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要你何用, 死吧——” 血色在羅盤上整個鋪陳開來,就像一個精美的綢緞,在瑩瑩月光下忽閃忽閃發亮。徐茶單膝跪地, 大口大口嘔著鮮血, 他費力的抬起手,想要重新凝結出嫉妒王卡牌, 然而這一切的動作注定是徒勞的,卡牌雛形尚未出現,他就已經卸力倒下, 痛苦的摔在血泊之中。 “我……原來我已經輸了……”他像一只瀕死的鳥雀, 腹部一鼓一鼓,呼吸急促雙眼失神。‘噗呲’一聲輕響,他背后的男人抽出了手掌。 徐茶身子抽搐一下, 徹底失去生息。 臨死之前他死死看著盛鈺的方向, 雙眼瞪大猶如鼓出的玻璃球, 眼白部分有著絲絲紅線。他是恨盛鈺的, 那眼神中有濃濃的惡意與不甘,然而在最后一次呼吸的起伏中,那種不甘惡意終于轉化為發自內心的酸苦與挫敗——他畢竟輸給了盛鈺, 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徐茶很久都沒有再動,過了好幾秒鐘時間, 大家才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 他竟然已經死了,并且還死不瞑目! 有烏云散漫飄過,將月光暫時遮住,天地之間瞬間陷入一片黑暗,只余下六個王座前的水晶球在散發點點弱光, 照亮眾人的身形。 羅盤之下的神明鬼怪皆長跪不起,一眼看去如同浩浩長江滾滾不息,又如峰巒疊嶂的山脈,連綿不絕。怎么看也看不見盡頭,偏偏神明鬼怪好像都一夕之間變成了小啞巴,一個兩個的紛紛面色慘白,全部都噤若寒蟬。 即便綿延千里,也仿佛誤入無人之地。 這時,男人微微正身抬眸望過來。 只是小小的舉動,胖子卻如臨大敵,條件反射的抬手一招:“你是誰?!” 胖子掌心卡牌忽的大亮,將整個羅盤照的宛若白晝。‘吼’的一聲怒嘯,高達千丈的巨獸從遠處奔來,所過之處神明鬼怪皆向兩側瘋狂竄逃,它踏著兇色,幾息便跨越了遠距離,來到近處。 啪——饕餮踏上了羅盤。 霎時間,羅盤宛如遭遇地震般,處于羅盤上的眾鬼王皆搖晃不止。空曠處頓起妖風,吹開天邊的朵朵烏云,月光畢現,傾瀉于整片大地。 男人的面孔終于在月光中披露。 ——他竟然是盛鈺……不、更加準確的說,他竟然與盛鈺長得一樣! 胖子大驚失色,換了個問法:“你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話音剛落,饕餮像是感知到主人的驚怒,咚的一下子一掌砸向羅盤。羅盤毫發無損,羅盤之上的其他鬼王卻紛紛歪身,盛冬離更是腳底一滑直接跪倒在地,沉默幾秒他忍不住喝道:“胖子!你能不能先控制一下饕餮?” “你說啥?”胖子回頭一看,這才發現除了他,以及對面那個神秘的男人,在場其他的鬼王竟然都在搖晃之中被迫單手撐地,一言難盡的看著他。胖子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對不住啊,我沒想到它變得這么大。以前還是個小寶寶呢。” 傅里鄴沉聲:“胖子——” 話還沒有說完,只是叫了個名字,胖子便心虛的迅速在嘴巴里扣手,立即有一聲嘹亮的口哨聲響起。饕餮很快就止步于羅盤邊緣處,正焦躁的噴著熾熱的鼻息。 動蕩與風波終于停止。 再向男人看過去,他竟然又變了一個熟悉的面孔——他變成了胖子! “我就說那個追殺你的不是我吧!”胖子憋氣委屈的看向盛冬離,后者凝神盯著男人,最后輕嘆:“是這個眼神,當時追殺我的‘暴食王’,就是用這樣的眼神將我步步逼近死局,叫我誤會叫我怨恨。” 胖子迷惑道:“什么眼神?” 他又仔細看了眼對面的男人,只是這一眼就有些怔住。即便面前這人擁有他的臉,一模一樣的五官也有著不同的氣質。 那雙眼睛無悲無喜,無愛無恨,他像是九天之上走下來的神使,平視眾人也像極俯視。 左子橙點燃煙斗,語氣凝重:“大家小心一點,他可能又要故技重施。” 胖子:“什么故技重施,你知道他是誰了?” 左子橙哽了一下,腦袋都不帶偏轉的說:“胖子,大家都說你拉低鬼王顏值,我覺得他們說錯了。你不僅拉低顏值,你還拉低我們的智商。” 胖子無語凝噎:“……你他娘的……” 左子橙喝道:“他是圣器,這不是一個很明顯的事情嗎?!” 胖子驚:“什么?可是圣器不就是把劍嗎?” 盛冬離緩緩閉眼:“誰說他必須是把劍了?他可以不是死物,那他為什么不能是人?” 胖子瞬間反應過來,轉向圣器罵道:“你該不會又要拿我們的臉來挑撥離間吧?一樣的手段用多次,在天空城里我們都有降智buff,難免中招,但在這里我們可沒有降智,胖爺我可不會再一次上你的當。你和徐茶是一攤狗屎里挑不出誰更香,他是賤,你是劍上加賤!” 即便被指著鼻子痛罵,圣器依舊面不改色。 他似乎十分沉溺于變換面孔,然后樂此不疲的去觀察其他鬼王的表情。 當他變成胖子的時候,胖子怒氣沖沖滿臉被陷害過的不滿,而當他變換成盛冬離的時候,那張俊俏的臉上只有滿滿被愚弄后的難堪。變成左子橙的時候,左子橙叼著煙斗,眼底深處的殺氣又濃重了幾番,瞳孔中寫滿了嘲諷之意。 而當他變成傅里鄴的時候……‘嗖’的一聲! 一支黑箭破空而過,直射向圣器的面皮。后者不在意的側身一躲,本以那個角度能躲過這支箭,誰知道箭像是長了眼睛一般,預判了他的動作,下一秒鐘箭頭無情的從他側臉滑過。 他的臉被帶偏,久久未回頭。 “審判日……”溫柔的男聲再次響起,圣器用這個聲音好像還不太熟練,幾句話中總是間接夾雜著電子音:“萬年前也是這樣一支箭,射進鑄劍池當中。我能感覺到那支箭中所蘊含的所有情緒,你當時很傷心,悲痛欲絕的絕望與不舍、和血腥味混在一起,讓鑄劍池的火焰又壯大了數倍不止,讓我初次品嘗到鬼王的甘甜情緒。” “只不過當時你為什么要射出那樣一支箭呢?時間太久遠了,足足一萬年的塵會掩蓋了所有的歷史,那段往事你們都不記得,只有我為你們記得。讓我想想,啊,想起來了……” 圣器緩慢的回頭,每偏過來一寸,他電子音的剝離感就削減一分。直到最后的最后,他已經完全掌握人聲,語氣依舊溫柔,溫柔到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因為貪婪王要祭劍了。” 盛鈺心臟劇烈一痛,像是橫空出來一只蒼白手掌緊緊揪住了他的心中,讓他臉上血色盡失。這些變換不僅僅因為圣器的這句話,更多的因為轉過頭時,被月光映照出的那張熟悉面孔。 ——這一次,他變成了翁不順! “不如我們來賭一局。”圣器用翁不順的臉,說出翁不順絕對不會說出口的話:“玩一個小游戲。我贏了,你們死。你們贏,我死。” 羅盤上一片靜謐,所有人面色沉重。 第一次見到翁不順的時候,盛鈺就曾經想過,翁不順長相十分俊秀,用當下的話來說,那就是一幅不折不扣小狼狗的長相。眉宇間點綴一條紅血線,也正是這條細紅的血線,為他的面貌增添了一絲乖戾之感。 以翁不順那張三千血債起步的臉,來說出這樣瘋批般的話語竟然毫無違和感。 現實世界的眾人也是第一次切實見到翁不順的長相,網絡上對他有諸多猜測,都不如現如今這一眼,只是與幻境對視都毛骨悚然。 “憤怒王看起來好可怕……” “笨蛋,那不是憤怒王,那是圣器幻化出來的憤怒王。你沒聽上個副本里幸存下來的玩家說嗎?