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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李將軍錯認(rèn)舅 劉氏女詭從夫-《二刻拍案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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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年塞上重歸馬?此夜庭中獨舞鸞。

    霧閣云窗深幾許,可憐辜負(fù)月團(tuán)團(tuán)!

    詩成,寫在一張箋紙上了,要寄进去與翠翠看,等他知其心事。但恐怕泄漏了風(fēng)聲,生出一個計較來,把一件布袍拆開了領(lǐng)線,將詩藏在領(lǐng)內(nèi)了,外邊仍舊縫好。叫那書房中伏侍的小豎來,說道:“天氣冷了,我身上單薄,這件布袍垢穢不堪,你替我拿到里頭去,支付我家妹子,叫他拆洗一拆洗,補(bǔ)一補(bǔ),好拿來與我穿。”再把出百來個錢與他道:“我央你走走,與你這錢買果兒吃。”小豎見了錢,千歡萬喜,有甚么推托?拿了布袍一徑到里頭去,交與翠翠道:“外邊劉官人叫拿进來,付與翠娘整理的。”翠娘曉得是大秀寄进來的,必有緣故。叫他放下了,過一日來拿。小豎自去了。

    翠翠把布袍從頭至尾看了一遍。想道:“是大秀著身的衣服,我多時不與他縫紉了!”眼淚索珠也似的掉將下來。又想道:“大秀到此多時,今日特地寄衣與我,決不是為要拆洗,必有甚么機(jī)關(guān)在里面。”掩了門,把來細(xì)細(xì)拆將開來。剛拆得領(lǐng)頭,果然一張小小信紙縫在里面,卻是一首詩。翠翠將來細(xì)讀,一頭讀,一頭哽哽咽咽,只是流淚。讀罷,哭一聲道:”我的親夫呵!你怎知我心事來?”噙著眼淚,慢慢把布袍洗補(bǔ)好,也做一詩縫在衣領(lǐng)內(nèi)了。仍叫小豎拿出來,付與金生。金生接得,拆開衣領(lǐng)看時,果然有了回信,也是一首詩。金生拭淚讀其詩道:

    一自鄉(xiāng)關(guān)动戰(zhàn)鋒,舊愁新恨幾重重。

    腸雖已斷情難斷,生不相從死亦從!

    長使德言藏破鏡,終教子建賦游龙。

    綠珠碧玉心中事,今日誰知也到儂!金生讀罷其詩,才曉得翠翠出于不得已,其情已見。又想他把死來相許,料道今生無有完聚的指望了!感切傷心,終日郁悶涕泣,茶飯懶进,遂成痞膈之疾。

    將軍也著了急,屢請醫(yī)生調(diào)治。又道是心病還須心上醫(yī),你道金生這病可是醫(yī)生醫(yī)得好的么?看看日重一日,只待不起。里頭翠翠聞知此信,心如刀刺,只得對將軍說了,要到書房中來看看哥哥的病癥。將軍看見病勢已兇,不好阻他,當(dāng)下依允,翠翠才到得書房中來。這是他夫妻第二番相見了,可憐金生在床上一絲兩氣,轉(zhuǎn)动不得。翠翠見了十分傷情,噙著眼淚,將手去扶他的頭起來,低低喚道:“哥哥!掙扎著,你妹子翠翠在此看你!”說罷淚如泉涌。金生聽得聲音,撑開雙眼,見是妻子翠翠扶他,長嘆一聲道:“妹妹,我不濟(jì)事了,難得你出來見這一面!趁你在此,我死在你手里了,也得瞑目。”便叫翠翠坐在床邊,自家強(qiáng)抬起頭來,枕在翠翠膝上,奄然而逝。

