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呂郎固窮!(8k)-《覆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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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君請看。”公孫珣攤開手掌,往對面呂范那里搖搖一晃。“這位呂范是我師兄,年方二十,乃是本縣良家子。”
呂范哪里還不知道成敗就在于此?所以趕緊再度避席行禮。
而縣君也捋著胡子微微頷首:“好一個佳士!”
能不佳嗎?呂范相貌本來就清秀,如今錦衣絲履,珠冠步搖,還是什么模糊不清的‘師兄’,不佳就怪了!
“縣君再看。”公孫珣這次卻又把手指向了坐在自己和縣君中間的劉公。“本縣劉公,家世繁茂,向來是縣中柱石……恰有一女,生的是貌美如花,賢淑鄉中聞達,而且待字閨中!”
縣君當即失笑:“這果然是一件美事!劉公,不如今日我來做媒如何,你看著呂范如此相貌氣度,可堪為你家愛女良配啊?”
劉公聞言面色青白不定,竟然也避席行禮,然后才回復道:“不瞞縣君,我愛女心切,尚不想讓她太早出嫁。”
席間瞬間鴉雀無聲,很顯然這就是當眾回絕了。哪怕是呂范錦衣香車而來,哪怕是被眾星捧月而至,哪怕是有縣君做媒,這劉公依舊拒絕了。
確實是在意料之外,但也未必不合情理。
這年頭,隨著大漢朝的中樞沉迷于各種各樣的內斗,外戚、宦官、黨人你來往我,甚至于好不容易歇一歇還要搞個經學斗爭,而下面的豪強勢力也就越來越不可制可。到了現在,甚至民間已經有了所謂‘寧負兩千石,不負豪大家’的諺語。那有些事情,自然可見一斑。
什么意思?就是說這劉公這么不給縣君面子,但縣君還真就未必就會因為此事和他翻臉,因為治理這個縣還需要對方配合呢!
而且再說了,婚姻這種事情外人再怎么盡心盡力,那終究是只能敲邊鼓的,捅到天上去,那都是人家兩家人的家事,所以這劉大戶一句‘愛女心切’任誰都無法反駁。
“劉公。”不等那縣君把臉色扭轉過來,劉備反而第一個忍耐不住了。“我們來時也打聽了,你當日嫌棄我呂師兄,不就是因為他家窮嗎?可如今你也看到了門前的車子、財貨、僮仆,如今他還窮嗎?”
“呂范是什么樣的底細我還不知道嗎?”這劉公嗤之以鼻。“他一個單家子,又無正經營生,這些財貨不過是這位公孫少君贈送的罷了。”
“贈送的便不是財貨了嗎?”劉備勉力爭辯道。“你可知道那輛車子在洛陽也是士子中數一數二的寶車,那身衣服盡是蜀錦所做……”
“我懶得與你一個少年計較。”劉公拱手朝著諸位鄉鄰說道。“諸位,我直言吧!我三旬以后才有了這個女兒,如今更是已經老朽,恐怕也照看不了她幾年,這要是不能托付給一個好人家,我是死不瞑目的?所以,便是諸位說我嫌貧愛富,我也認了!”
這話說的倒也情真意切,縣中眾人幾乎是本能的想要附和。然而,就在此時,那邊公孫珣的霍然扶著佩刀起身,動靜極大,驚得這些人一起把沒說出來的話給咽了回去。
當然,公孫珣沒混蛋到當著縣君的面把刀架到人脖子上,他只是想獲得場面的主動權而已。
“劉公。”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公孫珣這才松開握刀的手,轉而走入場中空地,并笑瞇瞇的拉住了對方的臂彎。“您是長者,這話中意思應該是比較深遠的,不過我大概也聽懂了一些……你所言的窮,怕是不單指財貨二字,對不對?”
這劉公先是瞥了眼對方腰上的刀,又瞅了瞅做的滿滿騰騰的縣中體面人物,然后才認真點了點頭:“誠然如此,一時之財難解一世之窮!”