憤怒王死在了云端之上,徐茶也說他連輪回轉世都沒有,翁不順已經死的不能再死。” “天啊,他是為了摧毀圣器而死,現在圣器卻用他的臉,來殘害他至死都想保護的人們。” 念及此,人們只覺得滿心悲切。 他們都如此,更不要提羅盤之上與翁不順交集良多的諸位鬼王。其中以盛鈺的情感起伏最大,胖子的反應最兇,他大吼:“誰要跟你賭,你以為我們像徐茶那樣蠢嗎?殺了你不就行了!” 圣器看他,嗤笑:“暴食,你殺不了我的。” 胖子惡道:“徐茶死前也這樣自信。” 話音剛落,饕餮騰空而起,羅盤再次震動,那猙獰巨獸的影子霎時間覆蓋住所有人。宛如一片巨大的雷云,伴隨著狂風與雷鳴閃電,劃破長空朝著圣器從上而下迅猛沖下。 它踏著雷霆與風暴,一腳踩向圣器。 嘩啦啦摧枯拉朽響動,圣器被饕餮狠狠的踏在腳下,鬼怪神明忍不住抬頭看,現實世界的眾人也都驚訝的張大嘴巴——這就,結束了? 有低低的歡呼聲響起,眾人激動,這份激動的心情還沒有來得及擴散開來,羅盤上的另一處凝結出點點熒光,圣器再次出現。 這一次根本不用胖子發布號令,饕餮猛的擺尾沖向圣器,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圣器所在的地方仿佛分割了兩方天地,在他身前是羅盤萬眾,在他身后是荒原大漠。饕餮逼近他,穿過他,前半身竟然消失的干干凈凈! 它的后足還在猛蹬,義無反顧的繼續前進,胖子驚怒大喊:“饕餮,回來!” 饕餮卻不聽他的號令,亦或是根本聽不見主人的呼喚,他一點一點的穿過那片虛空,先是前身,再是背脊,最后是后足,整個身子都被荒原大漠吞噬,幾息間便不復存在。 喧囂不再,天地間轉為一片死寂。 胖子由于呼吸劇烈,胸腔不斷起伏,他的聲音沙啞:“你做了什么?!” 圣器看向他的目光憐憫:“萬年過去了,暴食,你為何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最后一波狂風卷過,將灰塵黃土揚起,眾人的衣擺被風刮的獵獵作響。待風過,羅盤上重新恢復平靜,緘默的眾人已不知說什么好。 圣器不再看胖子,他扭頭看向再次所有鬼王,視線又穿過鬼王們,仿佛能與無數個蒼涼虛空所隔的現實世界人類所對視。 “還不明白嗎?這方規則由我所建立。我說你殺不死我,你就永遠、永遠無法將我埋葬。” 頓了頓,圣器溫柔低喃道:“現在,諸位還要和我打這個賭嗎?我知曉鬼王所帶附庸億萬,我也知曉你們身負重擔,但這是你們唯一能殺死我的機會,贏則滅我,輸則……滅世。” 一言出,人們膽戰心驚。 任憑心理素質再好,眾人都覺得從腳底襲來一股涼意,這中冰寒之感穿透渾身經絡,像飆風席卷過境,帶走血液里所有的溫暖。 明明是溫柔的聲音,卻叫大家萬分惶恐。 他們一個兩個紛紛腿軟,全都抬頭看向天空,意外驚覺鬼王們竟然面不改色。 直到這個時候,人們才發自內心臣服,真切意識到自己與鬼王的差距,這些人怎么能一點兒也不害怕呢?就連在星光與萬千寵愛中滋養的盛鈺,此時也默然直立,不懼飆風。即便這一次并沒有站在聚光燈之前,他看起來卻比以往光芒閃耀數萬倍。叫眾人發自內心的心悅誠服。 幾秒鐘以后,左子橙才出聲打破寧靜,費力挑眉:“我們難道還有其他選擇?” “當然有。”圣器側眸看向羅盤邊緣兩兩對立的王座,“一開始我就說過,放棄唯一的機會登上王位后,你們的冒險就此結束。” 左子橙說:“一開始我以為放棄的是救所愛之人,現在想想,這個機會實則是……殺你。” 圣器微微勾唇,“那么,你想好了嗎?” ‘鐺鐺’兩聲,左子橙敲了敲煙斗,笑道:“當然,我沒有什么可猶豫的。” 他抬腳,一步一步向前。 他的面前是寬闊無邊的羅盤,但在眾人眼睛里,那就是兩個渾然不同的岔路。一條通往他的色沉王座,另一條則是通往圣器的對立面。 誰也不知道他想要走上那條道路,因為在他還沒有來得及走上分叉路時,盛鈺便開口呼喚道:“左子橙,快停下!” 這一聲來的急切,聲音都有些發顫。 左子橙身形一頓,愣愣的回頭看:“怎么?” “……”圣器溫和的垂眸,一言不發。 盛鈺深吸一口氣,看向圣器問:“既然這方規則由你所建立,那六座王座也是你弄出來的?” 圣器眼神不帶半分變化,表情依舊冷靜:“是。王座與武器都存在我手里,存放了萬年,我只不過是將它們物歸原主。” 盛鈺說:“登上王座,游戲就結束了?” 圣器:“是。” 盛鈺說:“那我猜,登上王座的話,鬼王就會死?” 這次圣器沉默了幾秒鐘,笑容加深:“是。” 一個簡簡單單的音節,聽的在場眾人茫然無比,也讓現實世界的多人心下驚愕萬分。 “怎么回事?” “不是說登上王座游戲就結束了嗎?” “不對,這好像是個陷阱啊!你們有沒有想過,無論這局副本結局怎么樣,游戲都會結束,因為他們已經到達了最后一層樓。圣器既然擬定了第二十一層樓的規則,他完全可以設定一個必死規則:登上王座,鬼王就會死!” 有人還是不明白:“可是圣器為什么要這樣做?他想殺鬼王,直接動手不就可以了?” 最后這個問題也是左子橙心中的疑問,他不敢輕易移動腳步,只覺得自己好像從槍眼上撿回了自己的一條狗命。 “他殺不了我們——”盛鈺輕嗤一聲,一句話就解開了所有人的疑惑:“若是能殺,也不會借用翁不順的遺憾,在天空城生出那么多事端。他作為規則在限制我們,天地之間同樣也有規則在限制著他,很顯然,他連撒謊都不行,更沒有辦法直接對我們動手,只能靠騙。這個賭,重點不是鬼王在輸贏與世界之間做出選擇,而是你想將我們趕盡殺絕,為此不遺余力。” 圣器輕笑:“貪婪,你倒是聰明。” “還好沒有被騙到。”左子橙立即后退兩步,神情嚴峻:“那我們現在只能和他打這個賭嗎?盛鈺啊,你可得千萬想好,萬一輸了,大半個世界可都是要一起給我們陪葬的!” 盛鈺閉眸,又緩緩睜開:“那就只能贏,不能輸。” *** “你覺得盛鈺會贏嗎?”這一次大姐頭終于打通了經紀人的電話,聲音隱隱約約帶著哭腔:“我把我這邊的麥關了,你放心說,我絕對不會告訴其他人我們所有的對話內容。” 從后半夜開始,夜色中的繁星就格外黯淡,它們像是被罩上了一層又一層輕紗,一切變得朦朧又遙遠,只有天空中六輪幻境無比清晰。 忽有狂風呼嘯聲起,所有人下意識的扎穩馬步,防止自己被狂風吹走。可是等了幾秒鐘,就連水杯內的水都穩穩當當,未起一絲漣漪。大家抬頭,這才意識到這好像要將天地覆滅的呼嘯聲,竟是二十一層樓內傳出的。 經紀人左手攥著盛鈺的手,右手握著手機,掌心的卡牌還在散發出微微光芒,將他半張臉照亮起,襯的另外半張臉隱沒于暗色中。 他只能搖頭說:“我不知道。” 大姐頭傻眼:“你怎么能不知道,你是他過去十年最親近的人啊!” “過去是,以后……卻不一定。” 經紀人抬頭注視幻境,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貪婪王與傲慢王所在幻境緊緊相連,甚至連背景都十分相似,從下往上看,他們二人就像站在同一個地方一樣,不分彼此。 ——這個人,是他家小孩說的那個‘命中注定’嗎?看起來也就一般般嘛。 經紀人垮起一張批臉,審視著傅里鄴。 大姐頭不管他在想什么,深吸一口氣道:“我面前是個電腦屏幕,屏幕上是線上通訊軟件,在線的有數以千萬計的人。他們其中有些是老粉,有些掛著lv0的牌子不停刷屏,問我剛剛問你的那個問題。