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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 150:Wietman (魏特曼)-《亡者之路前傳:白銀之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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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針指向晚間9點27分。

    以往只要像今天這般坐著,不出五分鐘,神經質的白發老漢便會突然間暴怒,掄起靠在椅腿上的鐵棍抽打,直至將人的腦袋砸成一灘肉泥方肯罷手。這幕情景在印象里至少發生過十幾次。我雖面色從容與之對答,但雙目時刻注視著鐵棍,偷偷抬腳想將它順過來。

    數月前聆聽狄奧多雷成魔遭遇,我知道了一個新名詞,叫做網格化監獄。如果你陷在老妖的主場里,不論做出什么反擊都是徒勞,因為它是意識世界的獄卒,而你則是囚徒,它擁有生予奪殺的至高權力。既然這是注定的命運,我想讓它變得有趣,也可讓自己輕松些。

    我開始觀察起一些過去不曾在意的細節,例如四周環境,例如它的穿著打扮,以及塔下的都市。這是一間鐵與鋼造就的餐廳,往外走幾步就是觀景陽臺,所有器具擺得十分規整,每個酒樽都擦得一塵不染,倒映著頭頂煤氣燈的小眼睛。而老漢身穿乘務員般的卡其黃制服,蹬著黑筒皮靴,野草般瘋長的須發都精修過,整體面貌潔凈,整個人顯得精神奕奕。

    至于塔下的這座望不到邊的都市,它顯得既繁華卻又古舊,滿街都是笨頭笨腦的有軌電車,一派老電影中經常出現的情景,令你不會感到陌生,卻又無從得知它的名字。為何這么說?因為偌大一座城市,看不到任何霓虹燈與廣告牌。在以往,這個夜晚總是晴朗的,然而今天,城市上空開始飄起牛毛小雨,細密雨絲拍打在鐵窗玻璃上,發出陣陣悅耳碎音。

    “竟然下雨了!你這家伙!”白發老漢毫無征兆地跳將起來,我慌忙抬手護住腦袋,心頭暗暗開罵,真是豈有此理,連下雨也要賴在我頭上嗎?好在老漢并沒去抓那支鐵棍,而是走去陽臺鐵欄前極目遠眺,不時回頭質問:“你倒底是什么人?干嘛要上這來?”

    “你應該管我叫女士而不是那個家伙,整座城市就底下電影院開門,我只是走累了想進門討杯香櫞水解渴,哪個告訴你我爬樓是為了找你尋仇?”我抓起鐵棍,趁其不備拋下高塔,然后得意洋洋地望定他。老漢全不理會,只顧著癡癡盯看腳下夜景。我略感無聊,便擠在邊上一同張望,問:“你在等人么?這里是哪兒?”

    “里昂,米其林餐廳。”“什么?里昂?你說的是哪里的里昂?”“法國的里昂!”

    聽完他的話,我陷入了恍惚,里昂是我的故土,我在這里生活了十七年,度過了童年與少年。登上前往中南美的游輪,我一步三回頭,心頭暗暗發誓,他日混出人樣,我還是要回來的。這種情節就與林銳當年被迫離開三藩市,迎著日出發狠一樣,顯得既幼稚又印象深刻。可這里當真是里昂嗎?我怎么找不出一絲一毫的痕跡呢?哪知心頭剛這么想,因小雨而模糊的街景,漸漸變得清晰起來,我通過周邊建筑的外輪廓,這才辨清,這里果然是里昂。

    “該死,在你的惡魘里,我居然又回到了老家,這下連機票錢也免了!”我的視線變得朦朧,夾雜著冷雨與淚珠,惆悵道:“里昂,我又回來了。”

    “你出生在這里么?”老漢聞言愣了愣,不由掃了我幾眼,問:“那你干嘛說美俚?”

    “那你出生在柏林,干嘛不說德語卻住在北美?你我都是漂泊人。”我長嘆一聲,眨巴著眼與他開玩笑,道:“過去也有人問過同樣的話,其實憑我這張精致臉蛋你也該猜到。”

    “里昂姑娘雖甜美,但許多都是小偷,你也一樣。我在這里被人扒走過好幾次錢包。”白發老漢干笑幾下轉過身來,那支被我丟去樓底的鐵棍,不知何時又拿在他手中。他不懷好意地打量著我,問:“如果你像自己說的,只是一個誤闖者,怎會知道我的名字以及來歷?”

