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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告別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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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楊是個孩子?!彼卣f。

    “你他媽就不是孩子,你少來?!?

    “我不會讓天楊知道?!?

    “你以為你自己是誰?你不讓她知道她就真的不會知道?我告訴你,她知道了以后你會后悔,不信你就等著看?!蔽蚁胛矣悬c激動了,“江東,問題不是她會不會知道,問題不在這兒。你太不懂得珍惜,太不知道天高地厚??傆幸惶欤傆幸惶炷銜辞迥阕约簬捉飵變桑銜l現你自己屁都不是一錢不值。到那個時候你就知道能遇上天楊是件多幸運的事兒。我今天把這句話放著,江東,你好自為之!”我一口氣喊到這兒,連煙燙了手都不覺得。

    “你們,怎么了?”不知什么時候起天楊已經站在了門口。

    “沒怎么。”江東抬起頭,朝她笑笑,“天楊,過來。”

    她走了過來,對我笑著說:“周雷還在后面扛著啤酒呢,我自己先跑回來了?!?

    “真是誰都會揀軟柿子捏?!蔽铱嘈?。

    江東突然抱緊了天楊,臉埋在她的粉紅色小方格襯衣里。“天楊?!彼f。

    “怎么啦你。”天楊的小臉紅了,“干嗎這么肉麻?”她撫摩著他的腦袋,“江東——”然后她俯下頭,響亮地吻一下他的臉。抬起頭來發現我目睹了全過程的時候,羞澀地笑了。那笑容很美。

    天楊,我在心里說,任何人都要過這一關,任何人都得嘗嘗像塊玻璃一樣被這個世界打碎砸碎撞碎踩碎的滋味。不是這件事就是那件事,不是江東也會是別人。天楊,到時候你得堅強啊,它馬上就要來了,好孩子。

    [天楊]

    “珍惜黃昏的村莊,珍惜雨水的村莊,萬里無云如同我永恒的悲傷。”

    “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我的琴聲幽咽,淚水全無,我把這遠方的遠歸還草原?!?

    海子。我最愛的詩人。我常常在心里朗讀他的句子,尤其是那句“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十三歲那年第一次讀到這句話,很想哭。不是所謂的感動、震撼什么的,我想那種感覺類似于嬰兒出生時啼哭的欲望。那是一種幸福而又孤單的哀傷。這哀傷難以描述,難以形容,因為人世間一切描述和形容都是建立在這哀傷之上的,用古人的話講叫“至大無外”,用海子的話講叫“萬里無云如同我永恒的悲傷”。

    上班三年,我們值班室的抽屜里永遠會有幾本我的書。除了加繆和海子之外,二十二歲的我和二十五歲的我喜歡的書已經大不相同。比方說,二十二歲的我喜歡王小波,二十五歲的時候我卻愛上了沈從文;大學剛畢業的時候還捧著《金閣寺》讀得津津有味,現在常看的卻是《安娜·卡列尼娜》這類老人家寫的書。我對閱讀的迷戀從我有記憶起就開始了,盡管這嗜好被楊佩指責為“裝腔作勢”。

    江東曾經對我說:書里永遠不會有真正的人生。今天我回想起來很難相信這話出自一個十六歲的孩子之口。我也是后來才漸漸明白的。那個時候的江東要比我成熟太多,這是導致后來發生的所有事情的根本原因,只是那時候我渾然不覺,經常傻瓜似的想:有男朋友的感覺真棒。你不高興的時候有人逗你笑,放學晚了以后有人送你回家,無聊的星期天里有人跟你約會。就像一個得到一件新鮮玩具的孩子,把戀愛當成了一個糖果盒,以為隨便一抓就是滿手的繽紛絢爛。

    還是讓我慢些提到那個災難吧。我現在不想回憶它。不是因為不堪回首,而是因為很多當時刻骨銘心的細節如今都想不起來了?!粚Γ绻@樣的話就不能用“刻骨銘心”來形容。

    我們高中的時候,有一個很搞笑的詞來形容中學生的戀情:早戀。現在這個詞已經土得掉渣,十五六歲的女孩子討論的話題有可能是哪種避孕套的性能更好。這是好事,說明時代在進步。我記得那個時候,我的同桌莉莉問我和江東“做”過沒有,我茫然問她做什么。再后來張宇良的女朋友也問過我這個,那時我已經知道什么叫“做過”,我說沒有,她還不信,她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呀,你我是一樣的。”于是我就跑去問江東:我們到底什么時候“做”?——想想看這真像宋天楊干的事情。他看了我半晌,笑了,揉揉我的頭發,說:“以后?!庇谑俏冶汜屓?,知道別人有的我們也都會有。

    我從小就是寂寞的。我不會和人交往,我不會玩任何女孩子該會的游戲。除了看書我什么也不會。我討厭幼兒園,討厭上學,討厭任何意義上的人群。最要命的是,我永遠不能像別人一樣習慣這個世界。該怎么解釋這句話呢?還是舉例吧。

