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禁小说,管理书籍排行榜,古风君子以泽,有声小说在线收听网

第4章 公元前我們太小-《告別天堂》


    第(1/3)頁

    [天楊]

    六一兒童節(jié)。醫(yī)院送給小朋友們一人一塊奶油蛋糕和一個文具盒,值班室的桌子被花花綠綠地堆滿。袁亮亮走進來撇了撇嘴,“無聊。”“那你說什么有聊?”楊佩沒好氣地問。“美女,你心情不好?”他把臉湊上去,壞笑。“亮亮。”我急忙對他說,“頭又不暈了是不是?還不回去躺著呢。”

    我們的楊佩小姐這些天心情的確不大好。她的小杜正在熱火朝天地辦去加拿大留學的手續(xù),同時極其冷靜地對她說:“我們還是分開吧,你看呢?”楊佩一邊補因為剛剛大哭一場而弄花了的妝,一邊咬牙切齒地說:“我告訴你宋天楊,男人全他媽不是東西。”

    “好男人還是有的。”我說。

    “你當然可以這么說了。”她沖我嚷,“你以為誰都能像你一樣有那么好的命,左一個男人右一個男人的反正有個周雷給你墊底兒。可是宋天楊你別得意得太早了,男人這東西,追你的時候把你捧上天,得到你了以后你就什么都不是。不信你等著瞧……”

    這女人是瘋了。我懶得理她。病房里還有一大堆事情呢。

    方圓下個星期就可以出院了。終于。

    “開心吧?”我說,“熬了這半年,總算再堅持幾天就能回家了。”

    她不說話,只是笑。她的鄰床,那個金魚眼小姑娘也跟著笑。不過那不是一個四歲孩子的笑容,她瘦了,并且沒有像剛來時那么開心。骨髓穿刺就像一個夢魘。我親眼見過在她淘氣不肯睡覺的時候,她媽媽嚇唬她說:“再鬧我就去叫陳大夫來給你做骨髓穿刺。”笑容就在十分之一秒內(nèi)從她臉上消失。倒是陳大夫現(xiàn)在不再“斷定”誰還剩幾個月了,盡管他把方圓的事情稱為“例外”。

    “不過回家以后也不能大意。”我繼續(xù)說,“得好好吃藥,還得定期回來檢查。”

    “可算是能回家了。”她突然打斷了我,“為了給我治病,媽媽借了好多錢。”

    “那是大人的事情。”我只能這樣說。

    “可是得病的人是我啊。”她看著我,臉上的皮膚逆著陽光變得透明。

    “別擔心。”金魚眼小姑娘突然間開了口,“你媽媽是愿意的。她才不愿意讓你像皮皮哥哥一樣呢。我媽媽說,皮皮哥哥就是因為家里沒錢,治得太晚了。又沒錢吃好藥。”

    看到了吧,我對自己說,你永遠別小看小孩子們。

    “阿姨,”方圓突然像想起來什么一樣轉(zhuǎn)向我,“皮皮那個時候還跟我說,他長大以后就要娶你這樣的女人。”

    “我很榮幸。”我微笑。

    “他吹牛。”小金魚眼笑了,“他怎么娶她?他已經(jīng)死了。”

    我最愛的海子有兩句詩說:

    “公元前我們太小,公元后我們又太老,沒有誰能夠見到,那一次真正美麗的微笑。”有道理。

    夜晚來臨,我走到家門口,就聽見里面一陣笑鬧聲。現(xiàn)在我們的“好男人”周雷有了經(jīng)常往我們家跑的理由——宋天櫟小朋友現(xiàn)在幾乎是每個黃昏都打個電話給他,“今天你有空嗎?來和我玩吧。”——這小家伙的中文確實有長進:會說一個完整的句子了。像是回應(yīng)我,他又加上了一句:“來吧,我姐姐今天晚上不值班,在家。”好吧,用周雷的話說:“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征服了你們家的老老小小,解除一切后顧之憂以后就來‘解決’你,等著看,這叫‘論持久戰(zhàn)’。”

    持久戰(zhàn)倒是戰(zhàn)績輝煌,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在吃過晚飯之后當著爺爺奶奶的面公然進我的房間了。奶奶還要加上一句,“你倆好好聊。”然后再對不不說:“走,不不,跟爺爺奶奶出去‘乘涼’。”

    饒了我吧。

    他站在我的身后,跟我一起盯著電腦屏幕。新浪首頁。“點擊這個看看。”他指著屏幕上一則變態(tài)殺人狂的消息,激動得什么似的。

    “你還記不記得?”他問我,“咱們高三上學期的時候,冬天,有個殺人狂在全市流竄作案,殺了三十多個人,在抓住他之前,咱們學校都把晚自習取消了。”

    明知故問。當然記得。

    “你知道那個時候我想什么?”他很進入角色地自說自話,“我想老天有眼,這種事兒我平時只是熬夜寫作業(yè)的時候隨便想想而已,沒想到成了真的。”

    我笑。

    “天楊,”他突然間換了一個語氣,“我大學的時候跟一個女孩同居過一年,那時候我很想就這么跟她過一輩子,有天晚上我夢見自己在拼了命地追你,醒來以后我覺得這不過是想想而已。可是沒想到,這會變成真的。”

    “那個女孩呢?現(xiàn)在在哪兒?”