    翠翠哭得個發(fā)昏章第十一,報與將軍知道,將軍也著實可憐他,又恐怕苦壞了翠翠,分付從厚殯殮。替他在道場山腳下尋得一塊好平坦地面,將棺木送去安葬。翠翠又對將軍說了,自家親去送殯。直看墳塋封閉了,慟哭得幾番死去叫醒,然后回來。自此精神恍惚,坐臥不寧,染成一病。李將軍多方醫(yī)救,翠翠心里已不得要死,并不肯服药。展轉(zhuǎn)床席,將及兩月。一日,請將軍进房來,帶著眼淚對他說道:“妻自從十六歲上拋家相從,已得幾載。流高他鄉(xiāng),眼前并無親人,止有一個哥哥,今又死了。妾痛苦畢竟不起,切記我言,可將我尸骨埋在哥哥旁邊,庶幾黄泉之下,兄妹也得相依,免做了他鄉(xiāng)孤鬼,便是將軍不忘賬妾之大恩也。”言畢大哭,將軍好生不忍,把好言安慰他,叫他休把閑事縈心,且自將息。說不多幾時,昏沉上來,早已絕氣。將軍慟哭一番,念其臨終叮矚之言,不忍違他,果然將去葬在金生冢旁。可憐金生,翠翠二人生前不能成雙,虧得詭認(rèn)兄妹,死后倒得做一处了!

    已后国朝洪武初年,于時張士誠已滅,天下一統(tǒng),路途平靜。翠翠家里淮安劉氏有一舊仆到湖州來販絲綿,偶過道場山下,見有一所大房子,綠戶朱門,槐柳掩映。門前有兩個人,一男一女打扮,并肩坐著。仆人道大戶人家家眷,打點遠(yuǎn)避而過。忽聽得兩人聲喚,走近前去看時,卻是金生與翠翠。翠翠開日問父母存亡,及鄉(xiāng)里光景。仆人一一回答已畢,仆人問道:“娘子與郎君離了鄉(xiāng)里多年,為何到在這里住家起來?”翠翠道:“起初兵亂時節(jié),我被李將軍擄到這里,后來郎君遠(yuǎn)來尋訪,將軍好意仍把我歸還郎君,所以就僑居在此了。”仆人道:“小人而今就回淮安,娘子可修一封家書,帶去報與老爹、安人知道,省得家中不知下落,終日懸望。”翠翠道:“如此最好。”就領(lǐng)了這仆人进去,留他吃了晚飯,歇了一夜。明日將出一封書來,叫他多多拜上父母。

    仆人謝了,帶了書來到淮安,遞與劉老。此時劉,金兩家久不見二人消耗,自然多道是兵戈死亡了。忽見有家書回來,問是湖州寄來的,道兩人見住在湖州了,真?zhèn)€是喜從天降!叫齊了一家骨肉,盡來看這家書。元來是翠翠出名寫的,乃是長篇四六之書。書上寫道:“伏以父生母育,難酬罔極之恩;夫唱婦隨,夙著三從之義。在人伦而已定,何時事之多艱?曩者漢日將傾,楚氛甚惡,倒持太阿之柄,檀弄湟池之兵。封豸長蛇,互相吞并;雄蜂雌蝶,各自逃生。不能玉碎于亂離,乃至瓦全于倉卒。驅(qū)驰戰(zhàn)馬,隨逐征鞍。望高天而人翼莫飛,思故国而三魂屢散。良辰易邁,傷青鸞之伴木鸡;怨耦為仇,懼烏鴉之打丹鳳。雖應(yīng)酬而為樂,終感激以生悲。夜月杜鵑之啼,春風(fēng)蝴蝶之夢。時移事往,苦盡甘來。今則楊素覽鏡而歸妻,王敦開閣而放妓。蓬島踐當(dāng)時之約,瀟湘有故人之逢。自憐賦命之屯,不恨尋春之晚。章臺之柳,雖已折于他人:玄都之花,尚不改于前度。將謂瓶沉而簪折,豈期壁返而珠還?殆同玉蕭女兩世姻緣,難比紅拂妓一時配合。天與其便,事非偶然。煎鸞膠而續(xù)斷弦,重諧繾卷;托魚腹而傳尺素,謹(jǐn)致叮咛。未奉甘旨,先此申復(fù)。”讀罷,大家歡喜。劉老問仆人道:“你記得那里住的去处否??”仆道:“好大房子!我在里頭歇了一夜,打發(fā)了家書來的,后不記得?”劉老道:“既如此,我同你湖州去走一道,會一會他夫妻來。”

    當(dāng)下劉老收拾盤缠,別了家里,一同仆人徑奔湖州。仆人領(lǐng)至道場山下前日留宿之处,只叫得聲奇怪,連房屋影響多沒有,那里說起高堂大廈?惟有些野草荒煙,狐蹤兔跡。茂林之中,兩個墳堆相連。劉老道:“莫不錯了?”仆人道:“前日分明在此,與我吃的是湖州香稻米飯,苕溪中鮮鯽魚,烏程的酒。明明白白,住了一夜去的,后會得錯?”