    我小的時候,兒童醫院里的很多醫生都認識我。在宿舍院里碰到我,他們都會摸摸我的頭,說:“天楊真乖?!庇绕涫悄切└棠虤q數差不多的老太太,經常從菜籃里摸出一個蘋果或者一個梨,遞給我,“天楊越長越漂亮了?!蔽抑浪麄儗ξ疫@么好不是因為我乖或長得漂亮,是因為我沒有媽媽。這可真叫我傷腦筋。每個人,每個人都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在那種眼神里,好像我必須覺得自己是和別人不同的。他們不厭其煩地對我說:“你媽媽可漂亮了?!被蛘撸澳銒寢尶墒莻€好人?!蹦且馑迹潜砬?,那語氣,好像我必須跟著他們懷念她,懷念一個我從沒見過的人——憑什么?四歲那年,幼兒園老師教唱歌,《世上只有媽媽好》,剛彈完過門兒,突然看見我,停了下來,“小朋友們,老師教你們另外一支歌,好不好?”不好。我想告訴她:沒有關系的,盡管唱。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那只是你們臆想出來的。我不是草,我自己心里清楚這就夠了。你們以為這會傷害我嗎?為什么?媽媽又怎樣?我沒見過她,我不能為一個毫無印象的人難過。我不在乎你們怎么說——用這種方式對我表示同情讓你們身心愉快是嗎?你們的善良還真廉價。可惜我才只有四歲,我沒有辦法表達。至于那個倒霉的電影《媽媽再愛我一次》就更是一場災難。醫院里發電影票的時候就有人小心翼翼地問奶奶:“您帶天楊去嗎?要不就別去了吧?”奶奶淡淡地笑著,“去?!碑旊娪霸豪锼械娜丝薜脕y七八糟開始擤鼻涕的時候,我側過頭大聲地對奶奶說:“奶奶,這家電影院賣的鍋巴一點兒不脆?!?

    前后左右的淚臉都轉過來看著我。看什么看。打人是暴力,罵人是暴力,強迫別人用你們的方式去“感受”也是一種暴力。從那時起我就發現,這世界是本字典,巨大無比的字典,事無巨細全都定義過了,任何一種感情都被解釋過了,我們就只有像豬像狗像牛羊一樣地活在這本字典里,每個人的靈魂都烙著這本字典的條碼。

    所以我熱愛閱讀。在書里你遇得到很多跟你一樣發現這本字典的秘密的人。比如加繆和他的默爾索。我第一次讀《局外人》是小學五年級的一節什么課上。我的默爾索,這個因為媽媽死去他沒有哭而被判死刑的可憐蟲。他就和我一樣,站在那個法庭上的人是我。

    這時,黑夜將近,汽笛鳴叫起來了,它宣告著世人將開始新的行程,他們要去的天地從此與我永遠無關痛癢。很久以來,我第一次想起了媽媽,我似乎理解了她為什么要在晚年找一個“未婚夫”,為什么又玩起了“重新開始”的游戲。那邊,那邊也一樣,在一個個生命凄然去世的養老院的周圍,夜晚就像是一個讓人傷感的間隙。如此接近死亡,媽媽一定感受到了解脫,因而準備重新再過一遍。任何人,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哭她。而我,我現在也感到自己準備好把一切再過一遍……現在我面對著這個充滿了星光與默示的夜,第一次向這個冷漠的世界敞開了我的心扉。我體驗到這個世界如此像我,如此友愛融洽,覺得自己過去曾經是幸福的,現在依然是幸福的……

    然后我就哭了。我忘了我還在上課。眼淚肆無忌憚地奔流著,我哭得很傷心,很痛快。沒有人有權利告訴我我什么時候該哭,什么時候不該。我是這么懷念那個充滿星光與默示的夜——我覺得我一定在某一個時空中遇到過它,盡管我已忘了那是我的哪一個前世。我今天才跟它相遇,我已經等了很久。

    ……

    十五歲那年,我在人群里一眼看見了江東。你知道那時候我是多渴望傳說中的愛情嗎?我以為它可以把我從這無邊無際的寂寞中解救出來,我以為有了愛情之后我可以更愛這個世界一點,我以為這是讓這本冷漠的字典對我微笑的唯一的辦法。先不談后來的事實是如何教育我的吧,我只能說,有那么一段時間,我以為我是對的。

    牽掛一個人是件好事情??梢园涯阕兊酶鼫厝?,更堅強,變得比原來的你更好。當你看著他打籃球的時候,你沒有告訴他他奔跑的樣子讓你想“要”;當他一言不發緊緊抱住你的時候,你沒有告訴他就算是吵架的時候你也在欣賞他的臉龐;當你們靜靜地坐在一起看冬天結了冰的湖面的時候,他抓著你細細的手腕,他的手指纏繞著你的,皮膚與皮膚之間微妙的摩擦讓你明白了一個漢語詞匯:纏綿?!裁唇行腋D兀啃腋>褪牵耗繐舯娚袼劳龅牟菰弦盎ㄒ黄T谶@幸福中你可以是一個俯視這片草原的眼神,你也可以是眾多野花中的一朵,都無所謂。在這幸福中你蛻變成了一個女人,一個安靜、悠然、滿足、認命的十五歲的女人,盡管你們從來沒有“做過”。

    不過,我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我忘了我隨時都有可能失去他。我就在這項風險系數超高的投資里傾其所有。那只小狼,居住在我身體里的小狼不時地騷動著,撕扯著,提醒我這件事,但我置若罔聞。直到有一天——寶貝,來,把信用卡插進來,密碼是他的生日,好好看看,你自己已經透支了多少熱情?