    “嫁人了。”他搖頭,“女人,女人,媽媽的。”

    我大笑。我想起高中的時候?qū)W校的課本劇比賽,我們班參賽并奪魁的劇目就是由周雷同學擔綱主演的《阿q正傳》,最經(jīng)典的臺詞是這句惟妙惟肖的“女人,女人,媽媽的”。當時全場爆笑,校長——就是江東他爸都憋不住了。

    “我本來沒這個打算,天楊。”他的呼吸吹著我的脖頸,“我下火車的時候只不過是想來看看你,但是后來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終于有了這個機會,我不能放棄。我曾經(jīng)差一點就忘了你了,天楊,差一點。所以我得爭分奪秒,在我還愛你的時候,在我還能愛的時候,試試看。我得抓住一樣我認為重要的東西:理想也好,愛情也好,我需要這樣東西來提醒我:我不是靠‘活著’的慣性活著的。天楊你明白嗎?”

    精彩。我們認識了二十二年,他從來沒有如此精彩過。

    我不是靠活著的慣性活著的。可是這話要是讓我病房里的孩子們聽到了,又會作何感想?活著的慣性,對于他們,是多珍貴的東西。不過周雷,你依然感動了我。

    那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著。我想著周雷這個家伙,想著他說過的高三那年的冬天,想著那段因為殺人狂所以不上晚自習的日子。第二天早起去上班精神依然好得嚇人。跟頹廢的楊佩對比鮮明。

    上午十點,又有一個小姑娘住了進來。短發(fā),戴著大眼鏡,一副小精豆的模樣,叫張雯紋。最關(guān)鍵的是,楊佩說:“我怎么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她媽。”這時候那個母親走了進來,“您好。”她的聲音不太像是生活中的聲音,充滿了磁性和人造的婉轉(zhuǎn)。我想起來了,那個女主持人。那個問過皮皮想不想老師和同學的女主持人。

    生活是件有意思的事兒。我像個世外高人一樣自言自語。

    [周雷]

    我不是靠“活著”的慣性活著的。靠。我也有這么風騷的時候。要是那個時候我會說這種話,該省了多少周折。

    我得說說高三那年冬天。上天保佑那個殺人狂吧,惡貫滿盈的他畢竟做過一件好事:就是取消了我們的晚自習。您老人家可以考慮考慮,給在地獄里煎熬的他放下去一根蜘蛛絲什么的——瞎扯瞎扯。

    我還記得那時候。一九九六年年底,我們那座城市里的大街小巷還會飄出一首所謂校園歌曲的旋律:“你從前總是很小心,問我借半塊橡皮;你也曾無意中說起,喜歡和我在一起……”全是扯。高中女生要是真都這么無邪的話,這社會就沒前途了。以我高中三年的“女同桌”為例:她想用橡皮的時候從不會借,而是直接從我文具盒里拿并且再也不還;她決不是無意中告訴我她喜歡和我在一起,而是直截了當?shù)卣f:“我做你女友,你看好不好?”

    我多害怕傷害人家女孩子純真的感情呀。可我不想說“高三了我們都該好好學習”之類,那種爛理由我自己都不信。我只好直截了當?shù)卣f:“對不起,我心里有別人。”這純真女生笑了,“不就是那個宋天楊嘛,一個讓江東玩膩了的女人你也稀罕,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他媽把話說清楚!”我一激動把手里的塑料尺子掰斷了。

    “本來。”她不示弱,“你沒聽說?江東早就和方可寒那只雞搞到一起了,不信你就去問張宇良他們,全北明的人都知道,就只有宋天楊還蒙在鼓里呢。”

    看見了吧,這就是我記憶中的高中女生。當然并不全都是這種貨色,也有傻得可愛的,就像你,天楊。

    一九九六年冬天的你總是穿著一件玫瑰紅的布面羽絨衣。很適合你的顏色。襯得你的臉更白,眼睛更黑。你就穿著它每日跟著江東進進出出,一副神仙眷侶羨煞旁人的模樣。聽了我同桌的話我才漸漸發(fā)現(xiàn),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那件玫瑰紅上衣托著的臉由白皙轉(zhuǎn)成了蒼白,那對眼睛依舊漆黑,只是黑得有點濕濕的,像只小鹿。

    沒有晚自習的日子,回家的路上總是冬日漫天的晚霞。有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才四點半,就已經(jīng)是滿天的殘紅。教室里漸漸空了。你一個人坐在座位上,光線很暗,我看不見你的臉。

    “怎么不開燈?”我說。

    “周雷,你看見江東了嗎?”

    “沒……有。”不對,我不能跟著他們騙你,“好像是在籃球館。跟張宇良他們。”

    “我去過了。老師說他們今天不訓練。”

    “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知道。”你笑笑。那笑容令我膽寒。

    “咱們回家吧。”

    “我知道他在哪兒。”你自顧自地重復(fù)著。

    “天楊。”

    “我知道他在哪兒。周雷,我不想再自己騙自己了。”你拎起書包沖了出去,留給我一屋子的暮色。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