現在大家都在等著,公司裝死您也說不知道,那我怎么辦,這些正在網線的另一端等待答復的人,他們又該怎么辦?” 經紀人實話實說:“我只知道他是寫好了遺言后,去參加這場游戲的。” “……”大姐頭徹底傻眼。 同桌的青梅竹馬們眼觀鼻鼻觀心,偷偷斜著眼睛觀察她的表情,生怕大姐頭一個暴躁,怒而掀桌而起,連累了他們一群路人甲。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大姐頭沒有發怒,她甚至情緒起伏并不大,只是默默掛掉了電話。良久后,她忽然開麥,晨曦app一片寂靜。 不知有多少素昧相識的人們焦急的等待在另一端,也不知道有多少忐忑的人注視著電腦屏幕上那個一閃一閃的小麥克風。迎著夜色中的繁星,麥克風又一次閃爍,大姐頭的聲音通過網線傳遞到所有人的耳邊:“他會贏的。” ——盛鈺會贏嗎? ——他會贏,他一定會贏的! 眾人歡欣雀躍,只覺得一直以來惴惴不安的小心臟終于被安撫下來。 “他會贏,鬼王們一定不會叫我們失望!” 有人在家中打開陽臺窗戶,揮舞著手臂震聲高呼,樓層上上下下聽到這聲音,仿佛聽見了從遙遠彼岸傳來的希冀之聲——要活下去。 就在這時,天際竟然真的響起溫柔的男聲,他并沒有如大家所希望的那樣,傳遞希冀。而是溫和中夾雜著冷漠:“游戲開始——” 最后一個音節落下的剎那間,羅盤上的紋路忽然大亮,它們亮過了王座前的水晶球,亮過了天空中點點繁星,大片大片光暈緊密的連接,形成一股自下而上的藍色光暈,將羅盤之上的眾人照的神色詭秘,形容格外沉重。 ‘轟隆隆’!幾聲轟擊耳膜的巨響過后,平地又忽然異軍凸起近百高柱,其上雕梁連成一個鏤空的頂,其下繡柱精美絕倫。一根連著一根,昏蒙蒙的影子與紋路光暈將羅盤分割的四分五裂,宛如一個不慎墜入深淵的詭異夢境。 盛鈺嘗試著邁動步伐,腳下卻宛如生根,寸步都難以挪動。 他好像被定住了! 腳下破碎的符文光暈晃的人心神不寧,遠處鬼神的身影變成遙不可及的黑影,隱隱點綴在天際線處,可望不可即。視野當中已經不見圣器的蹤影,只有傅里鄴等人的背影。 “我……”他想開口說話,喉嚨卻像是被一只無形大手緊緊攥住,空氣愈發稀薄,盛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身形變得逐漸模糊。 現實世界,人們發出陣陣驚呼: “快看盛鈺!”“他怎么了?!”“是圣器,一定是圣器在搗鬼,它到底要干什么?” 誰也不知道羅盤上到底發生了什么、這些符文光束與百根金柱又有什么寓意。鬼王們動作出奇一致,都在擰眉觀察這些忽然出現的金柱。盛鈺耗盡全身力氣也沒能喊出,然而福至心靈一般,就在他力竭的那一瞬間,傅里鄴像是忽然感知到了什么,驟然回身看過來。 盛鈺的身形已然半透明,像是翩翩將離的蝴蝶,被腳下的光束絕情穿透。 “……!!!”傅里鄴面色驟變,急忙伸手去抓他。 兩只手在半空中靠近,又無情穿過。‘嘩啦’一聲玻璃破碎的脆響,盛鈺的身形徹底破碎,化為點點光暈消失在羅盤之上。 傅里鄴所有的動作全都頓住,額角青筋暴起,臉色也一下子驟白。 胖子在幾步開外的地方低喃:“我靠……” 回身一看,那上百根金柱之上,每一根都噴薄出細密金絲,捆有一清俊身形。 林林總總算過去,竟有上百個盛鈺! 每一個‘盛鈺’都焦急不已,每一個他都栩栩如生,他們用同樣的音色,喊著相近的話語: “胖子,救我!這些金線勒的我好痛,好痛啊!胖子,快用食為天救我出來!” “胖子,不要救他,他是圣器假造出來的,我才是真的盛鈺!算了……左子橙,胖子不能分辨出我,你總可以吧?快!我不能呼吸了,快救我!” “不要聽他們的!盛冬離,我是你哥啊,你親哥,你連我都分辨不出來了嗎?!” “…………” 胖子被嚇的后退一步,轉頭看其他三人,盛冬離與左子橙表情如出一轍,皆皺緊眉頭一言不發。傅里鄴握緊審判日的弓身,指節處太過用力,此時正泛出點點猩紅血色。 上百個呼救聲交雜在一處,聽上去龐雜又混亂,根本分辨不出他們在說些什么。 圣器溫柔的聲線自高空傳來,蓋過了所有的聲音:“諸位鬼王,我知你們已不記萬年前所有事情,容我提醒一句。萬年前祭劍池前,你們曾經談論到一個話題:有朝一日輪回轉世,這些快意恩仇是否還要延續?” “你們用事實證明,快意恩仇都并未延續,新的一世也能譜寫新的歷史篇章。但當時的你們可預料不到未來,所有人都認為,時間洗涮不了這些罪惡,新的一世大家必定依舊敵對。那么,又該如何認出有恩有仇、有愛有恨的對方呢?” 羅盤上烏云散開,一個偌大光幕出現,就像左子橙曾經看見的水鏡,其上音容笑貌清晰無比,鑄劍池的烈火鑄就萬年前的哀事。 暴食王那張臉與胖子一模一樣,眉眼間卻添有淺淺戾氣,他站的離盛冬離很遠、很遠。烈火讓他渾身燥熱,鬢角處全是熱汗。 抬手抹掉熱汗,他不著痕跡看了眼懶惰王方向,說:“有些人就算丟到火里面,燒成灰,我也能將他認出來,骨子里的惡臭是火都燒不掉的。” 懶惰王仿佛根本沒有聽見,他的面容較盛冬離來說,膚色更深,眼神也更加堅毅。轉身看了眼貪婪,他嘆氣:“抱歉,連累了你。” 貪婪聳肩,說:“都是要死的人了,抱歉的話還是下輩子再說吧。” 懶惰輕輕皺眉,試探:“你和傲慢……” 貪婪面色一暗,用笑容掩飾:“還是老樣子,這事兒也別提了,下輩子再聊。說起來,你要是真心覺得對不起我,將閉關閉的好好的我折騰出來陪你們鬧,那下輩子可要好好補償我。” 懶惰笑道:“下輩子還給你當弟弟,怎樣?” 貪婪沉吟一瞬:“我覺得可以。” 色沉環顧四周,側眸說:“傲慢王呢?” 身側神明顫顫巍巍,低聲回:“傲慢大人還沒有來。祭劍儀式就要開始了,大人,您覺得那位大人……他還會來嗎?” 色沉看了一眼貪婪:“應該會……吧。”頓了頓,他不太確定說:“傲慢根本不知道貪婪這次也來了,快派人去告訴他。” 聞言,角落數的幾位身批黑袍遮擋火星的神明連忙退下祭壇,于身下畫咒轉瞬消失。 色沉這邊的動向并沒有瞞人,他們交談的聲音也被其他鬼王聽的清清楚楚。貪婪神色幾番變化,最后像是意已決,忽然上前幾步。 “不等了,我先走一步。” 這話一出,像是捅了個被布匹層層包裹住的馬蜂窩,‘馬蜂’們急忙跳出,嗡嗡作響。‘布匹’又將這些喧鬧纏繞住,雖心神震動,卻沒有人上前阻攔,貪婪王一下子就走到了祭劍池近前。 他轉頭看向遙遠天際,又看見被鐵鏈鎖緊陷入昏迷的翁不順,最后看向跟上前來的懶惰。 遲疑一會,他問:“你覺得……今生不能善終的事情,在來世還能迎來轉機嗎?” 懶惰愣了愣,不知是被火氣熏的,還是觸景生情,他竟然眼眶微微濕潤:“我不知道會不會有轉機,但我相信你們一定會有全新的交集。” 貪婪疑惑回望:“為什么?” 一滴淚將落未落,懶惰王含淚輕笑:“暴食都說了,就算我化成灰他都識得。依照傲慢王那種性子,別說化成灰這中死物,就算將哥哥投入上百個‘你’當中,他也一定能認出真正的你。” “你這個安慰倒是新奇。謝了,至少臨死之前,我的心情好多了。” 貪婪笑容清淺而落寞,回身看向身前熊熊烈火,遙遠的地方似乎傳來撕心裂肺的呼喚聲,與箭支破空聲。他不敢聽也不愿去想,這一切總歸都結束了——縱身一躍,他投入萬丈猩紅之中。 烈火像是得了某中神圣恩賜,忽然喧囂的奮起,樓層與現實世界仿佛都能聽見它燃燒的聲音。