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十七章 你可知道番薯嗎?-《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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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元忭為官儉樸自抑,他的兒子必也是教導的極好,但卻料想不到后來張汝霖仕途失意,無處施展才華,只能每日征歌度曲。
后來的張家大體也是沉于聲色之間,不過若不是如此人生感悟,或許張岱也留不下那么多傳世文章了。
林延潮問道:“陽和兄來信說你喜讀古文,不習時藝,不知可有?”
張汝霖赧然道:“回世伯的話,小侄確實不喜歡時文,只喜歡古人文章,也喜歡讀世伯的《漕弊論》,《諫二事疏》。”
林延潮笑了笑道:“那于史籍呢?”
張汝霖笑著道:“小侄七歲時讀《史記》,《漢書》,不敢說倒背如流,但也略知一二。”
張汝霖說這話很自信,顯然功夫不僅僅是略知一二。
林延潮點點頭道:“那就好,以后朝廷取士,不會再以時文為主,而是會對經史兼容并蓄。你若喜歡史籍,可以往這上面用功一二,通古今之變,求務實致用之學。但你若想做官,經義還是要治的。”
林延潮說完見張汝霖沒有說話問道:“有什么難處嗎?”
張汝霖道:“回世伯的話,家父師從于龍溪先生(王畿),吾自幼承家父之教,于心學……”
林延潮聞言失笑道:“你是想說,你讀史籍,乃是從心,倒不是為事功所用對嗎?”
張汝霖垂下頭道:“世伯之學問,是可以與龍溪先生一較長短的,但小侄平日沒有涉獵過,生怕不得其門。”
張汝霖怕這么說,令林延潮不高興,但王畿的學問,接近于佛家,重在于悟,而不在于學。
林延潮自號學功,肯定是以勤學痛下苦功為主的。張汝霖出身好,天資又高,卻沒有父親那等下苦功于學問的決心,于是先推搪了。
卻見林延潮哈哈大笑道:“這你放心,陽和兄寫信交托我督促你學問,我未經他的同意,也不敢貿然讓你拉入事功門墻之下。”
說這林延潮站起身,拉起窗邊竹簾,從窗外望去一園子景色。
林延潮指著竹林問道:“我問你這竹林好看嗎?”
林木茂密,又正好遮住那曬人的秋日,這時秋風吹過,園里的竹林撒撒作響,
張汝霖按膝不由欣然道:“諸生時列坐,共愛風滿林,世伯這竹林真是好。”
林延潮點點頭道:“不錯,既是好景致,你看了就好了,那你又何必在意他是不是竹林?”
張汝霖聞言當下悟到了林延潮話里的意思。
林延潮繼續道:“當年代表理學的朱子(朱熹)與代表心學的陸子(陸九淵)在鵝湖邊辯論,朱子主張人人可通過勤讀圣賢文章,格物窮理以至圣賢。而陸子反對,他說注釋圣賢文章,反而令人茫然,最求精微,反而令人迂腐,讀書是為了明心見性,然后至圣賢。二人辯論五六日,互相不能說服彼此。”
“而當時在二人身邊,還有一人,此人才學不在朱陸二人之下,同時也是二人好友,這鵝湖之會也是由他一手促成。此人就是東萊先生(呂祖謙),東萊先生對二人辯論不作偏幫,更不作口舌之爭,只是提筆記錄,博采而后精思,看看能否有一二學以致用,而吾學取自東萊先生一門。”
“看吾看來,理學,心學,還是事功學,更往上說儒家,釋家,道家,法家,甚至華夏之學,狄夷之學,都不過是名相而已,只要覺得有用,取來用就是,正如這林子好看就行,與他是不是竹林何干?執著于名相,無疑于固步自封,學問怎么有長進?是以我對學生們常言,讀百家書,成一家言,學問當以致用為知。”
聽了林延潮的話,張汝霖如醍醐灌頂,他現在終于明白為何離家時,父親一再交代自己,來京后前途上要聽岳父的話,但學問上要聽林延潮話的道理。
張汝霖當下心悅誠服,愿意從于林延潮學習學問。
林延潮笑了笑道:“我公務纏身,不過有幾個不成器的弟子,若是你有意,平日從于他們讀書治經,印證長短,也是不錯。”
張汝霖欣然從命。
張汝霖走后,林延潮又拿起徐貞明的《潞水客談》讀了起來。
讀了這本書,林延潮方才知道,徐貞明之父名叫徐九思,對方也是官員一生清廉,并且是出色的循吏,他去世時上萬百姓前去拜祭。
至于這本潞水客談,林延潮還是很滿意的,雖有一些古人受時代限制的弊端,但瑕不掩瑜。
事實上,歷史上對這本書評家很好,談遷在他的明通鑒里數度贊揚此書。
清人評價,終明代良策,無以逾此。
并且京畿屯墾是明清兩代一直要推行的政策,基本上都是參照徐貞明的路數來,但每次施政總是斷斷續續。
說回此書就是由張元忭親自作序,可見徐貞明與張元忭之間的關系。
書中的主張,大體與林延潮在歸德興修水利,不謀而合。
而林延潮興修水利的思路,是從現代而來,他的治下考城縣與后來蘭考縣地域差不多。
后世的***治蘭考時,就是采用引黃灌淤的辦法。
徐貞明則是實地考察從京師至西至北的地勢,指出有大量的荒地,以及斥鹵地,因缺乏水利灌溉而荒蕪。
并指出南糧北運完全依托于漕運,這運河就猶如人的咽喉,一旦食不下咽,就有噎死之危,所以與其用江南百姓辛苦種出的糧米來供給京師,不如在京實行屯墾,以解漕運之乏。
后來徐貞明的政見得到李植他們的賞識,于是被朝廷推舉為屯田御使,去年在京屯墾成績很好,僅在永平府拓田三萬九千畝,然后其他各府也有進展,發展的勢頭非常好。
但此舉如同林延潮在歸德治水時一樣,后期觸犯到官宦集團的利益。
當時林延潮在歸德時,如捏死螞蟻一樣,捏死了跳出來的趙家。可是歸德與京畿不一樣,作為歸德土著的趙家,跟天子腳下的皇親國戚,簡直是螞蟻與大象的區別。
申時行之前接連數疏給天子,可是連堂堂首輔都保不住徐貞明,就可以知道徐貞明到底得罪的是什么樣的存在。
最后徐貞明一倒,京畿興修水利,屯墾荒田的工程,也就立即被朝廷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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