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他向錢進仔細講解。 老頭是個老泥瓦匠,叫張厚德,今年66歲了,是大柳樹公社張家旺大隊的著名老匠人。 此人解放前就在省城有名的裕泰營造廠當過學徒,跟著師傅修過教堂、蓋過洋樓,一手“清水墻”的絕活在十里八鄉(xiāng)都出名。 錢進低聲問:“什么叫清水墻啊?” 張厚德急忙說:“俺這里的俗話,就是砌墻的時候不用抹灰,磚縫一樣勾得筆直漂亮。” 錢進詫異。 還有這么漂亮的本事? 干部繼續(xù)說,老漢家里困難,老伴常年生病,兒子殘疾,就指望他這點手藝活貼補家用。 可農(nóng)村家家戶戶沒錢,起不了新房甚至都修不起老房子,他這手藝在農(nóng)村是明珠暗投。 即使平日里誰家要給房屋修修補補,也頂多管工匠吃頓飯,確實沒閑錢給工錢。 這樣明明張厚德老漢有一手好本事,家里日子卻過的苦。 此次聽說能進城吃商品糧、拿固定工資,是他改變?nèi)颐\的唯一希望,所以他趕緊來了。 結果他來的也晚了,加上民兵一看他年紀不符合標準阻攔了他,最后老漢絕望,蹲在公社政府門外哭,讓這干部給遇上了。 干部低聲說:“錢指揮,您要是瞧得起我,我也愿意給張師傅擔保,他的手藝、他的人品、他的身板,都是沒得說。” “我們公社禮堂那面山墻,就是55年他帶著人砌的,多少年了,一點縫沒有,結實著呢,所以我覺得他這個情況比較特殊,特意帶他過來向您做個說明。” 錢進想了想,問道:“同志我記得您是姓常?” 干部說道:“對,常住海,我是大柳樹公社民兵大隊的副隊長,部隊轉(zhuǎn)業(yè)下來的戰(zhàn)士,我立過三等功,在戰(zhàn)場負過傷。” “說這些,我不是要自吹自擂,是想說明我不是個沒譜的人,我給張師傅擔保,絕對是因為我知道他能行,他是市里頭搞建設需要的人。” 然后他看了看老頭,嘆了口氣:“就是年紀大了一點,不過他身邊是沒問題的,79年還來給公社修過會議室呢。” 錢進饒有興趣的看向常住海,問道:“你們倆怎么過來的?” 常住海說:“我騎著自行車帶他過來的。” 錢進問道:“我看你腿不太好?” 常住海不明白他問這個干嘛,有些尷尬的扶了扶右腿:“膝蓋被流彈打掉了,不過不妨礙騎車子。” 錢進又問道:“你想不想去城里干?別在公社當民兵了,我給你在我單位找個班,怎么樣?一樣帶編制,待遇肯定好的多。” 他現(xiàn)在是核準委的老大,要安置幾個人進單位上班,太輕松了。 但是他不是真要把常住海留在核準委里。 這個常住海是個人才。 剛才處理亂局果斷勇猛,為人又有同理心、同情心,能下決斷又有擔當,這是個很好的管理人才! 他在勞動突擊總隊很缺這種人才。 于是錢進就想把他弄到自己手下去管突擊隊員,他肯定適合。 而且他知道,以后勞動突擊總隊肯定會發(fā)達,常住海去了當管理層,這未來比在鄉(xiāng)下光明的多。 常住海下意識撓頭。 我也沒打算毛遂自薦啊。 此時有幾個被選上的大柳樹公社戶籍的泥瓦匠圍上來,他們多少都跟張厚德學過手藝: “張師傅是俺師父,錢指揮,他手藝好,人也好,是個好手藝人。” “錢指揮我說實話,張師傅不是俺師傅,但是我跟俺弟弟都跟他干過活,他干活時候從不藏私,教導俺兩兄弟學手藝,您就收下他吧,他會帶徒弟……” “是,錢指揮,俺仨可以擔保他,他要是干不動重活,俺替他干,保證不耽誤事……” 錢進說道:“這樣,張師傅你先留下,我找個人考察一下你的技術,過關了,咱們再商量后面的事。” 張厚德老眼里頓時流下淚水,趕緊點頭:“沒問題,沒問題,你隨便指使我就行。” 錢進還是更多的關注常住海,這才是他真正需要的人才:“你跟我去市里干吧,信我就行了,我肯定給你能謀一個好前程。” “我信任您,錢指揮,我看過很多關于您的介紹,有報紙上看的也有聽人家說的,我信任您,但我……”他低頭看了看右腿。 “其實我是個殘廢人了。” 錢進笑道:“你是個殘疾,但絕不是殘廢!你信我,那就回單位跟你們領導說一聲,我回了市里立馬給你下調(diào)令……” “那我能不能問問,叫我去干啥?”常住海忍不住問道。 錢進說道:“先去掃地干活,然后,負責給我?guī)ш犖椤!? “勞動突擊隊!”常住海下意識說道。 錢進笑了:“嘿,你知道我管著勞動突擊隊的事?” 常住海點頭:“其實我有戰(zhàn)友復員回城里后,就加入了勞動突擊隊,他是五臺山路的,說是跟你們很近,他非常佩服你。” 錢進一拍手:“巧了,我起家的泰山路就跟你戰(zhàn)友的五臺山路是鄰居路。” “你猜得對,我要讓你管勞動突擊隊的一些事,如果你這個戰(zhàn)友也是人才,到時候你們倆都進管理層,給我好好管那幫知青。” 常住海放下心來,重重點頭:“成,錢指揮您說啥就算啥。” 然后他又高興的笑了起來:“做好事就是有好報啊,我本來只是看張師傅可憐,決定送他過來找你看看有沒有特例,結果我自己成了特例。” 錢進想起張厚德的事,去看考驗。 老吳給他進行考察,沖他一個勁點頭:“這老師傅真行。” 空地上有些紅磚和一桶和好的砂漿,這都是之前考驗泥瓦匠們用的東西。 張厚德此時還在干活。 他挽著袖子,露出了布滿老繭和青筋的手臂。 只見他一手拿瓦刀,熟練地鏟起一坨砂漿,均勻地抹在墊好的磚塊上,然后另一手拿起一塊新磚,“啪”地一聲穩(wěn)穩(wěn)按上去,手腕輕輕一抖,擠出的多余砂漿被瓦刀利落地刮掉。 動作行云流水,精準利落。 此時已經(jīng)砌好幾十塊磚了,磚縫橫平豎直,灰漿飽滿均勻,如同用尺子量過一般。 最后,他用瓦刀尖在磚縫上輕輕一劃,一道漂亮的“凹縫”瞬間成型,干凈利落。 “好手藝!”老吳忍不住低聲贊嘆。 錢進點點頭,心中已有決斷。 他走到張厚德面前,說道:“張師傅,你手藝過硬,我信,但年紀確實大了。” 老漢頓時嘆了口氣。 錢進笑道:“這樣,我們建筑大隊還是破格錄用你,但崗位調(diào)整一下,不安排在一線砌墻,做技術指導和質(zhì)檢員。” “后面你負責帶徒弟,檢查砌筑質(zhì)量,工資待遇按標準給。但有一條,你這身體吃不消了要及時說,千萬別硬撐。” 錢進怕老同志在自己工地上出事。 到時候好心就要辦壞事了。 張厚德此人感情很是充沛,聽完以后老淚縱橫,深深地向錢進鞠了一躬。 錢進扶起來,訕笑道:“鞠躬就免了,感謝是可以的,我確實給你走了特例。” 張厚德握著他的手哽咽的說:“謝謝、謝謝錢指揮!我一定好好干,你叫我?guī)降埽野褱喩肀臼露冀坛鰜恚欢ò淹降軒Ш茫步o你把質(zhì)量關把好……” 錢進其實不太想破例錄人。 因為底線這東西一旦破了,那很多事就沒法辦了。 此時他破例錄用一個人,那么就有十個人想被破例錄用。 果然,破格錄用張厚德的消息,像一陣風傳開。 那些落選的匠人仿佛看到了最后一絲希望,紛紛涌上來求情。 錢進堅持原則,除非是本事特別厲害的,或者是之前符合條件但沒得到消息的,否則大部分婉拒了。 但就在這時,馬從力悄悄拉住了錢進。 他也是泥瓦匠。 錢進估計他想找自己走后門,兩人關系很熟,他不好拒絕,就搶先說:“我給你找了個好師傅,你進城以后給我好好學……” “好好,”馬從力滿口答應,然后繼續(xù)莽,“錢指揮,我想給你推薦個人,也是個厲害人。” 錢進無語的看向他。 結果他嘿嘿一笑:“默許了?那我給你介紹一下。” “我介紹的是俺們隊住西頭的馬木匠,馬棚子。” “他解放前被抓過壯丁打小鬼子,在工兵營當過隨軍木匠,后來跑回來了。” “他的手藝絕對厲害,而且他是個全才,不光木工活好,砌墻、抹灰、做防水,樣樣精通樣樣會,我的泥瓦匠手藝,起初就是跟著他學的。” “另外他還會、還會那個,呃,俺全公社就他會——哦,叫什么混凝土澆筑。” “俺公社72年修水渠,那涵洞就是他帶著人給支模板、打混凝土弄的,結實得很,一點沒漏。