忽見他包裹上來,將水鏡整個吞噬,萬年前的景象就像南柯一夢,于寂靜中悵然落幕。 “這是萬年前的戲言,”圣器的聲音打破羅盤上的死寂,“現在有一個難得的機會,去驗證這個‘戲言’是否屬實。金柱邊有整整一百位貪婪,其中只有一人,是真正的貪婪王。在三分鐘內,你們若能找到他,你們勝,我死。若找不出他,那么所有人跟著他一起陪葬吧。” 他的語氣還帶著嘲諷笑意,似乎篤定眾人尋不出真正的盛鈺。 現實世界中,萬眾惶恐。 小陽臺上的圓桌一片緘默,有人小聲問大姐頭:“哪一個才是真的盛鈺呀?” 大姐頭面色土黃,吞吐道:“可能、我也……啊,好像……” “你不是盛鈺的鐵桿粉絲嗎?” 大姐頭本就憂心,聞言更怒:“鐵桿粉絲就能認出來嗎?鈺鈺的經紀人估計都認不出來!” 同伴愣道:“啊?不可能吧……” 另一邊,經紀人滿頭冷汗。 笑話,別說三分鐘,就算給他三年都不一定能分辨出來,這實在是太高看他了。 其實這也不怪他們,上百個金柱之上的上百個盛鈺,光從表象來看毫無區別。衣著身形、外貌聲音,就連說話的語氣都一模一樣。 別說他們,盛鈺自己都難以分辨。 此時的他背貼金柱,距離傅里鄴等人少說也有三十米遠。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他想說的話全被周邊的其他‘盛鈺’喊了。最恐怖的是,除了那些出聲的,還有將近二三十個‘盛鈺’同他一樣,都沉默著不出聲,好像正在模仿他。 這已經不是難辦,是究極難辦。 他憋了許多話,最后只是嘆氣:“為什么要選我,來當被辨認的那一個?” 在他身側有一道清晰的身形,從在場人反應來看,只有盛鈺能看見他。 這人自然就是圣器,他輕輕勾唇,頂著翁不順那張桀驁不馴的臉龐,說出來的話卻溫和有禮,仿佛只是閑步園林與好友的閑聊:“萬年前我就知道,你最聰明。要是選其他人,你說不定能破局,選你的話,他們絕不可能破局。” 盛鈺嘗試著動了動,周身金線將他捆的更緊,手臂都被勒出點點紅血絲。 “不要嘗試掙脫,金線會越勒越緊。”圣器并沒有看他,而是看向遠方呆立不動的幾人,繼續說:“這局游戲并不是玩逃脫,也請不要增添無用的戲碼,將這盤棋局攪和的難堪又難看。” 盛鈺終于忍不住,皺眉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圣器微微驚訝:“我以為我已經說過了,萬年前傲慢的那一箭,讓我初次品嘗到鬼王情緒的鮮美。人類次之,但億萬份復雜的情感交織在一起,怎么也不會比鬼王差太多。” 盛鈺閉眼,又睜開:“所以你賭上這一條命,又賭上無數條命,只是為了你所說的‘情緒’?” “噓——” 圣器忽然抬起食指立于唇邊,深吸一口氣,陶醉道:“聞到了嗎?” 盛鈺冷眼看他:“什么?” “當然是那無窮無盡的——甘甜與美味啊!”圣器忽然仰頭大笑:“你知道嗎?人類創造了一個名詞,名為直播。” 盛鈺面色一變:“你……” 沒等他將話說完,圣器忽然靠近他耳畔,熾熱的吐息聲傳過來,“我將你們一切的抉擇,都直播給你們內心的同胞看了。方才那個選擇,若你們選擇登上王位不與我相爭,你們會死,若你們選擇不顧億萬附庸的性命與我對抗,人類會恨死你們,即便你們勝利,也無濟于事。” 頓了頓,他面容忽然一陣抽動,竟然又變成了盛鈺的臉,含笑道:“當然,你們絕無勝利的可能……如不能必勝,我不會拿命去賭。” 盛鈺剛要說話,圣器忽然退離開來,他啟唇,明明身在此處,聲音卻從四面八方傳來: “諸位,商量好對策了嗎?” 胖子心中不斷崩潰默念:“有一百個盛哥,我們有四個人,一百除四等于二十五。三分鐘內我們每個人盤問二十五個盛哥,問一些只有我們彼此才知道的問題,可以,這波絕對可以!” 他像是給自己催眠一般默念這些話,多念叨幾遍,好像真的可以做到。 胖子沒由來的自信。 圣器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嗤笑道:“忘了說附加規則,平均每十秒鐘你們就要誅殺一位貪婪王,如若做不到,所有的貪婪將當著你們的面,被層層金線絞殺,痛苦至死。” “什么?等等……”胖子訝異,滿眼無措。盛冬離這個隨和的性子都已然被激怒,大吼道:“你太過分了,怎么能這樣!” 左子橙頭疼扶額,靠近傅里鄴說:“完蛋了,現在該怎么辦?” “……”傅里鄴皺眉,沉著臉。 現實世界的人們也紛紛震驚,有些抗壓能力差的人都害怕的坐倒在椅子上,他們甚至都不敢抬頭看天空,生怕迎接自己的是潑天血色。 不等大家有更多的反應,圣器出聲: “三分鐘倒計時,現在開始——” 話音剛落,羅盤高空出現一個晶瑩的沙漏,沙漏下端有一串鮮紅的數字,一如萬年前的熊熊烈火,雙眸盯久了只覺無比刺眼。 【兩分五十九秒】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在場四人都知道時間緊迫,然而難題當前,他們竟然都無法行動。 最后還是胖子心急如焚,環顧四周一聲大喝:“我問一個問題,你們誰能答上來,就是我盛哥。在末日方舟副本里,小美說過公司當時面臨困難,我消失了半個月,那半個月我去干什么了?” 問題出,胖子滿臉解決了難題的松氣。 這玩意還是后來小美告訴他的,如果沒有猜錯的話,當時在場的應該只有小美和盛哥。現在怕就怕在小美當時只是提了一句,盛哥貴人多忘事,這中小事立即就忘記。 就在他以為最差的結果不過是在場一百個盛哥,沒有一人能答出時,右側幾米處忽起一聲:“養雞!你當時去養雞了!” 胖子大喜,轉頭看過去,驚喜的表情忽然凝結在臉上,他的表情轉為呆滯。 因為音色相同的原因,數個盛鈺喊出同一句話,竟然被他聽成了同一人喊出。更絕的是他面前也有幾人開口,聲音層次不齊: “小美以為你臨陣脫逃對你失望,其實你是去喂雞,親自體驗一下。她后來就對你改觀了。” “胖子,你是不是傻了,這段對話發生在肥廚怪客副本里,不是末日方舟啊。” “我是盛鈺!” “他不是,我才是,不要被蒙蔽了!” 胖子:“…………” 左子橙問:“誰說的對?” 胖子臉色慘白,宛如夢游般說:“都對,他們說的都對,而且我故意說錯了的地方,都有好幾個盛哥給我糾正過來了。” 左子橙停頓兩秒,說:“不要什么妖魔鬼怪都叫他盛哥,這里面有且只有一人,是你真正的盛哥。” 兩人對話之時,真正的盛鈺感到窒息……其實他完全不記得這件事了。 該怎么說,克隆人比他記性還好? 他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想要參與進去,奈何胖子選的話題太過于刁鉆,不僅他自己沒法開口,就連那二三十模仿他的克隆貪婪也跟著沒有開口。心中感嘆之時,金線毫無預告,陡然收緊! “啊啊啊啊……” “痛,好痛。救救我,胖子,快幫我把金線割開,我快不行了!” “傅里鄴,你看看我,你連我都認不出來嗎?幫幫我,我真的好痛啊……” 呼救聲,慘叫聲,以及哭咽聲,聲聲入耳,它們交匯在一起,四面八方的盛鈺都痛苦的弓起身子,有些唇舌處竟被自己咬出了鮮血。 他們這樣痛,在場幾人看得更心碎難受。 胖子已經完全慌了,一開始默念許多遍的策略分分鐘被他拋到天涯海角,此時的他大腦完全無法思考,這場面他真的看不得。 怎么辦,現在該怎么辦?! 