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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此事，董份及長孫嗣成、次孫嗣昭先后過世，最后其多年侵占的民田也是大半還給了老百姓。

    當(dāng)時袁可立在浙江任官時，正值倭寇來犯朝鮮，當(dāng)?shù)毓賳T‘過度緊張’，不少豪商被衙門無故安上通海通倭之名。袁可立卻不冤屈一名百姓，經(jīng)過詳查平反了不少冤案。

    因為這些政績，作為當(dāng)初力薦袁可立的孫丕揚，也是毫不吝嗇，以天下官員政績第一的名義將他舉為給事中。

    袁可立離開浙江后，浙江百姓可謂是沿途相送，同時還以兩百年來唯一一位推官的身份入蘇州名宦詞的官員。袁可立到了京師時，天子也是破例召見。

    也許是年少得志，袁可立有些沒有把握分寸。

    當(dāng)時一位御史因事觸怒天子，沈一貫遂上意，要將此人廷杖。結(jié)果引起了幾十名科道言官一起趕到文淵閣，求沈一貫相救。

    沈一貫滿口推脫說這不是我的意思，這是皇上的意思啊，你們就不要為難我了。

    當(dāng)時袁可立新官上任，在末座笑道：“這不是皇上的意思，而是相公不肯相求耳！”

    此言一出，所有御史們都是驚呆了。唯獨袁可立夷然不屑，在眾人面前為御史叫屈。

    沈一貫連連冷笑看了袁可立一眼，對左右問道：“這末座白皙者何人？”

    沈一貫知道是袁可立后，于是新仇舊恨就連著孫承宗一并算上了。

    而這一次袁宗道，陶望齡為孫承宗喊冤。從帝黨的角度而言，沈一貫肯定是要站在天子一邊，而不是皇長子一邊，所以他趁勢以退為進，重新祭起了王錫爵的老套路向天子辭職。

    天子出于‘挽留’沈一貫，當(dāng)即下令重責(zé)！眾所周知，也是天子向來的習(xí)慣，在爭國本之上，他于罷免官員或推遲皇長子出閣讀書之事時，但凡有言官出來為罷免官員開脫或反對他的決定，他都是會在旨意上寫一句‘激奏’，‘激朕’。

    于是袁宗道，陶望齡此舉當(dāng)然就是‘激朕’。

    先是講官鄒德溥，他其所居為錦衣衛(wèi)千戶霍文炳故居。后被人告發(fā)鄒德溥私藏霍文炳的金子，然后為東廠所劾。鄒德溥被革職并追贓。

    然后就是上養(yǎng)正圖解的焦竑，在去年順天鄉(xiāng)試之中，焦紘作為副考官。

    而事后有人揭發(fā)說焦紘取中數(shù)名考生‘文體奇險荒謬’，肯定是暗通關(guān)節(jié)了，于是被貶為同知。

    鄒德溥竟然私藏一名錦衣衛(wèi)的黃金然后被東廠揭發(fā)。考生有問題，焦竑作為副主考被問罪，主考官卻安然無恙，這真是應(yīng)了那句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皇長子兩名講官都革職查問，一時人心惶惶，對于朝中‘太子黨’而言當(dāng)然是一個打擊。

    而天子從頭到尾沒有降旨對于袁宗道，陶望齡嚴斥，但最后責(zé)任卻是由二人擔(dān)了。

    這二人的意氣之舉，最后讓皇長子來買單。

    二人羞愧不已，請求辭官。內(nèi)閣二話不說，立即準(zhǔn)了二人請求。

    而袁可立因?qū)覍疑鲜柩允拢脖簧蛞回炞サ綑C會，最后被革職為民。

    革職的圣旨到達時，袁可立正與同僚對弈。聽到自己被革職后，袁可立從容將棋盤上的棋子收入棋盒之中，然后騎了一頭驢離開了京師。

    京師里的官員無不痛惜袁可立的遭遇，為他鳴冤叫屈！

    袁可立，陶望齡，袁宗道都是跟隨林延潮多年的門生，同時也與孫承宗交好，經(jīng)此一事孫承宗被打落谷底，連帶著林黨骨干也是受損嚴重。連帶著皇長子一方勢弱。

    孫承宗聞此病了三天，然后在病榻上寫信給林延潮，將一切責(zé)任都攬在自己身上，言自己無能辜負了林延潮的托付，自己一人無力在京中主持大局。

    林延潮則不知如何寬解，他明白陶望齡，袁宗道去質(zhì)問沈一貫，并非孫承宗授意的，全然是出于同門義氣，至于袁可立頂撞沈一貫也并非孫承宗的意思，而是他行事張揚，不知收斂，一而再再而三最后被罷官。

    但事已如此，又有什么話好說，孫承宗身為‘門生長’，卻不能約束他們?nèi)恕＿@說到底還是他的‘領(lǐng)導(dǎo)’責(zé)任。

    當(dāng)年林延潮離開京師前往朝鮮時，口中雖對親近的人說要避位，讓孫承宗出一頭之地，其實對于他后來站在皇長子一邊與天子的沖突，也是有所預(yù)料，另一個時空的郭正域就是現(xiàn)在的孫承宗，但林延潮明知于此卻并未真正提點過孫承宗，此中用心也是不足為外人道之。

