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八十五章 祖制-《大明文魁》
第(2/3)頁
湯顯祖道:“我這一次來,是張次輔有幾句話想與閣老商量。”
林延潮心道,我也正想與他商量。
湯顯祖問道:“閣老可知皇長子婚冠之事?”
林延潮點了點頭,此事要從萬歷二十四年說起,當時趙志皋等內閣大學士及群臣一致請求天子給皇長子上冠禮。
在此事上,文官們打起了小九九。這事關乎一個問題,就是皇長子冠禮時就要定名分了。
皇長子是親王就要用親王禮服,若是太子就要用太子的禮服。
若是用親王禮服,也就是倒退到三王并封的路線,那么必然是滿朝大亂,無數文官又要寧可烏紗帽不要,也要來罵天子了。
但若用太子禮服,那就必須要先冊立太子。
其實群臣就是用這個辦法,變相勸立東宮。天子與大臣們爭奪這么多年了,直接勸立太子就是找死,所以用加冠來迂回勸立。
本來皇長子出閣讀書,局勢已經很明朗了。但天子對皇長子加冠這事上又猶豫了。
萬歷二十四年整整一年過去了,天子就是不表態,反而問了一句令人氣結的話,皇三子什么時候出閣讀書?
到了萬歷二十四年三月,大臣們又急了。
湯顯祖道:“首輔因老病已在家休養一個月了,而陳閣老也是染疾病重,怕是時日無多。身為次輔張閣老于滿朝議儲的輿論之中,看來勢必又要替元輔挑起這個頭來。”
“真是難為次輔了。”林延潮嘆道,這倒是他心底話。
“次輔說他一人勢單力孤,想問一問閣老意下如何?”
林延潮道:“不知為何次輔不親自與林某商量?”
湯顯祖道:“此間有些難言之隱,在閣內人多口雜,次輔不方便直言。這些年來,元輔年老體弱,國事多由次輔代勞,之前吏部與內閣不和,也是次輔以雷霆手段處置。而這一次百官請皇長子婚冠,元輔又不出面,而又是讓次輔來辦著實為難啊。”
林延潮聽了神色有些變化,當即道:“我明白了。”
湯顯祖道:“次輔言林閣老是自己人,才托湯某將這些肺腑之言道出。”
林延潮想了想微微笑道:“眼下元輔稱病在家,只要次輔能將皇長子婚冠之事辦成,那么以如此大功,晉位首輔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湯顯祖垂頭拱手道:“閣老真是慧眼如炬!”
“你轉告次輔,此事某必鼎力相助!”林延潮笑道。
湯顯祖聞言大喜道:“有閣老這一句話,次輔就放心了?”
林延潮聞言笑了笑。
萬歷二十五年四月,紫禁城又遭雷火,這一次波及慈慶宮附近。
幸虧宮人防御得當,不過燒毀了幾十間屋舍,但皇長子無恙。
但因此事京內頓起波瀾。
就在紫禁城失火前,張位象征性的征詢正在養病求退的趙志皋意思后,就徹底將他放在一邊。下面張位與林延潮,沈一貫一起聯名在奏章里上奏,依大明會典皇長子十二或十五行冠禮,婚禮則以十五十六為期,故而奏請天子在今年行冠禮,明年行婚禮,至于皇三子出閣讀書可以在明年辦。
這主意是張位提出來的,他是絞盡腦汁,才出了這個主意。同時他心底也有小九九,趙志皋求退,眼下他若將皇長子冊立的事辦下來,那么無疑將會聲望大振,如此能夠順理成章地取代趙志皋。
張位心想皇長子冠禮,婚禮與皇三子出閣讀書的時一起提了,天子這回總不能裝著不知道或者答允一個否定一個吧。
不過張位還是低估了天子的下限,但見天子回復說,既然如此,皇三子就定在明年春出閣讀書,皇長子冠禮,婚禮令禮部議一個日子……
皇三子不必議日子,而皇長子議一個日子的意思就是待定。
一個月后慈慶宮失火。
這一天幾百名官員擁在皇極門門前,張位率眾大臣們以問安的名義,再度請天子早行皇長子冊立冠禮,婚禮。
大臣們的理由也很充足,皇長子之事一再拖著,那么這一次慈慶宮失火就是一次告誡。
所以張位與大臣們在皇極門前集體請求天子早行冠禮,若是天子不答應,他們就不走。
林延潮默然站在張位身旁,與他一起頂著日頭等候旨意。
林延潮很明白天子的心意。
自從皇長子出閣讀書時,大臣中其實不少人也是早看出來了,對于儲位天子早意有所屬。
但現在這一幕有點類似天子很樂意要大臣們如此三請五請地求著他,至于大臣們似也很樂意作秀,將來有一天也好論一個擁立之功。
不久田義與一干穿著紅袍的太監從皇極門小門步出。
百官們正被日頭曬得頭暈眼花,一見田義卻都是打起精神,又變成了一副我能夠再站兩三個時辰的樣子。
“諸位大人都散去吧!皇長子何時冠禮,婚禮,皇上心底早有打算,咱們這在這里拄著,是要置皇上于何地呢?”
