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換了常人肯定是說,點撥什么?趕快看大夫要緊。 林延潮沒有說話,旁人不知陶望齡的意思,他卻明白了。 林延潮道:“當年孔子問漆雕開為何不出仕,他言吾學未能信也,故不愿做官,然后留書十三卷,成為儒學一脈。望齡,你舉漆雕開的例子,也是因吾學未能信?還是因為其他呢?” 陶望齡神色一動,然后道:“弟子記得先生曾言,學問當下學而上達。下學凡是可用功,可言語者都在下學中,但凡不可用功,不可言語的都在上達中。老師言語精微,教育弟子都在下學之中,但上達之道,學生覺得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始終不能得之。” 林延潮聞言失笑道:“下學而上達,那夫子方有的功夫。吾不及夫子,所以學問都在下學之中,沒什么上達的功夫,就算有,也不必外求,就在下學中,在事功中。” 徐火勃與袁可立聽得都是一頭霧水,不知道林延潮與陶望齡在講什么,什么是上達?什么是下學?這什么和什么,說的和天書一樣。 但見陶望齡正色道:“這是文王望道而未之見,學生明白了。” 林延潮看向陶望齡欣然道:“此言近道了。” 然后林延潮走到堂上,側著頭隨意地看著檐下的雨水,落在庭院中的假山池水上。 林延潮問道:“當年孔子問眾弟子志向,子路,冉有有志于政,公西華愿任禮樂,三人之志都在事功,為何夫人哂之,唯獨曾皙說來,沐風而歌,反而被孔子贊道‘吾與點也’,你們三人可知為何?” 林延潮說的是論語里很有名的故事。 孔子問三個弟子志向,子路說我要治理一個千乘之國,夾于大國之間,使之富強抵御外侮。 冉有說給我一個七八十里大地方,我用三年可以使他富足起來。 公西華說我愿意做祭祀的事,天子諸侯會見時,我在旁當個司儀。 孔子問曾皙,曾皙方才一直在彈琴,孔子問他時,他才說我沒什么志向,我只想春游踏青,沐風而歌而已。 孔子贊道,吾與點(曾皙)也。 三位弟子揣摩林延潮話里的意思。 徐火勃道:“老師,弟子以為讀書做官,就如同子路,冉有,公西華的志向,猶如如器也,然而圣人有言,君子不器。是要我們不要拘泥于器中,而尋乎于道。故而圣人贊許曾皙之言。” 林延潮聞言欣然點頭,徐火勃的學問大有長進。 袁可立此刻已是定神,見徐火勃開口卻道:“我卻不完全贊同興公所見,子路三子所言,乃刻意所求,刻意便有了偏執,不能求全,曾皙之言卻是沒有意在。真正的君子,應該是隨物賦形,而不是削足適履,如此方是道在器中。” 袁可立,徐火勃所言可有道理,誰也不能服誰。二人不由看向林延潮。 林延潮道:“你們二人說的都對,可以相取其長。孔子曾評價子貢說,汝器也。后孔子又道,君子不器。那么圣人的意思,是在說子貢不是君子?” “王陽明曾言天下有利根之人,鈍根之人。利根之人,生知而行,學一而知百,這一點連顏回,明道(程顥)都不能做到。而天下蕓蕓眾生,大多是鈍根之人,困知勉行,學一知一。” “孔子評子路三子,三子皆器,而曾皙則不器。器者之才卓然成章,非空言無實者可比,乃天下蕓蕓眾生可期,故而若一百人就九十九人來問我取器,還是不器,吾答取器也,因為道在器中。然而若望齡問吾,吾則言不器!” 聽了林延潮之言,陶望齡抬起頭來,而徐火勃,袁可立看向陶望齡目光中則滿是羨慕。 誰都可以聽出,林延潮這話里對陶望齡深深之期許。 林延潮這話的意思,換了旁人問我要不要讀書做官,或者是去事功,我都會回答,君子的學問不在事功中得來,如何得來?如何成器? 但唯獨你,君子不器,去事功,形于器,反是束縛了你的才華。 這點與理學不同,理學主張就是君子不器,認為形而上唯之道,形而下唯之器。 這就是道在器先。理學將任何具體于實務的功夫,都認為是形而下學,真正的君子應該掌握是道,以道御器。 林延潮沒有否則這一點,不是理學提出道在器先,他就提出器在道先,為了反對而反對,為了抬杠而抬杠沒意思。 他主張是道在器中,大部分人都是凡夫俗子,去追求不器的境界,反而落為不成器,什么事都干不了,所以正確做法是在實踐中掌握理論。 如孔子評價子貢,汝器也,這就是一句褒獎的話。 而君子不器,就是到了一定境界的人,是可以不在實務中追求理論,這就是生而知之。 庭院之中雨沫斜飛,林府上已是由遠及近一盞一盞地點上了燈。 林延潮穿著燕服立于庭下,發鬢間落了一些雨沫,衣襟微濕,讓毫不在意與弟子們閑聊,這一幕就如同當年夫子問子路,冉有他們志向之時。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