現實世界之中,盛鈺此時體驗的痛苦一下子傳達到貪婪王附庸身上。無數人倒在地上,口中不斷慘叫哀嚎,滿面的淚水與脹紅青筋。 他們的家人陪伴在身側,眼睜睜看著至親如此痛苦,卻束手無策。不少人都哭著抱緊親人,一遍又一遍在心中祈禱,祈禱這份苦難快快終結,不要再繼續折磨世人。 樓梯道也傳來嘶聲尖叫,小陽臺上寂靜無聲,大姐頭扒著陽臺向下一看。 街道上有部分人坐倒在地,如果痛苦分級從一分到十分,那人們現在體會的應該是十萬分的痛,因為他們的慘叫聲連樓頂都能聽見! 如果用一個詞匯來形容現今的一切,那應當就是劫難,一場不折不扣的劫難。 ‘噗呲’一聲輕響,仿佛一個丟進波瀾壯闊海域中的小石子,雖小,卻瞬間阻攔所有的異動。 那些在地上掙扎的眾人終于停止慘叫,他們大口大口的喘氣,方才好像要將自己撕裂的痛苦像是個不太甜美的夢境,剎那間就終結。 人們茫然的抬頭,發出陣陣驚呼。 遙遠天際,傅里鄴背著光,張弓的身影看上去堅決又穩健,動作快準狠。 那支箭,正中正面五步外的‘盛鈺’。 天地仿佛在這一瞬間沉寂了。 倒計時依然繼續,它沒有那種‘滴答滴答’的倒計時聲音,然而眾人心臟砰砰砰的快速跳動,似乎能取代這個叫人焦灼的聲音。 倒計時在繼續,游戲還沒有終止! 沒有殺錯,沒有殺錯,盛冬離用了十二分的定力,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轉過身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背脊已經被冷汗浸透:“你是怎么分辨出來的?” 傅里鄴說:“沒分辨出。” 盛冬離愣住:“那你……” 左子橙打斷他,焦急道:“別廢話了,剛剛那種情況還能怎么辦,肯定隨便殺一個啊。殺到真的算我們倒霉,殺到假的游戲繼續,不動手——不動手你哥就真的死定了。” 盛冬離哽住:“可總得有個判斷標準吧。” 胖子舉起食為天,顫抖著手說:“我猜那些不說話的肯定是假貨。圣器哪有那么大的能耐模仿出這么多惟妙惟肖的盛哥,光一個盛哥就已經啊造物神的恩典了好不好,所以那些不說話的,一定是在濫竽充數。盛哥等我,殺完了這些敢冒充你的西貝貨,胖爺我就來救你!” “……”并沒有說話好像在濫竽充數的真盛鈺。 如果不是被金線捆綁的動彈不得,他現在真的很想上前晃晃胖子的腦袋瓜子,看看里面是不是已經被西湖的水給填滿了。 偏偏圣器還在一旁拱火:“你看,他們根本就認不出你來。要是我一開始將你放在那個地方,那你現在已經死了,可憐的貪婪王。”他的語氣似悲似嘆,好像當真在替盛鈺惋惜。 后者不理會他,揚聲喊:“傅里鄴!” 他的聲音和在場其他的克隆體并沒有區別,聽上去底氣還沒有那些假人來的足。 傅里鄴理所應當的,連頭都沒有偏轉一下。 倒計時正逐漸減少,很快只剩下最后一分半。往前九十秒的時間里,他們已經殺了九人。殺到后來,就連胖子和盛冬離也動手了。 大家都無法思考,胖子更是邊殺邊抹眼淚。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選的是否正確,也許是幸運女神在眷顧,目前倒計時依然在繼續。 【一分二十秒】 又到了不得不動手的時候。 “我分辨不出來,他們的回答毫無紕漏啊。”胖子崩潰的雙手抓頭,頓了兩秒鐘,他看向盛冬離,說:“這次輪到你了。” 先前死去的九個‘盛鈺’里,真正由盛冬離下手的只有一人,還是在情況當真危機到沒有辦法,他才迫不得已下手的。此時的盛冬離面容慘敗,猶如大病一場,連站都站不穩。 不止胖子看過來,左子橙也看了過來。 盛冬離根本下不了手,他自己下不了手,也看不了別人對有著盛鈺臉孔的人下手。但他能阻止嗎?顯然并不能。 糾結幾秒,貪婪王附庸們只覺得那種冷透骨髓的疼痛再次翻起。盛冬離忍不住后退一步,又接連的后退好幾步,‘乒啷’一聲頓響。 低眸一看,他踩到了曲承劍。 曲承劍……盛冬離表情空白了一瞬,忽然大喜過望,曲承劍,它認主啊! 相思子只有兩枚,屬于隱娘的那一枚被盛鈺贈給了傅里鄴,屬于唐曲承的那一枚依然保留在盛鈺的身上。圣器可以假造出上百個盛鈺,瞞過其他鬼王,但他可以假造出相思子嗎? 相思子與曲承劍,這可都是神兵利器。 轉機來了,事情終于迎來了新的轉機! 腦中翻飛過這些念頭時,左子橙已經殺了一人,而這人,距離真正的盛鈺僅僅兩米! 至此,已殺滿十人。 盛冬離彎腰拾起曲承劍,激動的向胖子他們喊道:“我們可以用曲承劍來試探。” 聞言,眾人只是思考一瞬,皆滿面驚喜。 胖子雙目圓睜大喊:“對,快,將曲承劍扔到上空,看看它會到哪一個金柱附近。” 事實上在盛冬離踩到曲承劍的那一瞬間,盛鈺就感覺右手掌心隱隱發熱。 他抬手一招,竟然真的招出相思子! 盛鈺的第一反應當然是向側邊看去,離他最近的那個金柱,其上的‘盛鈺’模仿他手腕一轉,指端空空,什么也召喚不出來。 他發自內心感到高興。然而這中興奮的情緒還沒有來得及持續幾秒鐘,有溫和的聲音從耳畔響起:“你覺得,那里為什么會有曲承劍?” “……!!!”盛鈺表情一滯。 從百根金柱出現的那一瞬間起,羅盤上原有的一切都被抹去,鮮血、徐茶的尸體……曲承劍為什么會突然出現,是圣器有意放在那兒的嗎? 遠處,盛冬離已經揚手扔起曲承劍,劍身在空中懸而不落,就像有特殊的磁場正拖扶著它。四十秒時間過去,倒計時僅剩不足半分鐘。 劍身一直在顫巍巍抖擻,期間左子橙又狠心下手殺了好幾個假盛鈺,每次下手的時候都叫現實世界的眾人看的膽戰心驚。驚嚇完,他們又將充滿希冀的眼神投向曲承劍—— 這是現在唯一的希望了! “這枚相思子承擔了過于蒼涼悲痛的感情,它聞起來很美。”圣器貼近盛鈺,他臉上的五官與盛鈺一模一樣,就連那溫和的笑容,都像極了鏡頭前笑容款款的那個大熱影星。這一次,就連聲音也變成了盛鈺的聲音:“貪婪王,你的人生很完美,有朋友,有親人,有并肩作戰的戰友,也有冷夜中抵足溫存的強大伴侶,只可惜……” 頓了頓,他笑了聲:“現在它是我的了。” 電光火石之間,圣器忽然發難,劈手奪過盛鈺手中的相思子。 “不!!!”盛鈺低吼,心尖宛如一下子墜入千年的冰窟中,整個人從頭涼到了腳。 金柱之上,所有的‘盛鈺’忽然聲音高漲,將他的聲音嚴嚴實實蓋了下去。只見圣器沖他微微一笑,隨即走向距離他一步之遙的高大金柱。 其上就是模仿盛鈺,卻無論如何也召喚不出相思子的‘假盛鈺’。圣器幾乎沒有受到任何阻礙,一步跨向金柱,與那假盛鈺融合在一起。 ‘鏘’的一聲嘶鳴,曲承劍竟然發出狀若嬰兒啼哭的聲音,忽然調轉劍頭射出。它飛躍過盛鈺,停在了他的右側,也就是圣器的面前。 那支劍找錯了主人,還歡欣雀躍的向下一刺。劍柄就垂在圣器的手指前方,不斷嗡鳴著,似乎在等他的主人握上來,舉起它。 圣器斂眉抬眸,沖眾人虛弱的一笑。 那眉眼那氣質,就連遇事后的反應,都與真正的盛鈺一模一樣,挑不出一點差錯來。 “找到了!”胖子與盛冬離對視一眼,兩張臉上寫滿了興奮與激動。他們的高興很快感染了現實世界的眾人,億萬人齊齊發出高呼聲。 與之相對應的,盛鈺一顆心宛如浸泡在涼水中,他搖頭喊:“不對,你們找錯人了。” “找錯人了,你們找錯人了!” “胖子,他是假的,我才是真的。錯了,盛冬離,我才是你親哥,左子橙……” “傅里鄴,你看看我,你再好好看看我!” 