    當(dāng)然經(jīng)此一事，孫承宗也見識到什么是帝王家的無情，打消他當(dāng)初的幻想。孫承宗于信中向林延潮言道‘恩師昔日之朝之難，事功之艱辛，時至今日承宗方才了解恩師的苦心’。

    看到孫承宗迷途知返，林延潮有些欣然，盡管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但還是值得的。

    至于沈一貫的態(tài)度，也讓滿朝上下看到你沈四明也實在是屁股歪的可以啊。然后不知何時官場上又傳出一條謠言，說林延潮不肯進京是因沈一貫多番阻擾之故。

    盡管沈一貫四處解釋，又苦于不能吐露真相，所以百官鑒于其人品無人相信他的話。

    這些事零零總總說在一起，就是萬歷二十三年里發(fā)生的朝堂之事。

    光陰似箭，不知不覺又到了歲末之時。

    歲末書院事少，學(xué)生們經(jīng)過歲末考試后，要準(zhǔn)備離開書院回家過年。次年學(xué)功書院要再度擴招，收一千五百名弟子，其中精一學(xué)院要收一千弟子，有貞學(xué)院則要收五百弟子。

    然后明年年中不再招生，再度招生要到下一年的開春。

    饒是書院本著有教無類的招生原則，但報考的讀書人卻超過三千余人。書院不得不安排筆試面試，兩個學(xué)院各自有一套招數(shù)的流程，再也不是只要能寫字就能進了。

    現(xiàn)在學(xué)功書院附近的鎮(zhèn)子早就租滿了來年要報考書院的讀書人，他們都不準(zhǔn)備回鄉(xiāng)過年，打算在此溫書以備來年考試。

    賦閑教書之日，林延潮須發(fā)漸長。

    古人云，毛發(fā)也者，所以為一身之儀表。

    故而有美須髯，在顏值上，在官場上是一件很加分的事。

    原先林延潮的髯須不過寸許，而今已是三寸有余，且是根根須直，故而以后旁人望見后再也無人說是相貌平平了。

    每日讀書，寫文章時林延潮也長作撫須沉吟，有時候想起曾有一個故事，說得是一個相士看到王陽明，于是下斷言，須拂頸，其時入圣境；須至上丹臺，其時結(jié)圣胎；須至下丹田，其時圣果圓。

    當(dāng)然現(xiàn)在林延潮須已拂頸，但可惜未至圣境。

    平日學(xué)功書院是早上有課，林延潮早上教授弟子，午時回到驛站與家人吃頓午飯，然后一釣竿一蓑衣即去溪邊垂釣。

    到了黃昏歸來，吃了晚飯后，林延潮即早早就寢。

    呂洞賓曾作了一首詩，歸來飽飯黃昏后，不脫蓑衣臥月明。

    說得就是如此生活。

    不過這是林延潮多年來出任京官后養(yǎng)成的習(xí)慣。為京官時最遲四更天就要起床準(zhǔn)備上朝，所以必須早睡，久而久之也就如此。

    這日林延潮閑來無事，即雇人駕船出游。

    船到一處浩渺無邊的蘆花蕩，天突降大雪。

    風(fēng)吹雪片漫天飛舞，落雪飄至蘆花叢中，一時分不清到底哪個是雪片哪個是蘆花。林延潮披著氅衣站在船頭，但見落雪瞬間蓋滿了船身，一等遺世獨立的蕭瑟之感，頓時涌上心頭。

    船行了數(shù)里，他讓艄公船娘溫了一壺老酒，煮一盤花生，一盤蠶豆，于船艙里鋪了一層被褥然后坐在上面自斟自飲。

    然后艄公船娘又煮了一鍋魚干粥，端給林延潮一碗后，他們隨意吃了些，即在后艙睡下。

    林延潮喝了半壺酒，身子已暖了一半，端起熱粥喝下后，頓時全身上下無不通泰。

    粥里的魚干被他撥出一小半，正好就著殘酒繼續(xù)喝。

    一盞油燈孤照艙內(nèi)，艙外則是漫天風(fēng)雪，林延潮于艙中細細品之。

    入夜之后，萬籟俱寂，林延潮忽聽得有劃水聲傳來。

    初時以為自己聽錯，后越來越近，林延潮喊一聲后艙的艄公，然后自己提著油燈走到船頭。

    但見一只小船劃水而來，待船到了近處，艄公正欲問訊，林延潮伸手一止原來船頭站著是自己學(xué)生陶望齡。

    “恩師！”

    “進艙說話吧！”林延潮道了一聲。艄公見是熟人，又溫了一壺酒提到船艙再回后艙休息。

    陶望齡跳至林延潮船上，脫了披風(fēng)抖了雪再進船艙。

    林延潮給他斟了熱酒，陶望齡喝下后，搓了搓手腳終于臉色好看了些。

    “弟子特來此辭別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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