他人品也沒得說,就是命不好……” 本來他不打算給馬從力這個面子的,但“混凝土澆筑”這個詞,讓他心頭一動。 這確實是當時農(nóng)村極其罕見的技術。 甚至別說農(nóng)村,就是城里他組建起來的那支建筑隊,里面都沒有懂混凝土澆筑的。 而建筑大隊未來要發(fā)展,要承接更復雜的工程,懂混凝土技術的人才太寶貴了。 錢進問道:“他怎么會這門技術?” 馬從力訕笑道:“就是打小鬼子時候?qū)W的唄,他當時修過打小鬼子的碉堡,然后學會了澆筑混凝土什么的。” “人呢?帶來看看。”錢進看看天色說道。 此時他們已經(jīng)到了最后一站大王公社,所以只能派車去接人。 越野車奔馳,馬棚子被帶來了。 這人看起來情況跟張厚德差不多,頭發(fā)花白、滿臉皺紋,看起來六七十歲了。 他身材瘦高,背有點駝,大冷天也穿著一身打補丁的舊軍裝,凍的耳朵手上都有瘡。 錢進見此脫下棉衣讓馬從力給他穿上。 馬棚子沒道謝,他趕緊往后退,期間低著頭、眼神躲閃,很明顯的帶著一種長期壓抑形成的卑微和謹慎。 馬從力摁住他,將棉衣給他穿上了,然后笑著對錢進說:“他是狗坐轎子往下蹦——不識抬舉,其實他真的老有本事了。” “俺隊里還有大隊公社平日里不敢招呼他,但有大活、大事還真得靠他,他有那個本事。” “再就是你看他挺老的吧?其實年紀沒超出你的要求,他不到六十!” 錢進詫異的問:“馬棚子同志,你不到60?” “五、五十五六。”馬棚子含糊的說。 錢進沒多問過去的事,直接讓他現(xiàn)場展示手藝。 馬棚子拿起工具,干活確實利索。 他先是用斧子和鋸快速加工出一根帶榫卯的木構件,動作精準利落。 接著又拿起瓦刀,砌了一段磚墻,手法老道,絲毫不遜于專業(yè)瓦工。 錢進連連點頭:“嘿,有這樣的人才你們隊里怎么沒給推薦?馬從風呢!” 馬從風也是個泥瓦匠,這貨不干生產(chǎn)隊隊長了,也要跟著隊伍進城。 馬從力拉了錢進一把,幫兄弟做了解釋:“俺哥不想給你找事,他解放前被抓過壯丁——你明白我意思,我是覺得你錢指揮辦事最公道,只看人才不看別的,所以才敢跟你說。” 此時馬棚子也來信心了,問道:“這里有水泥有粗骨料細骨料,就差點摻和料了,要我調(diào)點混凝土料出來?” 錢進說道:“不用調(diào)了,別浪費公社水泥了,你說說吧,調(diào)混凝土是怎么回事?” 馬棚子給他口頭講解。 講解了水灰比、塌落度控制,提到了什么振搗密實之類的詞。 錢進聽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這樣他主動跟馬棚子握手:“馬棚子同志,你的手藝,我看到了,很好,建筑大隊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馬棚子猛地抬頭看他一眼,又低下頭使勁說:“愿意,我做夢都想進城里去。” 他想去個沒人知道他過去的地方,因為他自認有一身好本事,但就是得不到施展,一直郁郁不得志。 “好!”錢進拍了拍他的肩膀,“收拾東西,跟隊伍走!” 最后他統(tǒng)計了一下名單。 后面又特招了八個人。 一百零八將! 縣里為了表示對市里工作的支持主動派了卡車,兩車塞的滿滿當當: 盡管錢進說了,去了市里會發(fā)鋪蓋卷和勞保用品有福利待遇。 可樸實的農(nóng)民們秉持著窮家富路的想法,還是帶上了家里能帶的行李: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