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老朝奉的身份(1)-《古董局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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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成絳一拳砸在玻璃上,然后臉色陰沉地走開了。
這種五十米以上的深潛,減壓時間得要六個小時。我徐徐坐下,閉目養神。門口兩個海盜比我要痛苦,他們哪里耐得住這種枯燥差事。減壓艙的門是密封的,他們覺得我不可能會逃走,很快就打起瞌睡來。
我當然不可能逃走,開了門讓我走我都不走。不徹底減壓就出來,純屬作死。我徐徐坐下,閉目養神。
藥慎行遺骸的出現,真是一個意外的變數。我剛才倉促間不及細思,現在倒是有充足的時間可以梳理。我發現把他的下落填入框架,讓那段往事頓時清晰了不少。
東陵盜案事發,藥慎行入獄,數年后離開監獄,悄然南下定居紹興。一九三一年,樓胤凡搜集全了五個青花罐,邀請他北上開啟。不料我爺爺許一城介入,導致樓胤凡自殺,五個罐子落入泉田國夫之手。藥慎行開啟了五罐,掌握了福公號的坐標,然后隨泉田出海尋寶,最后雙雙死在了沉船之中。
福公號的船主自稱魚朝奉,根據《泉田報告》的照片暗示,老朝奉這個稱號,正是來自于掌握福公號下落之人。如果這個推想沒錯的話,老朝奉——或者說第一代老朝奉——正是藥慎行!此后姬天鈞與藥來爭奪五罐,自稱為老朝奉,自然是表示對福公號志在必得。
一經點破迷思,眼前豁然開朗。我想到這里,猛然跳起來,差點撞到腦袋。
難怪之前老朝奉的年紀對不上,讓我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先后有兩個老朝奉!現在這個老朝奉,只是繼承了這個名號而已。
這幾乎能解釋一切不協調的矛盾了!
可是,我爺爺許一城為何介入此事去幫助日本人?藥慎行和泉田出發之前,為何要把青花罐重新修補起來?這兩個疑問,還是難以索解。
但這個無關宏旨,重要的是,我終于揭開了老朝奉的一角!
我激動地在密封艙里轉來轉去,恨不得立刻出去告訴藥不是。門口的海盜看到我的動靜,喝令安靜,我這才壓住心頭雀躍。有了新的動力,我必須要籌劃反擊。盡管藥不然承諾會保我平安,但是我不能完全依靠他,人必自助,而后天助之。
我安靜地等待了六個小時,艙內的壓表終于“嘟”的一聲,綠燈亮起。兩名海盜打開艙門,把我押了出來。我輕描淡寫地對他們說道:“能否請你們行一個方便?”
兩個海盜對視一眼,呵呵笑了起來。我觀察過他們,明顯不是老朝奉一伙的,想必是臨時雇傭。這種人只認錢,貪欲一起,最容易操縱。
我慢吞吞地從潛水袋里掏出那件柴瓷茶盞:“我渾身都是鹽水,太不舒服。能不能讓我回艙房里洗澡,換一件干凈衣服?死也得死得干干凈凈。”
一個海盜把茶盞一把搶過去,得意道:“我們想要,搶就成了,還用跟你談條件?”
我淡淡道:“這只是其中一件,另外還有九件,你們不想要?”
兩個海盜這下停止了動作,狐疑地看著我。他們之前應該知道老朝奉此行的目的,但并不了解柴瓷的珍貴之處,只知道興師動眾來找的海底寶藏,一定值錢。
一聽說這樣的寶貝還有九件,貪婪立刻占了上風。
我微微一笑:“你們若給我這個機會,十件都可以給你們。要不然,那九件只能給我陪葬。”
我剛才潛水,他們都是看見的,這一件柴瓷,他們是扎扎實實拿在手里的。有這兩個前提,我又句句都扣著好處,由不得他們不答應。兩個海盜合計了一下,覺得這買賣太劃算,于是沒有去通知柳成絳,跟我結成了暫時的聯盟。一邊走著,倆人還一邊算計著那九件虛無縹緲的寶貝。
外面剛剛又刮過一**風雨,此時剛剛收住。海面浪花還未平伏,不過天空陰云已有轉白的趨勢。
他們押著我,來到我居住的艙室。艙室很窄,我推門進去,他們倆就擠不進去了,只好留在門外——反正也不怕我跑了。
我把門關上,從被子里把方震留給我的手槍拿出來。他不愧是老兵,真是有先見之明。只在雷達上看到一個疑點,就提前作了準備。
可是海盜有兩個,距離這么近,只夠我開一槍,我還得把萬一打不準的變數算進去。再者說,打完以后怎么辦?這三條船上,海盜可是有十幾號人呢。我得仔細籌劃一下。
我走到舷窗前,發現對面不遠處正好是青鳥丸的船舷。甲板上一共有七個潛水員,正忙活著下水??磥硭麄冋介_始打撈了,這些家伙裝備精良,人多勢眾,對柴瓷志在必得啊。
我看到其中一個正是藥不然,不禁有點愕然。藥不然不是給了我一個承諾嗎?怎么又下水去了?
