉子,上面明顯發黑霉變了。 趁著有人帶頭,他也小聲抱怨說:“這、這東西也能入口?牲口料都比這個強點……” 那幾個小別水公社的干部縮在角落里。 錢進沖他們點點頭:“各位同志,有同志發問了,他們問這東西是人吃的嗎?他們覺得牲口草料都比這個要強的多呢,是不是?” 公社一把手無奈的站出來,硬著頭皮說:“不是,這就是俺公社下馬坡生產大隊——不對,應該說是現在俺公社各生產隊老百姓吃的東西。” “那牲口呢?牛羊吃什么?”錢進繼續問,“它們吃的草料比這個強嗎?” 一把手嘆了口氣,無奈的說:“不,牛羊已經沒有飼料吃了,只能吃去年秋收的草秸稈。” “不過那東西沒有營養,所以它們越吃越瘦,再一個俺公社缺水,草秸稈玉米秸稈早曬干了,牲口沒水也吃不下啊……” 錢進一邊使勁咀嚼一邊盯著那些抗拒吃野菜湯的干部。 這東西他吃的更費勁。 他平日里日子比這些領導干部過的還瀟灑。 所以如今咀嚼干草他不得不咬牙切齒拼命去使勁,這讓他表情分外猙獰。 領導們不敢反駁了,只好也拼命的吃喝。 其中一個瘦高個領導穿著四個兜的藍色干部服,他偷用手在衣兜上抹了抹。 里面鼓鼓囊囊。 早上他媳婦給他準備了幾個鹵豆腐干,想著餓了吃兩塊墊墊肚子。 但他不喜歡豆腐干,所以一直沒吃。 如今看看手里的野菜粥,再想想兜里的豆腐干——那哪里是豆腐干,那簡直就是香肉干! 想起肉來,他喉頭又是一陣聳動,胃里直往外反酸水。 整個指揮所食堂區域,氣氛變得很古怪。 咀嚼聲、吞咽聲中夾雜著強忍不適的吸氣聲,時不時還有人實在吃不下的嘆氣聲,這些聲音交織成一片難言的尷尬和窘迫。 錢進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或扭曲或強忍的臉,露出笑容。 因為他吃的痛苦,所以這個笑容相當猙獰。 就在眾人食難下咽、度秒如年時,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是吃完飯的人回來了。 或者說是馬從力回來了。 縣府的正式人員不管是不是領導干部,只要在食堂吃飯,那么他們吃完飯不會立馬回到辦公室上班,而是去找樹蔭溜達溜達,消消食、聊聊天。 馬從力狼吞虎咽吃完后趕緊回指揮所,他咂巴嘴回味著先前的美食,特意沖錢進招招手: “錢指揮,食堂的飯菜真好呀,大蔥炒雞蛋、韭菜炒河蝦、燉雞骨架子,主食不是大米飯就是大油餅,真香啊。” “另外一人還給發一張雞蛋餅,我沒吃,給你捎過來墊墊肚子。” 天氣熱,吃飯更熱,他吃的狼吞虎咽、汗流浹背,這樣他把身上的勞動布上衣前襟完全敞著,露出精壯的胸膛,也露出終于鼓起來的肚皮。 走到近前,馬從力一眼就看到了領導們人手一碗野菜糊糊。 他愣了一下,有些局促地問:“錢指揮、您和領導們……就吃這個?怎么、怎么吃這個?” 錢進擺擺手不說話,先反問他:“馬隊長,你實話告訴我,今天中午食堂的飯菜好不好吃?” “太好吃了啊,這肯定是大實話。”馬從力說道。 錢進問道:“那你吃的多不多?吃飽了沒有?” 馬從力痛快的說:“多!” 然后又有些遲疑的摸了摸肚子:“呃,其實沒太飽,算是吃了個八成吧,但我吃的已經很多了,我瞅著人家都看我,所以我……” 錢進將自己的搪瓷缸里打了滿滿的干野菜湯遞給他:“你還能吃下去嗎?” 馬從力笑道:“這怎么吃不下去?正好給我漱漱口。”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