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定奪(還債)-《覆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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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事情如何謊報的了?”既然趙忠表態了,那中都官曹尚書劉陶自然要憤起反駁?!耙粐矞?,國都淪陷,大王身死,青壯俱喪……如此事情便是編出來,又如何能瞞得過天下人?趙常侍,你久在宮中,怕是認不得天下英雄,一萬人馬滅一國又如何?當日班超在西域,三十六人滅一國豈不是神話了?”
趙忠冷笑不語。
“那么就是真的了?”尚書令、大長秋曹節這時才恍然應道,仿佛剛剛確認了文書真偽一般。
“自然是真的。”客曹尚書崔烈也是出言肯定道。“其實仔細想想,這件事情的關節主要還是在于坐原一戰,高句麗人陡然失去了坐原,傾國來攻卻不能持久,以至于被公孫珣窺得戰機,趁對方退軍時揮軍掩殺,方才伏尸百里。這種固守反撲,以少勝多的戰例,其實也是屢見于史冊的?!?
“內剛而外刃,鋒利為天下冠。”楊賜朝身邊的劉寬幽幽笑道?!爱斎諛蚬o劉公這個學生的評價還真是一語中的。別的尚且不論,年紀雖小,可打起仗來卻隱隱有古名將的風采?!?
“不錯?!辈芄澮彩俏⑿ρ缘??!氨鹿苋绾?,真到了刀兵相見之時,劉公、盧公這個學生倒是一個可以依仗的人物。”
劉寬低頭搓了下自己的黑手,微微一笑,卻并未直接回復二人:“不管如何了,此事既然已經已成定局,我們身為中樞主政之人,就應當盡快拿出應對善后之策,一來好上報天子,二來好安撫有功將士?!?
“不錯,”崔烈也是當即頷首。“高句麗終究只是撮爾小國,一戰滅了四五萬青壯,亡國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況且現在彼國都亡了,說這些也沒用,尚書臺應當著重議論此戰之善后!”
話到此處,崔烈稍微一頓,方才繼續言道:“于我們客曹而言,此事終究是件天大的好事,高句麗乃遼地大敵,如今彼國陡然一亡,宛如人身陡然去一重負。自此以后,若是能夠繼續與扶余保持和睦,然后對三韓、沃沮、濊貊恩威并施,則幽州塞外的局面也就徹底打開了,遼東、玄菟、樂浪三郡更是可以休養生息?!?
“不錯。”一直愁眉苦臉的中都官曹尚書劉陶面上也忍不住多了幾分喜色。“如今國家處處都很艱難,高句麗又與我們紛擾百年,是敵非友。所以不管如何,塞外五郡終究去一心腹之患,是件大好事。只是……”
“只是如何?”尚書令曹節認真問道。
“只是這奏章上說,高句麗四十萬人口,青壯俱喪,貴族內亂,連他們的大王和王宮都被燒了,塞外幾郡已經準備移其民入內了?”
“不錯?!?
“既如此的話,高句麗故地該如何處置?”劉陶蹙眉正色詢問道?!叭羰潜藝杏猩嬷溃苯訉⒓v升骨城以及高句麗國都劃撥玄菟郡,再分一城讓高句麗人興亡繼絕,以為屬國,然后依舊讓玄菟郡主管扶余、沃沮、濊貊諸族事物,豈不正好?可按照如今奏報上的說法,他們已經開始將高句麗余民子女分散安置了……別的倒也罷了,馬訾水下游兩岸熟地豈不是要荒廢?”
“文繞公怎么講?”曹節復又看向了劉寬。“您是當朝太尉,此事又事關邊防,尚書臺這里總是要聽一聽您的意思的?!?
“我意……”劉寬攏起雙手微笑言道。“事已至此,不必再有所苛求,不妨順手推舟?!?
“還請劉公細細道來。”
“當日朝廷劃分玄菟郡,乃是專門為了連接扶余對抗高句麗,如今高句麗既然已經沒了,卻可以依舊連接扶余對抗鮮卑,我意不妨將遼東郡西側直面鮮卑的無慮、望平兩城劃撥玄菟,遼水上游土地也可以復歸玄菟,然后依舊以玄菟為邊郡,行軍事重托;至于馬訾水下游土地,西岸自紇升骨城以下可以劃撥遼東,這樣遼東便可以免去兵事之憂,安心休養了;而馬訾水東岸土地則可以劃撥樂浪,并由樂浪郡專門負責經營三韓、沃沮、濊貊等小族……”
“不錯!”
