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皇帝陛下要開放各家言論的詔令不出所料的受到了阻攔, 當然最后還是被綦堃硯爭取著通過了----最多這些科目并不作為國子監的考試科目,只是民間自發研究。皇上心滿意足的達到目的, 回來少不得與陸清淺炫耀一回。太后娘娘看著他神采飛揚的樣子無端惆悵, 輕輕與他說:“你如今孝期已過, 可想好了要什么時候大婚?” 綦堃硯愣住了。 “你都十四了。”陸清淺幫他將跑亂的發絲整理好:“雖然我不覺得十四歲就該結婚生子, 可朝臣們早就等不及了,所以趁現在有時間, 你最好能定下人選,也好過被他們打個措手不及。” 綦堃硯似懂非懂:“可是選皇后的話----我怎么知道要選誰?” “世家女的教養都不錯,但不一定能與你志同道合。而你真心所愛的, 也不一定能將愛意維持到最后。” 陸清淺一點兒不避諱的將先太后和先帝朝的妃嬪們拿來說話:“先太后你祖母, 你應該還記得吧?她是個聰明人, 可惜家族蠢笨了些, 最后生生拖累了她。” 綦堃硯對先穆太后確實有些模糊的印象----他記憶力向來比人好, 兩三歲的事兒雖然記的并不連貫,偶爾幾個畫面卻是存在腦海中。再有先帝教他如何處置外戚時也用穆家與陸家做過比較,是以他并不難理解陸清淺的意思。 “后來你父皇的棄妃韓氏和舒氏其實也是個很不錯的世家女, 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世家女中的典范。”陸清淺忽而笑了:“她們雖然不用被家族和感情夾在中間無所適從, 卻因你父親的無情和提防,反而走到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棄妃謀反案在先帝朝諱莫如深, 陸清淺卻毫不猶豫的將蓮蘭香與落嫣花的算計將給他聽, 末了警告道:“女人并不都是溫順的,有時候她們瘋起來,連她們自己都要害怕。” 綦堃硯只覺得憤怒:“父皇給她們高位, 她們竟敢算計父皇,簡直是罪不可赦!” “殺人者人恒殺之,但是你父皇算計她們在先,她們算計回來不也是因果報應?”陸清淺冷漠道:“我將這些告訴你,就是為了你別重蹈覆轍。哪怕你不能理解她們的想法,至少你自己要記住,別隨意將人踐踏在腳下,哪怕你是皇帝。” 她索性連陳笑雪如何算計太后到死的事兒一并說了,看綦堃硯一臉懵逼,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腦袋:“人心叵測,哪怕是你心里覺得一無是處的女人,也永遠不要輕易踐踏了她。” 綦堃硯憤憤不平:“總不會所有女人都這樣啊,母后你就很愛父皇。” 這回換成陸清淺愣住。她笑著搖搖頭:“真正一顆真心愛你父皇的人其實不是我,而是被你父皇以婕妤之位下葬的先皇后。” 綦堃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個答案,在他遙遠的記憶中翻了翻,始終沒有任何關于先皇后的畫面。 陸清淺點點他的腦門:“官場如戰場,后宅亦如戰場,你父皇以為的歲月靜好,不過是我與蘇月婉爭鋒之下的結局罷了。” 她定定的看綦堃硯:“你知道我是你父皇的側妃,那你可知道我在入你父皇潛邸時,曾經做過一個什么樣的夢么?” “夢?” “是啊,夢。”