此言一出,不要說眾鄉人更加認可了起來,便是被駁了面子的縣君臉上也轉圜了不少。
要知道,劉公這話雖然說得隱晦,但在座的多是聰明人,所以大家馬上就從他話里領會到了另一層意思——人家劉家嫌棄的并不只是這呂范家徒四壁,更多的是在嫌棄他的出身低微,嫌棄他沒有什么和劉家女兒相匹配的身份。
須知道,這年頭,出身和身份是一種包含著道德因素、才能因素,乃至于方方面面的東西。具體來說就是,你出身好、身份高,那就可以被認為是道德水平高,被認為是能力出眾,然后就能應該去占據重要的位置,做重要的事情。
而反之……身份低微又意味著什么呢?人家當爹的想把女兒嫁給一個出身好點的人物又有什么不對呢?
于是乎,一時間座中眾人紛紛面色變幻不定,大部分人的變化都是趨向于贊同的,如縣君,他稍一思索后現在已經微微頷首了;也不是沒有憤然的,如劉備和韓當,后者之前一直為公孫珣親自幫呂范穿鞋的事情感到憤怒,但此時卻也不禁有些同仇敵愾的怒氣;當然,也有面不改色的……
公孫珣聞言連連搖頭:“劉公,我且問你,你說我贈與子衡兄……哦,子衡兄前些日子由我另一位老師,海內名儒盧諱植公加了冠,如今喚做呂子衡了……劉公,你說我贈與子衡兄的財貨是一時之財,那我且問你,我為何要贈他這一時之財?”
這劉公和縣君一樣,聽說呂范是被盧植給加了冠,面色上都有些生動的變化,此時被公孫珣問到,竟然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劉公,我問你話呢?”公孫珣提高聲調催促了一句。
“我哪里知道這個緣故?”劉公回過神來,卻是搖了搖頭。“這種事情公孫少君自己難道不清楚嗎?”
“我當然清楚。”公孫珣失笑道。“只是劉公你也應當清楚才對。”
話到這里,公孫珣不待劉公說話,直接拉著對方來到宴席桌案中間的空地上,然后朗聲朝著在座的那些鄉人說了起來:“諸位,你們都是子衡兄的鄉人,應當知道,當日子衡兄離家是為了尋訪名師學習經傳。但你們可知道,當日他聽說盧師從汝南經過,為了追上去學習經傳,日夜趕路,連鞋子都磨破了嗎?諸位覺得這叫什么,這難道不叫好學嗎?”
從縣君以下,眾人紛紛頷首。
“而跟上盧師以后,”公孫珣又拽著這劉公來到一位吏員打扮的人案前繼續說道。“盧師卻要在九江平叛,軍事、政事都很繁忙,所以一直是子衡兄代為處理文書。盧師親口所言,子衡兄把文書處理的非常漂亮,文章也寫的特別通達。諸位,你們把這個叫什么,這難道不叫有才思嗎?”
不等這位被看的心里發虛的吏員領頭頷首,那邊劉備已經知機的開始當‘喊托’了。
“而后來,我們盧師又在九江太守任內得了病,棄官而走。”公孫珣這次又轉向了一位年長的老頭。“走在半道上聽說朝廷要修建石經,又強拖病體改道洛陽。這期間,一直是子衡兄隨侍在身旁,親自照料起居,而且半點怨言都沒有。長者以為這叫什么,難道不叫尊師嗎?”
這老頭連連點頭稱贊:“尊師是大德!”
“還有,”公孫珣又轉到了縣君的正座前。“子衡兄到了洛陽以后,身邊的同學大多都是像我這種世族子弟。我們這些人平日里做事浮浪,行事奢侈,而子衡兄穿著帶補丁的衣服、帶著破洞的靴子跟我們相交,卻從來沒有流露出什么妒忌、艷羨的表情……”
這縣君捋著胡子,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而且劉公。”公孫珣忽然又拽著手里的人轉身指向了坐在那里的呂范,并且把聲音調高到了極致。“你現在自己來看!從你起身拒絕了縣君的說媒以后,子衡兄除了一開始面色有些哀切以外,卻一直都正襟危坐,你嘲諷他‘一世之窮’也好,我稱贊他德高也罷,表情竟然沒有半點動搖……這種氣度,再加上他的容貌、才學、德行,難道你覺得這種人會窮一輩子嗎?!”
劉公神馳心搖,竟然喏喏張不開口。
“劉公。”公孫珣無奈催促道。“子曰:‘君子固窮’,說的是君子安貧守道,可能做到守道之人,難道真會貧一輩子嗎?你真覺得眼前的這位呂子衡會‘固一世之窮’嗎?”
呂范面無表情,抿嘴不言,而縣君、劉備、公孫越、韓當,乃至眾鄉人卻都所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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