“妙計!”
“劉公這才是老成謀國之言!”
眾人紛紛頷首認可……城市和老百姓雖然沒了,但土地卻可以分拆讓三郡消化,而且這樣的拆分方案又能讓三郡各有專一職責,應該是目前最好的臨時處置方案了。
于是乎,一眾中樞大佬你一言我一語,又添了些細節,總算是將高句麗國土善后一事給弄出了一個大略方案,倒是可以上報給天子了。
但是,這還沒完。
“既然已經議定了戰后高句麗故土分割之事。”一直沒開口的司空袁隗等到諸人議論完畢后才忽然言道。“那也該議一議封賞之事了吧?玄菟劇騰、遼東高焉……還有此戰主將公孫珣,都可以封侯了吧?”
司空本就是御史大夫改過來的三公之一,理論上總攬天下糾察之責,袁隗這么一問倒也是合情合理。
“封侯有些過了吧?”之前還懷疑真假的趙忠忽然又凜然應道。“一個小小屬國而已?!?
“高句麗是敵非友?!眲⑻找琅f是迎難而上?!膀}擾邊境百余年,此乃公論。而一戰滅敵國,又覆沒四五萬之眾,焉能不封侯?!”
“劉公乃是中都官曹尚書,此事非你可論?!壁w忠冷眼瞪了對方一眼,方才扭頭看向了盧植?!氨R公,你是吏部曹尚書,你來說!”
一直端坐在公房中,宛如木雕的盧植,聞言終于有了聲音:“高焉、劇騰,本就是兩千石重臣,又有滅國之功,自然少不了封侯之賞,可公孫珣卻可再議!”
“我就知道盧公會舉賢而避親!”趙忠聞言微微一怔,倒是不由干笑?!氨扔行┤藦姸嗔??!?
“文琪之功如何要再議?”須發凌亂的劉陶當即蹙眉,也轉身直面起了盧植?!白痈赡皇钦娴脑诒苤M?恕我直言,滅國之功,主將若不得公平賞賜,怕是下面上萬將士們也有會怨言的。”
房中諸公俱皆無聲,只是定定看著盧植,等他解釋。
“我就不說他一個襄平令如何成了兩郡聯軍主將了,又如何去的坐原。”盧植面色如常,緩緩言道。“畢竟高太守和劇太守都已經認下了。只說,他身為軍中主將,居然坐視高句麗內亂,王室死傷殆盡,須知道高句麗王爵乃是世祖光武所赦……”
“盧公未免強詞奪理了一些。”崔烈聽到一半便不由皺眉反駁。“世祖冊封又如何?早一百年就反了!之前十年間兩次攻打坐原的難道不是本朝兩千石邊郡太守?之前二十年,吞并遼河上游數百里土地,逼迫我大漢放棄數座城池的,難道不是這個奏疏上所說的高句麗執政明臨答夫?乃至于五十年前,高句麗大王聯合三韓、濊貊圍攻玄茨城時,狼狽向扶余人求援的難道不是我們漢軍?百年恩怨,是敵非友,這時候說什么冊封不冊封豈不是自欺欺人?我不曉得盧公是何看番,反正我們客曹這里,早五十年就把高句麗當敵國來對待了!”
“不錯?!眲⑻找彩强孤暦瘩g道。“而且奏疏上說的也已經很清楚了,不是我們對高句麗王室無禮,乃是大軍入城前彼國都中就已經內亂數日,他們高句麗六部的恩怨寫的清清楚楚,王宮和高句麗王也是入城前被叛臣劫持著燒掉的……最重要的是,高句麗王族早在數十年前便被權臣殺的只剩一人,如今高句麗王族絕種了,難道也要怪到文琪頭上嗎?”
“他在奏疏中說如何就如何嗎?”盧植也難得黑了臉。“天知道到底是何情形?!”
“不是他說如何就如何?!睏钯n也是忽然開口言道?!岸莾煽ぬ?,軍中上下都如此說,而高句麗那邊卻已經消亡殆盡,莫非要因為你我心中的無端猜度而無視遼地諸位的功勞嗎?!”