按道理,一天之內,只允許一次深潛,尤其是剛減壓完,不能再次下水。藥不然這是不要命了?隔著太遠,我沒法出聲,只能趴在舷窗上,看著這七個人撲通撲通紛紛入水,很快全消失在海水中。
我看到柳成絳和鄭教授站在甲板上,等全數入水后。柳成絳抬腕看看手表,朝小艇走去??磥硭蛩銇泶驌?8號上對付我了。
已經不能再拖了。我換好衣服,轉身打開艙門,跟著兩個海盜往外走。我故意一路給他們講這柴瓷有多么珍貴,當年柴世宗發下諭旨,說雨過天晴云破處,這般顏色作將來。全國能工巧匠都束手無策,只有一對瓷匠夫妻想到個辦法……這些海盜沒什么文化,聽得津津有味,沒想到手中柴瓷居然這么值錢,心里都樂開了花。
不知不覺,我們三人走到甲板邊緣。我講到**處,口中還在講著故事,身體卻趁著船身晃動,猛然朝拿著柴瓷的一個海盜撞去。他聽故事聽得入神,猝然受襲,手一滑沒拿住,茶盞朝海里滾去。兩人大驚,一起沖過去撿。我趁機后退幾步,掏出槍來,對著他們乒乒開了兩槍。
我之前開過槍,還是方震帶我去的靶場。但實戰可是生平第一次。這么大的兩個目標,我愣是一槍都沒打著。可那兩位突遭槍擊,下意識想閃避,結果雙雙從甲板上跌落到海里去,反而是那件茶盞滾到邊上,沒掉下去。
我俯身把茶盞撿起來,重新擱回口袋里,然后沖到舷邊,對著海里撲騰的兩個人繼續開槍。這時候絕不能有婦人之仁,否則倒霉的只能是自己。我的槍法實在太差,打空了一個**,也沒打中什么。不過好歹嚇得他們潛入水里,不敢冒頭。
這時對面的人也聽到槍聲了,在甲板上大聲呼喊。我看到柳成絳的小艇已經接近打撈08號,速度比之前更快。我只恨自己圖一時痛快,把子彈一摟到底,不然橡皮艇那么大目標,我怎么樣也能擊中吧……
橡皮艇突然轉了一個彎,把那兩個落水的海盜救了上來。柳成絳在船頭直起身子,目光兇狠地瞪視過來,嘴里喃喃不知在說些什么??梢韵胂螅鹊剿巧洗?,會對我做出什么事情來。不過也無所謂,債多了不愁,本來他就恨不得把我碎尸萬段,現在多恨幾分也沒差別。
我環顧左右,忽然心生一計,把船上的高壓消防水槍摘下來,扭開龍頭,毫不客氣地對準遠處那橡皮艇就噴了過去。柳成絳一時不防,被正面噴到,強壓的水槍把他“撲通”一聲沖到海里去了。其他幾個海盜連忙把身子團起來,往橡皮艇后頭縮。
這玩意兒看著聲勢浩大,其實一點也不致命,柳成絳很快就被拉回到艇上,船頭硬頂著水流往前沖。水壓再大,也頂不住橡皮艇的發動機。有海盜回過神來,拿手里的AK-47朝這邊放槍。
“乒”的一聲,一顆流彈擊中了水管,鉆出一個大洞,水壓登時沒了。我放下水管,掉頭就跑,生怕被亂槍擊中。橡皮艇士氣大振,很快就開到了打撈08號的邊緣,他們七手八腳往上爬。柳成絳率先往甲板上沖,被我死死攔住。他順著海員梯爬了一半,我占據了高處拼命阻撓。我有地利,但他人多勢眾,眼看就要沖突阻攔,登上甲板。
就在這時,不知從哪里傳來一個悶悶的聲音,很低沉,似乎很遠處有雷聲滾過。
所有人的動作,一時間都僵住了。再遲鈍的人,都覺得有些不安。緊接著,又是一聲雷聲。這回都看出來了,是海底發生了劇烈的爆炸,海面如同煮沸了一般,有許多翻著肚皮浮上來的魚。這是怎么回事?這么劇烈的爆炸,那些潛水員還能活嗎?藥不然還能活嗎?我和柳成絳停住動作,同時驚駭地朝水下望去。