    正疑怪間,恰好有一個老僧杖錫而來。劉老與仆人問道:“老師父,前日此处有所大房子,有個金官人同一個劉娘子在里邊居住,今如何不見了?”老僧道:“此乃李將軍所葬劉生與翠翠兄妹兩人之墳,那有什么房子來?敢是見鬼了!”劉老道:“見有寫的家書青來,故此相尋。今家書見在,豈有是鬼之理?”急在缠帶里摸出家書來一看,乃是一副白紙,才曉得果然是鬼。這里正是他墳?zāi)梗騿柪仙?#36947;:“適間所言李將軍何在?我好去問他詳細(xì)。”老僧道:“李將軍是張士誠部下的,已為天朝誅滅,骨頭不知落在那里了,后得有這樣墳上堆埋呢,你到何处尋去?”劉老見說,知是二人已死,不覺大慟,對著墳?zāi)?#36947;:“我的兒!你把一封書賺我千里遠(yuǎn)來,本是要我見一面的意思。今我到此地了,你們卻潛蹤隱跡,沒处追尋,叫我后生過得!我與你父子之情,人鬼可以無間。你若有靈,千萬見我一見,放下我的心罷!”老僧道:“老檀越不必傷悲!此二位官人、娘子,老僧定中時得相見。老僧禪舍去此不遠(yuǎn),老檀越,今日已晚,此間露立不便,且到禪舍中一宿。待老僧定中與他討個消息回你,何如?”劉老道:“如此,極感老師父指點。”遂同仆人隨了老僧,行不上半里,到了禪舍中。老僧將素齋與他主仆吃用,收拾房臥安頓好,老僧自入定去了。

    劉老进得禪房,正要上床,忽聽得門晌处,一對少年的夫妻走到面前,仔細(xì)看來,正是翠翠與金生。一同拜跪下去,悲啼宛轉(zhuǎn),說不出話來。劉老也揮著眼淚,抚摸著翠翠道:“兒,你有說話只管說來。”翠翠道:“向著不幸,遭值亂兵。忍恥偷生,離鄉(xiāng)背井。叫天無路,度日如年。幸得良人不棄,將來相訪,托名兄妹,暫得相見。隔絕夫婦,彼此含冤。以致良人先亡,兒亦繼沒。猶喜許我附葬,今得魂魄相依。惟恐家中不知,故特托仆人寄此一信。兒與金郎生雖異处,死卻同歸。兒愿已畢,父母勿以為念!”劉老聽罷,哭道:“我今來此,只道你夫妻還在,要與你們同回故鄉(xiāng)。我明日只得取汝骸骨歸去,遷于先壟之下,也不辜負(fù)我來這一番。”翠翠道:“向著因顧念雙親,寄此一書。今承父親遠(yuǎn)至,足見慈爱。故本避幽真,敢與金郎同來相見。骨肉已逢,足慰相思之苦。若遷骨之命,斷不敢從。”劉老道:“卻是為何?”翠翠道:“兒生前不得侍奉親闈,死后也該依傍祖壟。只是阴道尚靜,不宜勞擾。況且在此溪山秀麗,草木榮華,又與金郎同棲一处。因近禪寶,時聞妙理。不久就與金郎托生,重為夫婦。在此已安,再不必提起他說了。”抱住劉老,放聲大哭。寺里鐘嗚,忽然散去。劉老哭將醒來,乃是南柯一夢。老僧走到面前道:“夜來有所見否?”劉老——述其夢中之言。老僧道:“賢女輩精靈未泯,其言可信也。幽真之事,老檀越既已見得如此明白,也不必傷悲了。”劉老再三謝別了老僧。一同仆人到城市中,辦了些牲醇酒饌,重到墓間澆奠一番,哭了一場,返掉歸淮安去。

    至今道場山有金翠之墓,行人多指為佳話。此乃生前隔別,死后成雙,猶自心愿滿足,顯出這許多靈異來,真乃是情之所鐘也。有詩為證:

    連理何須一处栽?多情只愿死同埋。

    試看金翠當(dāng)年辛,憒憒將軍更可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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