    “因為我是一名驍鷙,在你人生中的某幾年里,我一直潛伏在你身邊。這就是你每回瘋狂擊殺我,我總能復活的原因。你懼怕我,在一輪輪的虐殺中,我這只小白兔變得越來越強,而你卻越來越脆弱。”我朝他手中的鐵棍努努嘴,挑釁道:“你再試試,結果仍然一樣。”

    “驍鷙?我聽過但沒見過。這不可能,哪怕我再討厭一個人,倘若她是女性,我斷不會起殺念!”老漢極其無恥,不待聽完便竭力抵賴,一番唇槍舌劍對駁后,他啞然失語,又說:“既然你知道我會慘遭劫難,為何不出手阻止?舉一個你我都記得的實例!”

    “那就太多了,譬如你與你的嬌妻躲在阿登森林的小屋里,輾轉去往北美后被禿頭男盯上,并加入基路伯會,還有你在蘇里南與圭亞那替他挖掘低碳層的珍貴樹種。但你我交集最多的,是生活在一座地底大樓里,每天都過著相同的日子,直到有一日我遭上怪物。”

    回到昏暗的餐桌前,我擎起酒樽要他斟滿,描述起惡魘里見到的那一幕。看著白發老漢由最初的懷疑逐漸變得肯定,我長吁一口氣,問:“看來你終于愿意相信我的話了,是嗎?”

    “也許在那時,你扮演的,正是我的妻子。我并沒有摔下樓,而是上地表等幾個遠道過來的朋友,從而躲過了一場浩劫。那是1956年4月13號,下午2點50分,黑色星期五,我們所有人在那一天,喪失了最摯愛的親人!禿頂老人叫斯圖亞特,他在那一天也死了。”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愿意談談嗎?”我叉起一塊肉排,好奇地望著他,問。

    “那是一場本不該發生的災難。”白發老漢顫顫巍巍點起一支煙,陷入了對往昔的思憶。

    1956年4月13號,黑色星期五深夜。一群從煉獄地底爬上地表的幸存者,艱難地迎向14號,另一個無精打采的黎明。這場事故發生在自助餐結束的午后,基路伯基金會的重要成員,召集全體住戶聚集在沼澤地中心會堂,展開黑門計劃最關鍵的一步,啟光儀式。

    二戰期間,他們在另一處規模較小的沼澤地首次演練,竟出奇得順利,短暫打開了光帶裂縫,從另一個折射的時空中,帶回了完整無缺的下支若毗副本,令紙上談兵一下子成為了事實。初戰勝利喜悅并沒有沖昏他們的頭腦,基路伯們是一群成熟的人,也是謹小慎微的務實派,待到余熱過去,人們為求保險,試圖讓這項技術變得日趨完善,從而邁向下一個難度更高的階段。那就是在現實世界與迷霧海峽之間,打開一條直達幽冥地府的通道。

    為了這一天,他們籌備了十年,在進行過幾十次模擬演練后,基路伯們打算付諸實踐。下午二時許,鈔票人與金色階梯派駐的觀摩代表團陸續抵達會場,儀式正式開啟。

    絢麗的黑光絲蔓閃過之后,會堂中心升起一道刺目藍色光柱,瞬間吞沒了周遭所有實景,將大屋內近兩百人帶往了冷風呼嘯的異度空間。在起初的十七分鐘里,啟光儀式進行得十分順利,然而到了即將收尾的最后階段,光柱忽然變得滿目慘綠,無端竄出一個身高將近三米,赤身裸體的妖怪,此物有個女人外形,卻生得青面獠牙極度恐怖,并且身纏著數不盡的生鐵鐐銬。隨著喀嘣一聲,它掙斷鎖鏈撞開眾人后,竄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人們正看得目瞪口呆,釐不清發生了什么時,磅礴的光帶中又接連跑出十多條通體慘白的靈體,開始對現場人群發起無差別攻擊,一時間殘肢斷臂紛飛,無數雙腿奔走哭嚎,慘叫聲不絕于耳,偌大的會堂中心頓時成了個屠宰場。當人們反應過來,已有半數成員倒在血泊之中,余下的基路伯們開始發起反擊,試圖將這些散發耀目光芒的人形驅趕回光帶,但已為時太晚。人們殺了十多條靈體中的八頭,再也無力抵抗,只得且戰且退,狼狽地逃上地表。

    待到魏特曼知道出了重大事故時,地表只余下十二人僥幸生還,更多的人被靈體打散,躲在地底各處發出凄厲的慘叫,他們幾度想殺回去,卻見到更可怕的一幕。會堂中心的光帶吞沒了整座一樓,更多的靈體盤踞在樓道各處。這場屠殺從中午一直延續到了深夜,從起初的微弱呼救,到最后變得鴉雀無聲,經此一役,所有的基路伯骨干,翡翠之華派來的灰霧,以及鈔票人的投資商,全部葬身沼澤地,這十多名企業家則成了僅存的基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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