“好了?!辈芄澾m時喝止了爭論?!熬褪抡撌?,都不要動火氣。盧公,大家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高句麗是敵非友,此戰是功非過,你還有什么話說?”
“那我只再說一事?!北R植面無表情的言道?!笆裁础呔潲惽鄩丫銌?,憂其無所養,遂移高句麗殘民入遼地各郡,各戶養一人’……這是發為奴呢,還是充為民?奏疏上遮遮掩掩,真以為我們都是傻子嗎?真有漢民愿意收夷人為家屬?!何況是遼地五郡幾十萬戶?!擅自盡發一國之民為奴,這算什么?!四十萬人口的國家,少了四五萬青壯,真就活不下去了?!跋扈一詞,豈是對梁冀一人所表?!”
眾人一時無言。
“盧公說的好!”一片沉寂之中,又是趙忠忽然言道。“既如此,就當把這跋扈將軍檻車入洛,以示中樞不可欺!”
眾人一片無語,而盧植雖然死死的盯住了趙忠,卻終于是無可奈何。
“子干,”楊賜環視四周后,也是適時開口。“我們不是不懂得你為人師者對學生的期許,但是私心歸私心,國事歸國事,如今是你教學生的時候嗎?文琪雖然行事有些操切,但如此情景下,懲戒他一人斷不可為……懲戒他,要不要懲戒同在前線的劇騰?要不要懲戒他的直屬府君高焉?兩郡兵馬盡皆受他統屬,要不要一并懲戒?塞外五郡俱受高句麗夷奴,是不是也都要懲戒?朝廷給高劇二人封了候,又怎么可能拉下這位軍中主將呢?‘非功不得候’,仗是誰打的?”
盧植心下黯然……其實,這正是他難以接受的地方!
作為一個幽州出身還親自剿過匪的人,他盧子干怎么可能在意什么夷人發不發為奴?儒家經典里也沒有那本書教他要把戰俘供起來當祖宗。
他在意的是,公孫珣居然可以以一名縣令的身份輕易調度兩郡兵馬攻打高句麗,而且還能戰而勝之,還且還能在戰后拿出戰利品去拉攏整個塞外五郡的民心。
這些舉動,或許眼前的一眾帝國中樞精英都能想得到其中的不妥,但卻又都覺得不太在乎……畢竟,又有誰能如自己這般清楚,自己的這個學生是個無君無父之人呢?!
公孫氏本就沿著渤海周邊多有分布,安利號更是如此,而公孫珣這個無君無父之人到了遼東后反而是如魚得水……遼東五郡,他岳父執掌兩郡,從他能夠調動遼東玄菟兩郡人馬去攻打高句麗來看,怕是這兩郡也能被他輕易擺布,而偏偏他又是個極有本事的人,一萬打一國,愣是能滅其國亡其種!
若是萬一天下有變,這廝起了野心,那一舉席卷整個塞外怕也是輕而易舉吧?到時候,他盧子干算是什么?!
將來有一日,后世青史昭昭,他盧子干當日刻意所為又算什么?!
哪怕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難道就能問心無愧嗎?!
一念至此,盧植當即就在尚書令的公房中豁然起身,他的身高在這么一圈人中簡直是鶴立雞群……當然,若是嵇康能知道此事的話,必然會樂意將這個比方拱手讓出來的。
“封侯可以!”盧植掃視房內眾人一圈后厲聲應道。“但一碼歸一碼,身為尚書臺吏部曹尚書,我絕不會再放任這小子肆意妄為!”
“盧公的意思是……你要調文琪入洛?”劉陶當即一怔?!熬徒芙蹋俊?
“不可!”
“不行!”
曹節與趙忠幾乎是齊聲駁斥。
“還嫌上次鬧得不夠嗎?!”趙忠毫不客氣的瞪住了身旁的楊賜?!皸罟彩沁@個意思嗎?”
楊賜冷眼看了對方一下,卻沒有吭聲……他是帝師,而且年齡擺在這里,若是曹節發問他還會回復一下,一個還沒正式接管內廷權柄的趙忠并不足以嚇到他。
“袁公,”曹節果然也開口了,卻是對著袁隗說的話。“陽球已死,你們現在又看中公孫珣這把利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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