沒過多久,第三聲爆炸聲傳來。這一次爆炸更為劇烈,居然發生在海盜船的內部。只聽得轟隆一聲,海盜船側面生生被炸開一個大洞,大量海水瘋狂涌入,很快就讓船身發生傾斜。
此時海盜們不是在水下,就是在青鳥丸或橡皮艇上,只留了兩三個值班的人在船上。出了這么大的事,根本來不及做損管。這條船,也許還能掙扎一會兒,但沉沒是必定的。
第三次爆炸產生了巨大的沖擊波,把距離不遠的橡皮艇也給掀翻了,那幾個海盜再次落水??蛇@次情況不一樣了,即將傾覆的海盜船產生了強大的水流吸力,他們慘叫著被吸過去,陷入漩渦中,掙扎完全就是徒勞,一會兒工夫就消失了。
與此同時,有大量漆黑的木質碎片紛紛浮起來,如同許多蟑螂浮滿海面。不知道是不是福公號。
我站在打撈08號的船舷邊上,繼續和柳成絳扭打。橡皮艇一翻,他沒有退路了,更加拼命地朝上面沖來。他的格斗技巧,比我高明得多,加上背水一戰的氣魄,一下子就將我打退了數步。
眼看他就要踏上甲板,我急中生智,從口袋掏出那價值萬金的柴瓷茶盞,用盡全身力氣砸到他的額頭。瓷性脆,但瓷性也硬,這柴瓷雖然號稱薄如紙,砸在腦袋上也絕不好受。
我估計有柴瓷以后,舍得拿它當武器砸人的,可能我是頭一份。
柳成絳挨了這一記砸,頭上迸出一團血花,不由得大聲慘叫起來。而那精妙絕倫的蓮瓣茶盞,也因為這強力的沖擊,碎掉了半邊蓮瓣,瓷碴兒上沾滿了鮮紅的血跡。我見勢又砸過去,這次那半截斷碴兒正好刺中他的右眼,又是一團血花爆起。
柳成絳也真是悍勇,受到如此重創,他不退反進,竟是硬生生往上面沖,滿頭鮮血,形如惡鬼,一把卡住了我的腿,試圖借力上甲板。我舉起手里那半件柴瓷,陰惻惻地對他說道:“還記得北京老院子里那棵槐樹嗎?”
柳成絳愣了一下。我旋即說道:“那些被你燒成瓷器的人,可都跟來了。要把你往海底拽呢。”這話柳成絳本是不信的,可此時他受到重創,心情激蕩,海面又逢大變,手掌不由得一松。我突然指著他身后大笑道:“劉月,他在這兒呢!”
一聽這名字,柳成絳下意識地回頭去看。我趁這個機會,奮力一推,他直接掉入海中。
劉月就是他那個被燒成瓷器的女朋友,我在查閱細柳營涉案失蹤人員名單時看到過這名字,當時沒多想,現在居然起了大作用。
據說人在大海中的恐懼感最為強烈,這源自于基因中對汪洋的恐慌?,F在他連遭大變,又身受重傷,在這翻騰的海洋中,他內心的恐懼被徹底引了出來。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拍門。他能把那么多人包括心愛女友活活燒成瓷器,內心沒鬼才怪。我在北京老宅子里,已嚇唬過他一回,那次被我試探出來他內心深懷驚懼。如今拋出劉月這個名字,正是擊破他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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