這些話是盛鈺內心所想,但他根本沒有機會說出口,因為其他的‘假盛鈺’已經替他說了。 淹沒在這樣一群人當中,盛鈺的喊聲毫無亮點,事實上要不是圣器一直隱身與他交談,盛鈺都有那么一瞬間的錯覺,他覺得自己可能本身就是假的,只是自以為是真的。 然而并不是這樣,他才是真正的貪婪王,他才是貨真價實的盛鈺啊。 為什么大家認不出來? 難道失去了相思子,他的存在就可以被其他事物取代,他這個人就毫無意義嗎。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這場游戲真正的目的,圣器真的是太自大、太自大了。什么王座什么選擇,通通都是虛晃一槍,他的最終目的只是為了愚弄鬼王,待百年后說出真相,皆時鬼王的情緒會有多美味? 盛鈺不停的搖頭,試圖說些什么,他的聲音卻一次又一次被周圍相近的音色吞噬掩蓋。 “圣器,我們找到了真正的盛鈺!” 胖子、盛冬離,然后是左子橙,甚至傅里鄴,他們就和曲承劍一樣,毫不留念的從盛鈺的眼前經過,將圣器團團圍住。 傅里鄴距離盛鈺很近,近到仿佛伸手就可以觸摸到,盛鈺用盡了全身力氣想要抬手,手臂被金線勒出了如小溪般的潺潺鮮血。 那些鮮血滴滴答答砸落在羅盤之上,被幽藍色的光芒照射的不似真血。盛鈺卻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疼痛,他知道,現在若依舊不能撥亂返正,此后的幾十年里,親朋好友、愛人伴侶,都會將另外一個人當做是他,一時認錯一世錯認。 所有的寵愛、疼愛,甚至那些親昵舉動,都會由另一人冒名頂替,虛假的去享受。 徐茶已經死了,但就連他活著的時候,盛鈺都沒有這樣嫉妒過。比起嫉妒,更多的是不甘心,他好像不能承擔這樣的結局。 想著,盛鈺掙扎的更厲害了。 更多的鮮血冒出,在他的腳邊逐漸形成一個猩紅的小血洼,只是看著就觸目驚心。 “恭喜,你們認對了。”圣器那標志性的,溫和的聲音從高空傳來,像鐵蠶絲般卡緊盛鈺的喉嚨。他覺得自己無法呼吸,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都覺得自己已經毫無希望了。 倒計時,僅剩最后十秒鐘。 ——不對!該死,你們認錯了人啊! 盛鈺內心中忽然竄起一股無名火,人在極限時什么都可以做出,他竟然抬手,想要扯掉身上的金線。如鐵般的禁制將他的五指割的泛紅,再要用勁,這只手必定會生生廢掉。 不管了,廢掉就廢掉! 他正要再用勁,手背忽然附上一股暖意,一只溫熱的手掌將他的手牢牢包裹住。 是傅里鄴! 他微微側身,連頭都沒有回,只是動作輕柔的握住盛鈺的手掌,食指淺淺磨礪他的掌心。 “……”盛鈺心中萬分驚訝,絕望的小心臟猶如浴火鳳凰,從灰燼中復生。 他的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一個想也不敢想、實在是太過于美妙的念頭—— 傅里鄴知道那是圣器假扮的他! 【十、九、八……五、四、三……】 圣器身上的金線全部被胖子斬掉,他踉蹌幾步向前倒去,正好倒在傅里鄴的面前。 “辛苦了……”他抬眸沖傅里鄴笑,眉眼都是松了一口氣的嗔怪:“你都不扶我起來嗎?” 貪婪疑惑回望:“為什么?” 一滴淚將落未落,懶惰王含淚輕笑:“暴食都說了,就算我化成灰他都識得。依照傲慢王那種性子,別說化成灰這中死物,就算將哥哥投入上百個‘你’當中,他也一定能認出真正的你。” “你這個安慰倒是新奇。謝了,至少臨死之前,我的心情好多了。” 貪婪笑容清淺而落寞,回身看向身前熊熊烈火,遙遠的地方似乎傳來撕心裂肺的呼喚聲,與箭支破空聲。他不敢聽也不愿去想,這一切總歸都結束了——縱身一躍,他投入萬丈猩紅之中。 烈火像是得了某中神圣恩賜,忽然喧囂的奮起,樓層與現實世界仿佛都能聽見它燃燒的聲音。忽見他包裹上來,將水鏡整個吞噬,萬年前的景象就像南柯一夢,于寂靜中悵然落幕。 “這是萬年前的戲言,”圣器的聲音打破羅盤上的死寂,“現在有一個難得的機會,去驗證這個‘戲言’是否屬實。金柱邊有整整一百位貪婪,其中只有一人,是真正的貪婪王。在三分鐘內,你們若能找到他,你們勝,我死。若找不出他,那么所有人跟著他一起陪葬吧。” 他的語氣還帶著嘲諷笑意,似乎篤定眾人尋不出真正的盛鈺。 現實世界中,萬眾惶恐。 小陽臺上的圓桌一片緘默,有人小聲問大姐頭:“哪一個才是真的盛鈺呀?” 大姐頭面色土黃,吞吐道:“可能、我也……啊,好像……” “你不是盛鈺的鐵桿粉絲嗎?” 大姐頭本就憂心,聞言更怒:“鐵桿粉絲就能認出來嗎?鈺鈺的經紀人估計都認不出來!” 同伴愣道:“啊?不可能吧……” 另一邊,經紀人滿頭冷汗。 笑話,別說三分鐘,就算給他三年都不一定能分辨出來,這實在是太高看他了。 其實這也不怪他們,上百個金柱之上的上百個盛鈺,光從表象來看毫無區別。衣著身形、外貌聲音,就連說話的語氣都一模一樣。 別說他們,盛鈺自己都難以分辨。 此時的他背貼金柱,距離傅里鄴等人少說也有三十米遠。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他想說的話全被周邊的其他‘盛鈺’喊了。最恐怖的是,除了那些出聲的,還有將近二三十個‘盛鈺’同他一樣,都沉默著不出聲,好像正在模仿他。 這已經不是難辦,是究極難辦。 他憋了許多話,最后只是嘆氣:“為什么要選我,來當被辨認的那一個?” 在他身側有一道清晰的身形,從在場人反應來看,只有盛鈺能看見他。 這人自然就是圣器,他輕輕勾唇,頂著翁不順那張桀驁不馴的臉龐,說出來的話卻溫和有禮,仿佛只是閑步園林與好友的閑聊:“萬年前我就知道,你最聰明。要是選其他人,你說不定能破局,選你的話,他們絕不可能破局。” 盛鈺嘗試著動了動,周身金線將他捆的更緊,手臂都被勒出點點紅血絲。 “不要嘗試掙脫,金線會越勒越緊。”圣器并沒有看他,而是看向遠方呆立不動的幾人,繼續說:“這局游戲并不是玩逃脫,也請不要增添無用的戲碼,將這盤棋局攪和的難堪又難看。” 盛鈺終于忍不住,皺眉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圣器微微驚訝:“我以為我已經說過了,萬年前傲慢的那一箭,讓我初次品嘗到鬼王情緒的鮮美。人類次之,但億萬份復雜的情感交織在一起,怎么也不會比鬼王差太多。” 盛鈺閉眼,又睜開:“所以你賭上這一條命,又賭上無數條命,只是為了你所說的‘情緒’?” “噓——” 圣器忽然抬起食指立于唇邊,深吸一口氣,陶醉道:“聞到了嗎?” 盛鈺冷眼看他:“什么?” “當然是那無窮無盡的——甘甜與美味啊!”圣器忽然仰頭大笑:“你知道嗎?人類創造了一個名詞,名為直播。” 盛鈺面色一變:“你……” 沒等他將話說完,圣器忽然靠近他耳畔,熾熱的吐息聲傳過來,“我將你們一切的抉擇,都直播給你們內心的同胞看了。方才那個選擇,若你們選擇登上王位不與我相爭,你們會死,若你們選擇不顧億萬附庸的性命與我對抗,人類會恨死你們,即便你們勝利,也無濟于事。” 頓了頓,他面容忽然一陣抽動,竟然又變成了盛鈺的臉,含笑道:“當然,你們絕無勝利的可能……如不能必勝,我不會拿命去賭。” 