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八十章 試問-《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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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位搖了搖頭道:“戶部早都搬空了,去年征朝囧庫已用了泰半,何況楊應(yīng)龍還在四川作亂,朝鮮之事將來也未必沒有反復(fù)。”
趙志皋聞言只覺得一陣頭暈?zāi)垦#娙艘徊⑸锨皵v扶,同時心道這個時候,你可不能病啊,我們都指望你頂在那,把這天大的事情給當(dāng)起來。
“元輔?”
“元輔?”
趙志皋終于明白什么叫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了,怎么自己才擔(dān)任首輔,結(jié)果什么事都沖著自己來。
但見他‘悠悠醒轉(zhuǎn)’過來,他看了一眼李戴道:“李大司空,對泉老弟,這時候你可無論如何也要拿出個主意來啊,否則……”
眾人一聽這‘否則’二字,心底都是道,你可千萬別在這時候告病回鄉(xiāng)啊,如此我等如何是好。
“……否則老夫無顏面對陛下,百官,萬千庶民!”
幸好……眾大員們心底都是長出一口氣。
眾人都是看向李戴滿臉嚴肅,背后的意思不必多言。
不過李戴也是名臣,對此在心底早有預(yù)案。
但見他言道:“既是如此,依某之見,不如先重修乾清,坤寧二宮,至于三大殿可以緩一緩。”
眾人心想,沒錯,反正皇帝也不上朝三大殿一時用不著,而這乾清,坤寧二宮是皇帝皇后的寢宮,對于宅男天子而言睡覺的地方一定比上班的地方重要。
“李某初步核算了一下,重修坤寧,乾清二宮需費近兩百萬兩銀……緊著用嘛,至少也要一百六七十萬兩方可。”
“一百六七十萬兩,”趙志皋道,“若六七十萬兩東挪西借還能省一點出來,但那個‘一’字著實難辦,對于湊款工部有什么章程?”
“這……”李戴有些猶豫。
“你盡管直言,到時候大不了老夫與你一起挨罵好了。”
李戴垂下頭道:“回稟元輔,某以為當(dāng)先催征各省直舊欠錢糧,再多方籌集經(jīng)費。”
“至于營建上一是鑄錢并清查庫料,二是派官員赴四川、貴州、湖廣采伐楠杉大木,三是木石,車戶;燒磚等等……”
趙志皋聞言只覺得有氣無力,張位等輔臣連忙道:“元輔暫且寬心,我等慢慢想辦法就是了。”
趙志皋苦笑道:“古人七十致仕,而今老夫七十有三,就算天若假年,在朝又有多少日子,眼下正逢此多事之秋,危難之局,實是有心無力,你們?nèi)粲姓l可以挑起這個擔(dān)子,老夫愿避位讓賢。”
趙志皋目光掃過張位,沈一貫,陳于陛。
三人皆不敢與趙志皋對視,垂下來頭。
“你們都不肯,老夫也不成,何人來為之?試問何人可以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于既倒?”
“何人來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于既倒?”
這一句話于眾人心底響起,十幾年朝堂出過這樣的宰相,但其下場眾人都看見了,到了現(xiàn)在朝廷又去哪里找這樣的人來?誰又肯為之?和和氣氣作官不好嗎?為何要以天下為己任,去為得罪人之事呢?
眾人默然不語。
趙志皋閉目長嘆。
千呼萬喚之下,試問天下又有誰來主張?
數(shù)日后,趙志皋請辭,張位,沈一貫,陳于陛也是一同請辭。
百官一看皆知什么意思。
紫禁城大火,天子又不肯下罪己詔,向天下臣民進行檢討,無疑是讓內(nèi)閣來背鍋。面對如此懷疑下,重建紫禁城沒錢,播州的楊應(yīng)龍又連敗官兵,最要緊是朝堂上下人心早就無法收拾,如此讓內(nèi)閣如何起作用?
暫避于毓德宮中的天子也陷入了困頓之中。
毓德宮太狹小了,平日所用器物,枕具都在乾清宮大火中燒去。眼下的宮中既不寬敞,一抬眼即看到殿頂,實令他難以入睡。
張簡修殉國,李沂的死諫,馬經(jīng)綸上疏,紫禁城的沖天大火,內(nèi)閣的悉數(shù)請辭,一件件事都如刀一般,反復(fù)在天子眼前浮現(xiàn)。
常道是多難興邦,但自天子親政以來,國家一日不如一日。
天子起身喚道:“司禮監(jiān)今晚誰值夜?”
“是陳矩。”
“傳他進來。”
天子微微起身,半靠在塌上,不久陳矩入殿。
“陛下半夜宣內(nèi)臣,不知何事?”
“外頭似下了雨。”
“回稟陛下,雨已經(jīng)停了。”
天子道:“這毓德宮朕住得不慣,睡不著,找你來說說話。內(nèi)閣上奏朝廷實在拿不出錢來修乾清宮,坤寧宮,你怎么看?”