眾官員們聞言不答。
田義走到張位,林延潮,沈一貫面前幾乎低聲哀求道:“幾位老先生,百官聚集在此也不是個辦法,求求你們發個話吧,讓諸位大人散了吧!”
張位看了田義一眼問道:“今日在場的都是忠心于社稷的大臣,皇上沒有旨意,我等是不會散去的。”
田義道:“這……”
張位微微笑了笑道:“如果皇上有旨意,那就請田公公宣旨吧!”
“張老先生,你這是何苦來自討沒趣呢?”
張位道:“皇長子出閣讀書三年,儲位至今未立,百官皆歸罪于內閣。今日乃仆職責所在,無論如何定要請圣裁!”
“好吧!”田義點了點頭。
然后田義看向百官,尖著嗓子道:“諸位大人,皇上有諭,慈慶宮年久失修,又兼這一次失火了,如果在此為皇長子加冠大婚,豈是體面之事?故而著令戶部先拿出一筆錢來修葺慈慶宮,如此加冠大婚之也可進行。
張位等眾官員們聞此都是精神一振,有個說法就好了。
張位看了一眼身后的戶部尚書楊俊民,楊俊民向他點了點頭。
張位當即道:“皇上所慮周詳,此臣等萬萬不及,還請皇上放心,此事眾臣工必竭盡所能。”
張位又道:“田公公,不知皇上修葺慈慶宮需用多少錢?”
田義笑了笑道:“不多,兩千四百……萬兩!”
此言一出,百官駭然。
一位耳朵不太好的官員點點頭道:“不多,不多,拿個兩千四百兩修個慈慶宮,這是太子應有的體面。”
一旁的官員聞言無不翻白眼。
“田公公,太倉一年之稅入也不過四百萬兩?你可是傳錯了話?”張位面色鐵青地問道。
田義連忙擺手道:“張老先生,咱家哪有這個膽子敢假傳錯傳圣旨?皇上金口兩千四百萬兩銀子少一個錢都不行。”
張位聞言后,頓覺的雙手冰涼,一陣頭暈目眩,一旁的林延潮聽得真切,此事雖是由張位挑頭,但身為三輔的他也是不免有些感同身受。
兩千四百萬兩?
這話也是一國之君能講的?
你真tm好意思?
林延潮微微攙住張位道:“次輔……”
張位擺了擺手示意無妨,然后向田義正色道:“兩千四百萬兩,此乃六年之國入,朝廷上下,天下臣民還需六年不吃不喝才可積攢這么些錢財來,何況現在太倉年年虧空,還請公公將仆的話稟告陛下!”
田義苦笑道:“張老先生,你就別為難咱家了,咱家只是奉旨來傳個話的,有什么話你還是上本和皇上說吧,諸位大人既是已經得了旨意就散去吧!”
說完田義向張位,林延潮,沈一貫挨個欠身賠笑然后才離去。
而張位立在皇極門前的臺階上,良久無語。
沈一貫湊近林延潮道:“為今之計還是勸次輔及諸位大人退去,再作計議。”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