    黎明,我在灰色的晨曦中醒來,不不的大眼睛乖乖地看著我的臉。“今天是我倆醒得最早?!蔽覍λf。他表示同意?!八晕覀円ソo全家人買早點?!甭牭竭@兒他笑了?!徊蛔钕矚g的事就是買早點,豆漿、燒餅、油條對于他來講都是最有趣的新鮮玩意兒。

    我牽著他的小手出現在七點鐘的清晨,這個城市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有新鮮的空氣?!翱諝獠诲e,對不對?”我問他。他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我倒是覺得他更喜歡昨天刮過的那場沙塵暴。他就像我小時候一樣,饒有興致地把臉貼在玻璃上,鼻子壓得扁扁的,黃沙散漫,一陣呼嘯聲響起,他轉過臉驚喜地對我說:“魔鬼來了。”真是生活在別處。

    周雷出現在我們眼前。這個家伙最近總是從天而降?!班?。”他對我們笑笑?!耙淮笤缗軄砀墒裁??”我故意問他。“我是來看你奶奶她老人家的?!彼移ばδ??!澳愫??!彼D向了不不,“我是周雷哥哥?!薄安徊?,”我對他說,“跟他打個招呼。”“你好?!辈徊唤K于開了口,一副“我是看你可憐”的神情。

    “你叫什么名字?”小孩子永遠讓周雷興趣盎然。

    “不不,”我說,“我們的大名叫宋天櫟。爺爺昨天起的。”

    “好?!敝芾渍f,“宋天櫟你將來長大一定是個少女殺手?!?

    宋天櫟的目光落到了不遠處的一棵樹上,將裝酷進行到底。

    “怎么給點陽光你就要燦爛?”周雷瞪大了眼睛。

    這時候太陽真的已經出來了,暖暖地照在這個城市的上空,短暫的溫柔。我知道再過一會兒,這城就會變得像平時那樣污濁不堪,嘈雜不堪。溫柔不是它的常態。

    “天楊,”我聽見周雷在跟我說話,“我那天忘了你的生日了。那我就現在祝你生日快樂,還來得及吧?”

    [江東和天楊]

    小的時候我就認識方可寒。那時筒子樓里的小男孩總是喜歡在放學以后簇擁在她家的門口,怪叫:“都說方可寒學習好,出門就把對象搞,搞的對象我知道,鐘樓街,十八號。”然后門一響,她怒沖沖地站在門口,“一群流氓,你們!”她的聲音響徹整個樓道。男孩們壞笑著一哄而散,在各個角落里偷偷趁她走回去關上門的那幾秒鐘看她一眼。我也一樣。

    那時候她的發型就和《殺手萊昂》里的小女孩一樣,大大的眼睛。比《城南舊事》里的小英子漂亮太多了。我只是遠遠地看著她,她才七歲,就已風情萬種。印象里我媽媽曾說過一句話,當時大人們都這么叫她“小可寒”,媽媽說:“小可寒,小可寒是個美人胚子,只可惜命不好?!?

    她命不好還有誰命好?據我所知,筒子樓里的女孩子快要恨死她了。她從沒有伙伴,從來都是一個人。我媽媽因此總是對她很熱情,“小可寒有空就來阿姨家玩吧?!睋铱?,那熱情里頗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女人。

    后來我們離開了筒子樓,只是聽說她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就引得子弟中學的一票人和離堤岸不遠的升學率幾乎是零的七十二中的另一票人打起一場盛況空前的群架?!髞砦也胖?,肖強同志就是七十二中畢業的,不過那場群架倒是沒他的份兒——他那時已經在工讀學校里待著了。

    再后來的事情我自己也很糊涂,說真的。

    在北明中學的走廊里,我突然看見了她。她眼睛一亮:“梁東!”我有些尷尬地朝她笑笑,說:“方可寒?!比缓蟛良缍^。我不明白為什么她已經十五歲臉上卻還是七歲時的表情,或者是她七歲的時候臉上就已經有了一種少女的表情——反正都一樣。很快,她知道了我現在叫“江東”;很快,我也知道了她念書之外的課余生活又刺激又豐富——還能讓她自食其力。

    張宇良在我耳朵邊說:“你知道嗎?五十塊錢就能跟她睡一次。熟客還可以賒賬。這娘們兒,不錯?!边@個下賤的人。不知為什么他還總愿意跟我推心置腹,也許是因為我是為數不多的看出來他的下賤的人之一,跟我相處比較有挑戰性?!皬堄盍?,”鄰座一個小美眉紅著臉走過來,“能給我講一道題嗎?”“當然可以?!彼馁|彬彬地微笑。我則憐憫地看著那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丫頭。

    那年冬天,我有了生平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女朋友:宋天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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