陳矩道:“回稟陛下,朝廷現(xiàn)在確實有些難處,但滿朝臣工已是在想辦法了。”
天子冷笑道:“能想什么辦法,內(nèi)閣已經(jīng)盡數(shù)請辭,他們是要撂挑子,怎么朝廷的內(nèi)閣大學(xué)士就如此不值錢么?”
“陛下還請保重龍體。這些日子陛下一直沒睡個好覺,老臣這心底實在難受。”陳矩哽咽道。
天子嘆了口氣道:“陳伴伴,朕找你說說心底話,說不出來,朕睡不下。朕想了一夜,琢磨出一個法子,你看這些年各地一直奏請開礦,獻礦之事,但一直為內(nèi)閣壓著。朕打算派宮里那些人,還有錦衣衛(wèi)到地方為礦監(jiān)開礦。”
“另外于關(guān)隘要地,商人往來之處,設(shè)立稅使,這事還是交給你們與錦衣衛(wèi)來辦,如此稍稍緩解國用不足,你看如何?”
陳矩聽了目瞪口呆道:“陛下,派礦監(jiān)稅使到地方,確實是妙策,但內(nèi)臣只是怕生滋擾地方,催科之禍。”
天子道:“張居正為政只對了一件事,那就是以錢谷為地方官之考成,今朕使礦監(jiān)稅使到地方也不是使此法為教條。此舉既可使國用充盈,又能不加賦于百姓。”
陳矩聽了跪下叩頭道:“陛下,此例一開后患無窮,還請三思啊!”
天子微微笑道:“朕也知道此例一開,會生無窮弊端,但是治理天下,沒有拘泥之法。這修繕宮廟的錢,戶部不給,內(nèi)閣不批,朕難道還指望這些大臣嗎?若要加賦,則傷及天下百姓,朕又于心何忍。所以兩權(quán)相害,取其輕者,這法朕倒是學(xué)張居正,至于那些官商們有什么怨言,朕一力擔(dān)之好了。”
陳矩連連叩頭,痛哭流涕:“陛下,還請以祖宗社稷,萬世基業(yè)為重啊!”
天子苦笑。
這時候陳矩陡然抬起頭道:“陛下,其實還有人可以……”
天子卻打斷道:“要不是對那些文臣們失望之至,朕又何必出此下策?還是太祖說的對,滿朝官吏無一可信!”
陳矩聞言唯有默默一嘆。
他雖身有殘疾,但卻如士大夫一般以名節(jié)砥礪自己,見此一幕著實難受。
他又何嘗不知,朝堂上的大臣多說一套做一道之輩,不少言官也是以邀名搏擊為能事,治國無一人有所長,這普天之下,試問誰能附名實?
青山矗立在前,又誰能不墮凌云之志?
礦監(jiān)稅使之事一出,滿朝嘩然。
但天子已是二話不說,開始了行動。
先是錦衣衛(wèi)百戶陸松、鴻臚寺隨堂官許龍、順天府教授馮時行、經(jīng)歷趙鳳華等人,各言開礦助大工,天子準(zhǔn)奏。
然后詹事府錄事曾長慶請山西夏縣開礦。神宗不但皆予允準(zhǔn),還命承運庫太監(jiān)王虎帶領(lǐng)戶部郎中戴紹科和錦衣衛(wèi)僉書張懋忠在畿內(nèi)真定、保定、薊州、易州、永平開礦。
在此之下朝廷無處不開礦,礦監(jiān)隨之四出,河南魯坤,山東陳增,永平王忠,昌黎田進,山西張忠、浙江曹舍,陜西趙鑒,幾乎遍布全國十三布政司。
這些人都是奉旨出京,沿途招收各等無賴,于開礦并無所得,唯獨勒索百姓十分擅長。
他們以開采之名,向地方橫索民財,地方官稍逆意,即被他們拿起拷打,甚至家破人亡。
地方但凡有富家巨室,即誣以盜礦,遇見良田美宅,則指下面埋藏有礦藏,他們派人圍捕商人,且辱及婦女,各個州縣官商富戶聽說他們前來無不望風(fēng)而逃,要不然交一大半身家來買平安。
至于這些所得除了部分交給天子外,大部分都被這些礦監(jiān)稅使瓜分。這一幕幾乎如馬玉當(dāng)初在河南所為之舉。
文武百官一并上諫,而天子卻無動于衷。
經(jīng)礦監(jiān)稅使之事,天子與百官徹底離心離德,一時之間民怨沸騰,,朝中廷臣悲觀無力,面對如此亂局,試問誰能出面收拾?重整山河?
而這個時候,天子卻下了一道旨意,令江陵知縣前往打掃張居正陵墓。
天下皆不知天子用意,唯獨數(shù)人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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