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興趣-《異常測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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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聞言俱是一凜,刑警的本能叫幾人相繼開口質問:
“誰殺的?”
“你殺了他?”
“你為什么不報警?”
“尸體在哪里?!”
許遠自嘲笑道:“我怎么會殺他?我現在夢里見到他,還都是他慈眉善目的面貌,哪怕我已經不怎么記得他的臉。我會夢到他獨自哭泣的背影,夢見他背著我一步步回家,夢到他緊緊抱著我躺在冷硬的木板床上,裹著被子互相取暖。我明知道他不是一個好父親,可是我改不了。我總是對他感到愧疚。”
于是重復地徘徊舊夢,魔怔地自我傷害。
許遠猶如一株沒有澆水的植物,耷拉著一身枯朽凋黃的枝葉,連說話的吐息都顯得虛弱而蕭索。
“我上的小學,學校只允許走讀。每天放學后,我要徒步兩三公里,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爸爸多數時候不在。我自己寫好作業、做好飯菜,然后出門去找他。因為有時候他喝醉酒,會不記得回家。
“我沿著道路家家戶戶地打聽,詢問他的下落。偶爾幸運,碰到他還清醒,他會牽著我的手跟我一起回去。喝過酒的他比平時坦率,沒有那么多的煩悶,會因為我的話感到高興,說我是他的好兒子,等著我以后賺大錢,帶他享福。那種時候我真的能感受到短暫的幸福。
“偶爾不幸運,周圍喝酒的人故意挑唆起哄,他見到我出現會勃然大怒,當眾毆打我來給眾人取樂,回家之后又抱著我哭,對我訴苦,罵我媽的狠心,自己的窩囊,以及我的不懂事。
“有幾次他喝得太醉,摔到路邊的田里,我要找到很晚才能找到。蹲在他身邊一遍遍喊他爸爸,把他叫醒。等他的時間里我也覺得開心,哪怕沒有理由。”
許遠說起這段挑揀不出多少價值的回憶,竟有種真摯的懷念,即便是沒有包裝過毒^藥,依舊覺得美好,大口地吞下,細密地回味,用舌尖品嘗那一絲和著血的腥甜:“我把這當做是我們父子之間的捉迷藏。我以為一直這樣,我們的關系遲早能夠變好,畢竟我們相依為命,少了誰,另一個都活不了。這不就是家人嗎?”
病房內的幾人一時皆是失聲。沒人能恰當地回答一句是或不是。
許遠:“我把能做的努力都做了,沒有怨天尤人,也沒有自暴自棄,可始終徒勞。不管我付出什么,失去的永遠比得到的多,就算得到,留下的幾乎沒有。生活對我來說是一場難度沒有上限的游戲,別人什么都有,到我這里,什么都變得稀缺。
“我承認我貪婪,別人不愿意給的感情,我非要奢求。被廉價地丟在路邊,還要巴巴地上前。擁有大多數人夢寐以求的財富,卻無法感到滿足。手里握著大堆的籌碼,卻執著于無法押注的牌桌。”
許遠低緩的語調里,有種悠然不盡的凄悵,透露出他清醒又癡迷的本質,無法自拔、自甘墮落,以至病入膏肓。
“有時候我會幻想,如果我帶著現在的財富,哪怕只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回到舊的那個家里。我的父親會如何為我感到高興。為什么方法明明那么簡單,可是它偏偏不在正確的時間里發生?”
手銬被拽動。金屬撞擊的鳴響拼接上他清澈的嗓音。
許遠低著頭,看著腕上一片浮腫青紅的淤傷,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淡得像霧,不可捉摸地神游。
“我早知道他是個脆弱又敏感的人,抵擋不住流言蜚語。意志力不堅定,消極又悲觀。情緒陰晴不定,喜怒無常。許多事自己想了就當真,不去驗證……所以選擇了自殺。”許遠說,“因為別人幾句不實的恐嚇,他喝了幾瓶酒,把自己吊死在客廳的燈具上。我渾渾噩噩地醒過來,爬到墻邊開燈,就看見他死不瞑目地瞪著我。”
馮隊忽然生出一種無比沉重的疲憊感,按著抽痛的額角,問:“那尸體呢?”
許遠沒有回答,與他四目相對,人跟失魂了一樣陷入呆滯。
馮隊上前拽起他的衣領,重音重復:“許遠,你爸的尸體在哪里!”
許遠用自由的左手掰開馮隊的五指,指甲惡劣地掐進對方的皮肉,輕慢道:“尊貴的警察同志們,找尸體不是你們的工作嗎?你們辦案全靠人主動喂飯?”