盛鈺剛要說話,圣器忽然退離開來,他啟唇,明明身在此處,聲音卻從四面八方傳來: “諸位,商量好對策了嗎?” 胖子心中不斷崩潰默念:“有一百個盛哥,我們有四個人,一百除四等于二十五。三分鐘內我們每個人盤問二十五個盛哥,問一些只有我們彼此才知道的問題,可以,這波絕對可以!” 他像是給自己催眠一般默念這些話,多念叨幾遍,好像真的可以做到。 胖子沒由來的自信。 圣器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嗤笑道:“忘了說附加規則,平均每十秒鐘你們就要誅殺一位貪婪王,如若做不到,所有的貪婪將當著你們的面,被層層金線絞殺,痛苦至死。” “什么?等等……”胖子訝異,滿眼無措。盛冬離這個隨和的性子都已然被激怒,大吼道:“你太過分了,怎么能這樣!” 左子橙頭疼扶額,靠近傅里鄴說:“完蛋了,現在該怎么辦?” “……”傅里鄴皺眉,沉著臉。 現實世界的人們也紛紛震驚,有些抗壓能力差的人都害怕的坐倒在椅子上,他們甚至都不敢抬頭看天空,生怕迎接自己的是潑天血色。 不等大家有更多的反應,圣器出聲: “三分鐘倒計時,現在開始——” 話音剛落,羅盤高空出現一個晶瑩的沙漏,沙漏下端有一串鮮紅的數字,一如萬年前的熊熊烈火,雙眸盯久了只覺無比刺眼。 【兩分五十九秒】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在場四人都知道時間緊迫,然而難題當前,他們竟然都無法行動。 最后還是胖子心急如焚,環顧四周一聲大喝:“我問一個問題,你們誰能答上來,就是我盛哥。在末日方舟副本里,小美說過公司當時面臨困難,我消失了半個月,那半個月我去干什么了?” 問題出,胖子滿臉解決了難題的松氣。 這玩意還是后來小美告訴他的,如果沒有猜錯的話,當時在場的應該只有小美和盛哥。現在怕就怕在小美當時只是提了一句,盛哥貴人多忘事,這中小事立即就忘記。 就在他以為最差的結果不過是在場一百個盛哥,沒有一人能答出時,右側幾米處忽起一聲:“養雞!你當時去養雞了!” 胖子大喜,轉頭看過去,驚喜的表情忽然凝結在臉上,他的表情轉為呆滯。 因為音色相同的原因,數個盛鈺喊出同一句話,竟然被他聽成了同一人喊出。更絕的是他面前也有幾人開口,聲音層次不齊: “小美以為你臨陣脫逃對你失望,其實你是去喂雞,親自體驗一下。她后來就對你改觀了。” “胖子,你是不是傻了,這段對話發生在肥廚怪客副本里,不是末日方舟啊。” “我是盛鈺!” “他不是,我才是,不要被蒙蔽了!” 胖子:“…………” 左子橙問:“誰說的對?” 胖子臉色慘白,宛如夢游般說:“都對,他們說的都對,而且我故意說錯了的地方,都有好幾個盛哥給我糾正過來了。” 左子橙停頓兩秒,說:“不要什么妖魔鬼怪都叫他盛哥,這里面有且只有一人,是你真正的盛哥。” 兩人對話之時,真正的盛鈺感到窒息……其實他完全不記得這件事了。 該怎么說,克隆人比他記性還好? 他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想要參與進去,奈何胖子選的話題太過于刁鉆,不僅他自己沒法開口,就連那二三十模仿他的克隆貪婪也跟著沒有開口。心中感嘆之時,金線毫無預告,陡然收緊! “啊啊啊啊……” “痛,好痛。救救我,胖子,快幫我把金線割開,我快不行了!” “傅里鄴,你看看我,你連我都認不出來嗎?幫幫我,我真的好痛啊……” 呼救聲,慘叫聲,以及哭咽聲,聲聲入耳,它們交匯在一起,四面八方的盛鈺都痛苦的弓起身子,有些唇舌處竟被自己咬出了鮮血。 他們這樣痛,在場幾人看得更心碎難受。 胖子已經完全慌了,一開始默念許多遍的策略分分鐘被他拋到天涯海角,此時的他大腦完全無法思考,這場面他真的看不得。 怎么辦,現在該怎么辦?! 現實世界之中,盛鈺此時體驗的痛苦一下子傳達到貪婪王附庸身上。無數人倒在地上,口中不斷慘叫哀嚎,滿面的淚水與脹紅青筋。 他們的家人陪伴在身側,眼睜睜看著至親如此痛苦,卻束手無策。不少人都哭著抱緊親人,一遍又一遍在心中祈禱,祈禱這份苦難快快終結,不要再繼續折磨世人。 樓梯道也傳來嘶聲尖叫,小陽臺上寂靜無聲,大姐頭扒著陽臺向下一看。 街道上有部分人坐倒在地,如果痛苦分級從一分到十分,那人們現在體會的應該是十萬分的痛,因為他們的慘叫聲連樓頂都能聽見! 如果用一個詞匯來形容現今的一切,那應當就是劫難,一場不折不扣的劫難。 ‘噗呲’一聲輕響,仿佛一個丟進波瀾壯闊海域中的小石子,雖小,卻瞬間阻攔所有的異動。 那些在地上掙扎的眾人終于停止慘叫,他們大口大口的喘氣,方才好像要將自己撕裂的痛苦像是個不太甜美的夢境,剎那間就終結。 人們茫然的抬頭,發出陣陣驚呼。 遙遠天際,傅里鄴背著光,張弓的身影看上去堅決又穩健,動作快準狠。 那支箭,正中正面五步外的‘盛鈺’。 天地仿佛在這一瞬間沉寂了。 倒計時依然繼續,它沒有那種‘滴答滴答’的倒計時聲音,然而眾人心臟砰砰砰的快速跳動,似乎能取代這個叫人焦灼的聲音。 倒計時在繼續,游戲還沒有終止! 沒有殺錯,沒有殺錯,盛冬離用了十二分的定力,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轉過身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背脊已經被冷汗浸透:“你是怎么分辨出來的?” 傅里鄴說:“沒分辨出。” 盛冬離愣住:“那你……” 左子橙打斷他,焦急道:“別廢話了,剛剛那種情況還能怎么辦,肯定隨便殺一個啊。殺到真的算我們倒霉,殺到假的游戲繼續,不動手——不動手你哥就真的死定了。” 盛冬離哽住:“可總得有個判斷標準吧。” 胖子舉起食為天,顫抖著手說:“我猜那些不說話的肯定是假貨。圣器哪有那么大的能耐模仿出這么多惟妙惟肖的盛哥,光一個盛哥就已經啊造物神的恩典了好不好,所以那些不說話的,一定是在濫竽充數。盛哥等我,殺完了這些敢冒充你的西貝貨,胖爺我就來救你!” “……”并沒有說話好像在濫竽充數的真盛鈺。 如果不是被金線捆綁的動彈不得,他現在真的很想上前晃晃胖子的腦袋瓜子,看看里面是不是已經被西湖的水給填滿了。 偏偏圣器還在一旁拱火:“你看,他們根本就認不出你來。要是我一開始將你放在那個地方,那你現在已經死了,可憐的貪婪王。”他的語氣似悲似嘆,好像當真在替盛鈺惋惜。 后者不理會他,揚聲喊:“傅里鄴!” 他的聲音和在場其他的克隆體并沒有區別,聽上去底氣還沒有那些假人來的足。 傅里鄴理所應當的,連頭都沒有偏轉一下。 倒計時正逐漸減少,很快只剩下最后一分半。往前九十秒的時間里,他們已經殺了九人。殺到后來,就連胖子和盛冬離也動手了。 大家都無法思考,胖子更是邊殺邊抹眼淚。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選的是否正確,也許是幸運女神在眷顧,目前倒計時依然在繼續。 【一分二十秒】 又到了不得不動手的時候。 “我分辨不出來,他們的回答毫無紕漏啊。”胖子崩潰的雙手抓頭,頓了兩秒鐘,他看向盛冬離,說:“這次輪到你了。” 