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是日已八月初二, 新月不出,夜幕深重。 謝鯨從夢中醒來,周身似乎仍有遨游水中的暢快輕騁感, 仿佛水里才是他該生活的地方一樣。謝鯨搖頭失笑, 目光不自覺落到窗前高幾上的那盆露草上, 翠葉在燭火之下越發晶瑩,合起的花苞如同一個個紫紅的小珠子藏在葉里,分外可愛。 ——不,不對,應該更玲瓏風骨,雖看上去比這露草更怯弱不勝,卻實是疾風勁草的氣節!那藏在玉葉中的殷紅珠兒,更是見之驚心,讓人愛之嫵媚, 敬之矜貴,不舍遠離, 不敢褻瀆。 謝鯨好似又變成他自己夢中的那條大鯨魚, 只有上游九萬里再奮力跳躍出水面,才能看那岸上的仙草一眼……鯨魚日日往復去看,天不落甘霖時就用鯨尾掀起浪花灑過去,一次拍水許只有一點靈河水能落到岸上, 鯨魚不停的撲濺,直到濕潤蔓延將那株小草兒包裹進來。精疲力竭的大鯨魚最后一次越出水面,凝望一眼那草兒, 然后落回水底休養,直到又有力氣上游九萬里…… ———— 這卻又是一樁前生淵源,只現已不可考證, 只是關系一樁此世鬼神不興的公案,需煩做敘述: 歲歲年年,不知多久,鯨魚終于破障煉成騰云飛翔的神通,修化幼鯤,得換人形,可離水而活,這鯨魚便忙忙化身出水去見草兒,以為從此之后就能日日相伴,地久天長,卻得知這草兒在他奮力突破時被個什么警幻哄去下凡歷劫……幼鯤大鬧放春山,將一株幾丈粗的夭桃樹幾乎連根掀起,這桃樹扎根的那個洞虛亦被毀了個七七八八。這桃樹實在挨不過,忍痛將偷連世界的法寶太虛幻鏡交了出來,為送走瘟神,還言說:“我這寶鏡連接通路的時辰馬上就到了,世界外域有罡風天煞,十分難行,而且那小世界靈氣甚少,與域外時間不一,域外片刻,許那世界就過了一年,尊圣若不快些,只怕未必能追的上絳珠草……” 這幼鯤聞言,當即就畫作本體躍入鏡中。他還是條大鯨魚時,日日跳躍出水面看顧仙草,很是熟練:這一躍,端的是身姿矯健、干凈利落!桃妖警幻想攔都未來得及——這鯤鵬天生神種,其背可負一大世界,何其神大也,怎能以本體入這法寶!太虛幻鏡只是個能偷連世界漏洞的小小法寶,哪能盛的下這幼鯤本體! 幼鯤才進去,太虛幻鏡就咔嚓多出幾道裂痕,放春山這半山腰上如夢似幻仙境一般的景象也兀的褪去大半,警幻慘叫一聲,卻見那幼鯤已奮力游過身旁許多包裹在重重粉色氤氳氣泡中的花兒,一頭撞進比他小了一圈的小世界漏洞口里去。 警幻在鏡外指著落在他身后的一團被粉紅桃瘴裹得嚴嚴實實的泡泡,連聲尖叫:“她在那里!別撞了!小尊者別撞了,絳珠在你身后!” 鏡內早出了本世界,如何能聽到?就見那幼鯤通身已血肉模糊,大尾巴接連狠甩到側旁世界壁上,終于在臨近鐵藍色世界壁都砸出一絲縫隙時,這幼鯤最后一使力氣,伴著颶風而入!幼鯤進入帶起的空間颶風裹挾著所有氣泡一同加快速度,與此同時,警幻分明瞧見那鐵藍色大世界被幼鯤砸開的一絲縫隙中也飄出個淡藍色光球,隨之沒入那小世界中。 金色的神血凝成一道通路,小世界漏洞處的神血最多,慢慢結成一層薄膜,輕輕覆蓋在小世界被擴大的漏洞上,小世界清光一閃,似乎光澤更勝了幾分。 警幻看到那條神血鋪就的路和門,忽然大喜,有了這條通路,她可送往那世界為她修煉提供貪嗔愛欲癡的精魄就不再限于太虛幻鏡的法力了,可以不停息不限量的送進去!不必再費心費力的建造個孽海情天的龐大幻境,卻只能哄騙那些與她同屬一類的花精木魄,日后只要是生了神智的精怪,管他是野獸還是死物,只用桃花瘴迷了心送去歷劫便是!警幻想著,也就不再心疼裂紋遍布的寶鏡,當即攝來個懵懵懂懂還未修至醒來的朝顏花精魄,用粉瘴一裹,施法打入鏡中。 那團朝顏精魄飄飄蕩蕩的一點點接近金色通路,果然不必警幻和寶鏡用法力保護,這神血通道周圍竟無那恐怖罡風煞氣。警幻大笑,本體上霎時開滿靡靡桃花——需知這域外罡風最可怖,便是有法寶護持,警幻往常送進去的精魄最多一次也不過存活了半數。太虛幻鏡每一甲子只能使用一次,一次卻只能開三炷香時間,上一個甲子,警幻送進去的精魄正遇到罡風暴,一個都沒留下,誰料本次卻因禍得福,不僅大半精魄順利過去,還有個赤瑕宮的小修者自投羅網,現在居然又白得了一條穩定通道!