他連說話的腔調都與之前截然不同,因此哪怕是一句無賴的叫囂,眾人率先感受到的也不是惱怒,而是陰森。
季和揉了揉后脖頸,靠到墻上,后仰著腦袋,懶散地旁聽。
陸盛興兩手抱著自己的包,有幾分乖巧地端量著幾人,有眼力見地沒插嘴警方的問訊。
馮隊收回手,看著手背上的幾個指甲印,感覺被瘋狗撓了一爪,齜牙道:“秋后的螞蚱,還這么能蹦?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什么處境?”
許遠不屑一顧地“呸”了聲,目帶兇光道:“知道又怎么樣?我這輩子早被毀了!如果不是梁益正,我現在已經出人頭地!憑我的長相我的智商我的眼光,我什么辦不到?結果我現在一無所有,那我還怕什么!”
馮隊不客氣地道:“你給自己灌了幾升迷魂湯啊,把自己迷成這樣?你就沒給自己照過鏡子?”
許遠張眉努眼地譏諷:“我怎么照鏡子,都是個人。你們怎么照鏡頭,都跟梁益正一樣,是頭畜生!”
馮隊氣結,指著他,回頭問陸盛興:“能不能給他切回去?”
陸盛興立正站直,懵了下問:“切回哪里?他本人?”
馮隊說:“切回許遠!”
許遠叫道:“我就是許遠!你也瞎了狗眼了?”
陸盛興評估了下,遺憾道:“應該不行。他裝載的數據就那么多,能說這么一大段,不錯了。”
馮隊心里一股氣不上不下憋得難受,泄憤地握拳甩了下手,發狠道:“行,那我親自去找他!嚴見遠是吧?”
“白費功夫。”季和的煙癮犯了,右手摸出打火機不停按動,看著火苗熄滅又點燃,有氣無力地道,“他要是愿意見你,不會借由他人給你傳話。他不愿意配合調查,你頂多能見到他的保鏢。”
馮隊在房間里快步轉了兩圈,走到窗邊,一把拉開窗戶,把腦袋探到外面,深深吸了口氣。
病房從外面被人叩響,馮隊以為是查房的護士,扭頭喊了句:“再等等!”
年輕警員從門縫里鉆進來,目光搜尋半圈找到人,捏著筆記本上前:“馮隊,我們早上的調查結果。”
馮隊接過本子,“嘩嘩”翻到中間,
“最近這段時間你一直住在四星級酒店是吧?夠有錢的啊你。一個月前你還窩在四五百一個月的破出租屋里,在里頭養成窩的蟑螂跟老鼠,跟房東斗智斗勇,拖欠房租,轉眼脫貧致富了?你失業半年多,從哪兒賺的錢啊?”
許遠睜著雙死魚眼,一臉拒不服從的刺頭樣,流里流氣地沖著他笑。
馮隊往后翻了一頁,看了幾行字,上前踹了腳他的病床,喝問:“你為什么殺江平?你認識江平嗎?他跟你報仇有什么關系?!”
不等許遠開口,他粗橫地警告道:“少給我打馬虎眼!我告訴你,你換下來的鞋子就丟在出租屋里,我們從鞋底提取到了血液,等做完DNA比對,就是板上釘釘的鐵證!省點兒廢話!”
豈料許遠承認得相當痛快:“是我殺的!”
“那畜生不該死嗎?他逼死同學,憑什么不用一命還一命?他也就是比梁益正廢物一點,沒個能為他保駕護航的爸,但是跟那個姓梁的一樣該死,我殺他是為民除害!”
他猖狂大笑,沒有絲毫對罪行的懺悔,全是破罐子破摔后的放縱跟殘忍,任由自己朝著喪心病狂的道德深淵滑落,甚至繪聲繪色地向警方描述起自己的行兇現場。
“你們知道他死之前怎么向我求饒的嗎?他說他家里有小孩、有老婆,讓我放過他,還要我去看他手機上的照片。我聽的時候忍不住笑了,他身上背著條人命,居然過上了美滿的生活,他還拿家人當自己的擋箭牌。世界上怎么會有那么卑劣無恥的人?我不答應,他就開始罵我。他到咽氣,嘴里都在惡毒地咒罵,那才是他的本性!”
一眾人的反應與他預期的不同。
許遠肆無忌憚的笑聲在病房里響徹,半晌沒得到警方的駁斥,等著唇槍舌劍的那股尖酸沒了著落,漸漸自己消停下去。
“你的錢是有人雇你殺江平掙的吧?什么民除害,倒是會給自己加冠冕堂皇的帽子。”季和手里拋著打火機,沒拿正眼瞧對面的人,譏笑道,“這確實是你的本性。”
許遠暴跳如雷地罵了句臟話,在病床上跪坐起來,蓄勢待發,還沒來得及發瘋,被身邊兩名警員眼疾手快地按下。
“別動!老實點!”
馮隊看他不慣,厲喝道:“把他帶廁所去,讓他照照自己的尿!”
季和摸出煙,捏著煙盒給幾人示意了下,轉身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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