時時隔多年,陸清淺再一次翻開那本書的原本,將故事走向講給兒子聽:“你父皇那時不過是個普通皇子,而陸家才是你皇祖父的心腹重臣,手握京畿八成以上兵力,在西垂邊關更是聲名顯赫。說句實話,那時候陸家的地位甚至比你父皇更顯赫,而我是陸家唯一的女兒。以我的身份怎么都不應該做個側妃,可你皇祖父偏要將我賜給你父皇,你覺得朝臣和皇子們會作何感想?” 綦堃硯想了想:“皇子側妃與你身份不符,可未來的貴妃甚至皇貴妃卻沒什么不行的。而原配王妃無子的話,只怕太后之位都是您的,陸家那就是真正的外戚,端的是皇祖父的恩典與愛重。” “對啊,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你皇祖父意屬你父皇,在為他鋪路,連陸家也是這么認為。可事實上,不過是你皇祖父拋出的誘餌罷了。” 她簡單將故事講給綦堃硯聽完,苦笑道:“我只看到我被吊死在冷宮橫梁,連個收尸之人都沒有,再醒過來時已是嫁進睿王府的前一日,根本找不到機會離開這個旋渦獨善其身。” 綦堃硯已經聽的徹底呆了。 “彼時你父皇是愛著先皇后的,可我要是得不到他真心寵愛,就算低調安分,也不過是后來棄妃韓氏一樣的結局吧。”陸清淺認真看他:“所以我想盡辦法讓你父皇心悅我,甚至將先皇后徹底踩在腳下,又想方設法讓你成為嫡長子,成為皇位的不二人選。” 她輕笑:“蘇月婉對你父親是真愛,只這種愛是不平等的。你父皇的給與隨時能夠收回,而蘇月婉除了一顆真心,卻一無是處。” “所以當你父皇發現有人同樣愛他,還能給他帶來更多利益的時候,他果斷選擇了放棄蘇月婉。先皇后哪里是我的對手?因愛而生懼,因愛而生怖,我只需靜靜看著,就能讓她自亂陣腳態度猙獰,被你父親厭棄。” 皇帝陛下低下頭,他是在先帝懷里長大的,看過太多父母恩愛親近的溫馨場面。哪怕在父皇死前一兩年里,母后和父皇之間似乎生出了些許隔閡,可這也從未妨礙父母對他的拳拳愛意,甚至在所有人看來,母后一直是父皇最親近信任的人。 “我對你父皇大概算不上真心,只是后來也漸漸習慣了。”陸清淺淡淡道:“你地位穩固,別人如何我懶得管,可要是他再找到旁的‘真愛’,我也說不準會用些什么手段出來。” “我竟從不知道……” 他不知道該責怪父親還是埋怨母親。如若沒有母親的步步為營精心算計,他能不能出生都是個疑問。可一想到父皇一直深愛母后,母后卻將父皇利用個徹底,心中全無留戀,綦堃硯又覺得實在是太可怕了。 “很難理解嗎?”陸清淺扭頭望向窗外,聲音有些飄忽:“能力強的人難以控制,死心塌地的人不一定能幫你,而無論是厲害的還是蠢笨的,都有可能背叛甚至反噬。” “怎樣才能不被反噬?”綦堃硯自暴自棄的將一張紙揉成一團丟進紙簍:“真心愛我的不一定能為我穩固后宮,能為我所用的不一定對我有真情,這也太難選了。” “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抉擇了。”陸清淺隨手拿了本書拍他的腦袋:“你要的是下屬還是愛人?要的是感情還是理智?世間少有十全十美,能夠永遠的只有利益。” “我討厭您這個論調。”綦堃硯梗著脖子看她:“我一定能想到好辦法的。” “好辦法當然有。”陸清淺笑的不懷好意:“只要你廢除后宮,只娶皇后一個,自然就不會有這許多麻煩了。” “這怎么可能?!”綦堃硯的反駁脫口而出,然看到太后上揚的眉梢,將她的話在腦子里轉過一圈,竟然發現全然不錯。 “如果只有皇后沒有妃嬪,就不存在后宮爭斗,不存在嫡庶之爭。