本來警幻需得等赤瑕宮神瑛侍者降世,才能借他神魂帶去的那塊補天廢石之力,將寶鏡的□□“風月寶鑒”送去那小世界中,兩鏡相照,如此她才可神魂入凡人夢中,挑點情債。可現在她連本體許都能過去了,那神瑛侍者倒可有可無了,警幻就有些心疼自己用在他身上那好些花瘴…… 這桃精正自盤算將大量精魄送到那小界里,修為必定突飛猛進,許是能趁那幼鯤歷劫歸來正虛弱時,像吸收別的精魄那樣煉化他!一旦她桃根下有條鯤鵬供吸收修煉,日后升仙入神的可就是她了!到時她要將本界整個都煉成她的孽海情天,真正做“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癡”的仙姑娘娘!正做美夢時,那團精魄顫巍巍的飛入金色通路上去,忽然憑空生出一道金色神雷打到朝顏精魄上,警幻趕忙凝神去看,只見那指頭大小的神雷裹住精魄,電光閃爍—— 警幻一嘆,情知這朝顏精魄必死無疑了,想來也是,這世上本就無甚么一步通天的道理。不過警幻并不覺灰心,這條能屏擋域外罡風的通道對她而言本已是個天大機遇了,有這條通道,太虛幻鏡便只需做連通之用,警幻算一算,大約四十九日就能開啟使用一回,等她尋來天地靈物補好裂痕,一日一用也不在話下……或許可用與幼鯤同源的水生精魄試一試,警幻正思此念時,卻忽見那神雷熄滅,只余一豆粒大小,那朝顏精魄卻又朝前而去,竟是完好無損,只少了那層桃瘴。 “不好!”警幻叫道,卻又來不及,那豆大的神雷似乎追逐桃瘴,瞬間朝寶鏡連同這處劈來。端的是比人念頭還快,一瞬連罡風都未能吹散那停留在空處的虛影。 此時三炷香已燃盡,只余一點紅色,警幻立時出手摁滅火星,寶鏡映出的域外之景飛快淡去。心下略松,警幻還未將香灰中的手指拿開,只覺持鏡的手臂瞬間痛麻入天靈,砰一聲,太虛幻鏡四分五裂。 警幻劇痛之中聽到一聲長鳴,似鯨聲清悅,似鳳啼空靈,美如九天仙樂。只是這聲音傳達的卻不是什么好話:“死桃妖,敢用臭花瘴熏我的草兒!留下道回禮給你!”等你再犯,生劈桃樹! 占據放春山半邊天空的妖嬈桃花一瞬間成灰,粗大的枝干被劈成兩半,焦黑如炭,一陣風過,散做塵土,滋養這一大片先前寸草不生之地。不知到何年何月,歷經雨露日月滋養,這放春山正如名號一般,花朵草木繁繁,山中新生出許多懵懂精怪,修煉玩耍,無憂無慮。這日又有一樹木生靈,卻是被精怪們照顧很好的一株雷擊桃樹,桃仙生而正氣,可辟邪祛瘴,保放春山安樂——卻是冥冥之中自有輪回天道。 …… “大爺!大爺?” 謝鯨一驚,卻見他的長隨秋刀正拿手在他眼前直晃。 謝鯨一擺手,秋刀笑嘻嘻的道:“可算回神了!小的險些以為大爺睜著眼睡著了。大爺又做夢了?” “你怎么知道爺做夢了?” 秋刀一邊幫他收拾床帳,一邊撇嘴答道:“大爺這樣發愣的時候,不都是做夢鬧得嗎!以前沒這么頻繁吶,聽我爹說,大爺小時候最好做夢,有一次和老爺去泡溫泉,老爺一時沒注意,大爺就睡著沉底了,老爺險些嚇掉了命,死命去找去撈,家丁跟下餃子似的往水里撲,結果大爺自己突然躥了上來,我爹說躥的老高了,差點把底下來接著您的老爺給砸過去!等好容易上來了,老爺暈了,你就直勾勾的發呆,我爹險些抹脖子謝罪……” “去去去!”謝鯨回頭瞪他。秋刀是秋伯的兒子,秋伯是謝鯨親爹謝鶴的親隨,從小看他長大,秋家父子并非奴仆,而是類比別府家將的門人。秋伯卸了軍職后幫謝鶴掌管些謝家外事,而秋刀本身亦有職位在身。 “少爺,你老看這盆草,是不是你的夢和草啊花兒的有關啊?”秋刀湊上來,笑嘿嘿的探聽。 謝鯨從不跟別人說他的夢,其實謝家,上從謝鶴下到謝鯨那個剛五歲能淘下天來的蠢弟弟,就沒一個不好奇謝鯨做的是啥夢的——誰叫這兒子這大哥鬼精鬼厲害的,只有他做夢后才有呆呆愣愣的一會子。 神使鬼差的,謝鯨這次沒揮開秋刀,反而不大確定的說:“大概是條魚心慕一株草?” “魚愛上草?”秋刀兩條眉毛彎曲成毛毛蟲,疑惑道:“是魚草?這魚餓了,想吃這種魚草?是這意思嗎少爺?” “你才餓了!邊去!”謝鯨冷哼一聲,坐在矮榻上又去看那盆露草。 秋刀憤憤的從鼻子里噴出氣兒來:“什么魚啊草啊的,分明是相中養這草的人了唄,還不肯承認,還戲弄人!”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