先前死去的九個‘盛鈺’里,真正由盛冬離下手的只有一人,還是在情況當真危機到沒有辦法,他才迫不得已下手的。此時的盛冬離面容慘敗,猶如大病一場,連站都站不穩。 不止胖子看過來,左子橙也看了過來。 盛冬離根本下不了手,他自己下不了手,也看不了別人對有著盛鈺臉孔的人下手。但他能阻止嗎?顯然并不能。 糾結幾秒,貪婪王附庸們只覺得那種冷透骨髓的疼痛再次翻起。盛冬離忍不住后退一步,又接連的后退好幾步,‘乒啷’一聲頓響。 低眸一看,他踩到了曲承劍。 曲承劍……盛冬離表情空白了一瞬,忽然大喜過望,曲承劍,它認主啊! 相思子只有兩枚,屬于隱娘的那一枚被盛鈺贈給了傅里鄴,屬于唐曲承的那一枚依然保留在盛鈺的身上。圣器可以假造出上百個盛鈺,瞞過其他鬼王,但他可以假造出相思子嗎? 相思子與曲承劍,這可都是神兵利器。 轉機來了,事情終于迎來了新的轉機! 腦中翻飛過這些念頭時,左子橙已經殺了一人,而這人,距離真正的盛鈺僅僅兩米! 至此,已殺滿十人。 盛冬離彎腰拾起曲承劍,激動的向胖子他們喊道:“我們可以用曲承劍來試探。” 聞言,眾人只是思考一瞬,皆滿面驚喜。 胖子雙目圓睜大喊:“對,快,將曲承劍扔到上空,看看它會到哪一個金柱附近。” 事實上在盛冬離踩到曲承劍的那一瞬間,盛鈺就感覺右手掌心隱隱發熱。 他抬手一招,竟然真的招出相思子! 盛鈺的第一反應當然是向側邊看去,離他最近的那個金柱,其上的‘盛鈺’模仿他手腕一轉,指端空空,什么也召喚不出來。 他發自內心感到高興。然而這中興奮的情緒還沒有來得及持續幾秒鐘,有溫和的聲音從耳畔響起:“你覺得,那里為什么會有曲承劍?” “……!!!”盛鈺表情一滯。 從百根金柱出現的那一瞬間起,羅盤上原有的一切都被抹去,鮮血、徐茶的尸體……曲承劍為什么會突然出現,是圣器有意放在那兒的嗎? 遠處,盛冬離已經揚手扔起曲承劍,劍身在空中懸而不落,就像有特殊的磁場正拖扶著它。四十秒時間過去,倒計時僅剩不足半分鐘。 劍身一直在顫巍巍抖擻,期間左子橙又狠心下手殺了好幾個假盛鈺,每次下手的時候都叫現實世界的眾人看的膽戰心驚。驚嚇完,他們又將充滿希冀的眼神投向曲承劍—— 這是現在唯一的希望了! “這枚相思子承擔了過于蒼涼悲痛的感情,它聞起來很美。”圣器貼近盛鈺,他臉上的五官與盛鈺一模一樣,就連那溫和的笑容,都像極了鏡頭前笑容款款的那個大熱影星。這一次,就連聲音也變成了盛鈺的聲音:“貪婪王,你的人生很完美,有朋友,有親人,有并肩作戰的戰友,也有冷夜中抵足溫存的強大伴侶,只可惜……” 頓了頓,他笑了聲:“現在它是我的了。” 電光火石之間,圣器忽然發難,劈手奪過盛鈺手中的相思子。 “不!!!”盛鈺低吼,心尖宛如一下子墜入千年的冰窟中,整個人從頭涼到了腳。 金柱之上,所有的‘盛鈺’忽然聲音高漲,將他的聲音嚴嚴實實蓋了下去。只見圣器沖他微微一笑,隨即走向距離他一步之遙的高大金柱。 其上就是模仿盛鈺,卻無論如何也召喚不出相思子的‘假盛鈺’。圣器幾乎沒有受到任何阻礙,一步跨向金柱,與那假盛鈺融合在一起。 ‘鏘’的一聲嘶鳴,曲承劍竟然發出狀若嬰兒啼哭的聲音,忽然調轉劍頭射出。它飛躍過盛鈺,停在了他的右側,也就是圣器的面前。 那支劍找錯了主人,還歡欣雀躍的向下一刺。劍柄就垂在圣器的手指前方,不斷嗡鳴著,似乎在等他的主人握上來,舉起它。 圣器斂眉抬眸,沖眾人虛弱的一笑。 那眉眼那氣質,就連遇事后的反應,都與真正的盛鈺一模一樣,挑不出一點差錯來。 “找到了!”胖子與盛冬離對視一眼,兩張臉上寫滿了興奮與激動。他們的高興很快感染了現實世界的眾人,億萬人齊齊發出高呼聲。 與之相對應的,盛鈺一顆心宛如浸泡在涼水中,他搖頭喊:“不對,你們找錯人了。” “找錯人了,你們找錯人了!” “胖子,他是假的,我才是真的。錯了,盛冬離,我才是你親哥,左子橙……” “傅里鄴,你看看我,你再好好看看我!” 這些話是盛鈺內心所想,但他根本沒有機會說出口,因為其他的‘假盛鈺’已經替他說了。 淹沒在這樣一群人當中,盛鈺的喊聲毫無亮點,事實上要不是圣器一直隱身與他交談,盛鈺都有那么一瞬間的錯覺,他覺得自己可能本身就是假的,只是自以為是真的。 然而并不是這樣,他才是真正的貪婪王,他才是貨真價實的盛鈺啊。 為什么大家認不出來? 難道失去了相思子,他的存在就可以被其他事物取代,他這個人就毫無意義嗎。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這場游戲真正的目的,圣器真的是太自大、太自大了。什么王座什么選擇,通通都是虛晃一槍,他的最終目的只是為了愚弄鬼王,待百年后說出真相,皆時鬼王的情緒會有多美味? 盛鈺不停的搖頭,試圖說些什么,他的聲音卻一次又一次被周圍相近的音色吞噬掩蓋。 “圣器,我們找到了真正的盛鈺!” 胖子、盛冬離,然后是左子橙,甚至傅里鄴,他們就和曲承劍一樣,毫不留念的從盛鈺的眼前經過,將圣器團團圍住。 傅里鄴距離盛鈺很近,近到仿佛伸手就可以觸摸到,盛鈺用盡了全身力氣想要抬手,手臂被金線勒出了如小溪般的潺潺鮮血。 那些鮮血滴滴答答砸落在羅盤之上,被幽藍色的光芒照射的不似真血。盛鈺卻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疼痛,他知道,現在若依舊不能撥亂返正,此后的幾十年里,親朋好友、愛人伴侶,都會將另外一個人當做是他,一時認錯一世錯認。 所有的寵愛、疼愛,甚至那些親昵舉動,都會由另一人冒名頂替,虛假的去享受。 徐茶已經死了,但就連他活著的時候,盛鈺都沒有這樣嫉妒過。比起嫉妒,更多的是不甘心,他好像不能承擔這樣的結局。 想著,盛鈺掙扎的更厲害了。 更多的鮮血冒出,在他的腳邊逐漸形成一個猩紅的小血洼,只是看著就觸目驚心。 “恭喜,你們認對了。”圣器那標志性的,溫和的聲音從高空傳來,像鐵蠶絲般卡緊盛鈺的喉嚨。他覺得自己無法呼吸,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都覺得自己已經毫無希望了。 倒計時,僅剩最后十秒鐘。 ——不對!該死,你們認錯了人啊! 盛鈺內心中忽然竄起一股無名火,人在極限時什么都可以做出,他竟然抬手,想要扯掉身上的金線。如鐵般的禁制將他的五指割的泛紅,再要用勁,這只手必定會生生廢掉。 不管了,廢掉就廢掉! 他正要再用勁,手背忽然附上一股暖意,一只溫熱的手掌將他的手牢牢包裹住。 是傅里鄴! 他微微側身,連頭都沒有回,只是動作輕柔的握住盛鈺的手掌,食指淺淺磨礪他的掌心。 “……”盛鈺心中萬分驚訝,絕望的小心臟猶如浴火鳳凰,從灰燼中復生。 他的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一個想也不敢想、實在是太過于美妙的念頭—— 傅里鄴知道那是圣器假扮的他! 【十、九、八……五、四、三……】 圣器身上的金線全部被胖子斬掉,他踉蹌幾步向前倒去,正好倒在傅里鄴的面前。 “辛苦了……”他抬眸沖傅里鄴笑,眉眼都是松了一口氣的嗔怪:“你都不扶我起來嗎?”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