只要皇后本身是個賢惠的,腦子清醒的,在子女之間一碗水端平,連兄弟之爭都沒了。”陸清淺攤手道:“你不去寵幸別的女人,她自然不會吃醋心慌做下錯事,也不用算計你的感情。至于說愛----日久見真情,兩個人一直在一起,就算沒有愛,也會成為真正的至親之人。” 她一臉促狹的循循善誘:“這樣你的問題就被簡化為找一個家教良好頭腦清醒家族不會拖后腿的女子與你婚配,是不是很不錯?這樣的世家女還是很多的,你甚至還能挑一挑長相性情,看看哪個與你最契合。” “我竟然會覺得您說的很對。”綦堃硯捂臉:“我肯定有哪里不正常。” “非是不正常,而是從未有人愿意這樣做,畢竟后宮三千本就是身為帝王的福利,誰愿意剝離自己的利益呢?”陸清淺坐回去繼續翻書,又像想到什么一樣問道:“你不是做人口普查么,可做完了?” “快做完了。”說到正事,綦堃硯正了神色嘆道:“說是男女比例差距巨大,若長期以往一定會出現問題的。” “女子少男人多,一則民間重男輕女,二則是多妾制。”陸清淺點了點他:“你倒是可以率先做個榜樣。” “所以還是要一夫一妻嗎?”綦堃硯若有所思:“我再想想。” 太后從來只給他參考想法,并不左右他的決策。綦堃硯招來幾位舅舅和表哥詢問,又看過大祁世家的家族趣聞,越發覺得自己要被母后說服了。 心中有了決斷,他索性先下手為強,依次招了左右丞相六部尚書和太傅大儒一一詢問,中心議題只有一條:既然妾是亂家之源,而民間又少女子,為什么我們還非要納妾呢? 圣人說萬惡淫為首,那么在有嫡子的情形下,納妾算不算是貪婪?既然不應為美色而納妾,那么身為皇帝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之,廣納妃嬪充實后宮? 忠臣被小皇帝殷殷期盼的正直眼神看的無話可說。 “朕知道自己該娶皇后了。”綦堃硯一點兒不害羞的說起自己大婚的事情:“按照祖訓,娶了皇后是要選秀的,可我不想選。” 他掰手指算:“恭王兄出生時,父皇都快三十了,后頭不也有了我們這許多兄弟?所以我三十之前也不選秀,要是三十之后還是沒嫡子,再考慮選秀之事吧。” 皇帝陛下十分誠懇的與他們道:“朕知道這事兒不符規矩,可不是所有規矩都是對的。朕也知道前朝通后宮,可朕又不是個耳根子軟的,要是有女兒進宮為妃,我就要對那家人另眼相看,這才是昏君所為吧?” 說的都是正道理,皇帝陛下潔身自好,誰都說不出他的不是來。且他談心挑的人選也好----這幾家適齡的女兒不多,有也是沖著皇后之位來的,想想皇帝陛下對妃嬪興趣缺缺,勉強將姑娘塞進來,還不如與其他世家聯姻,或者籠絡個后起之秀來的便宜。 朝中重臣被陛下各個擊破,只選皇后不選秀的政令很快在朝堂上被通過。這事兒連專業找茬的御史臺都沒話說,甚至捏著鼻子上了道馬屁折子,看的兩位相爺哭笑不得。 京中貴女對皇帝陛下的期許更甚,卻不知綦堃硯正拿著毛筆在單子上涂涂抹抹----他早著人搜集了皇后人選的名單和家世,著重家中子弟教養和家族枝蔓的復雜程度列成表格,但凡一口一個“女子無才便是德”,把女兒家當聯姻工具養、教他們為家里爺們犧牲的統統劃掉。 陸清淺看的好笑,卻并不阻攔他。三個月后,她在御花園召開賞花會,實則按照綦堃硯的名單將挑選出來的京中貴女請過來“面試”。 緣分這種東西太難說,感情比緣分更難,綦堃硯是個清醒的人,不追求心心相印,只要找個身份夠能力夠心性好的女子相敬如賓生兒育女就足夠。 陸清淺帶著一群姑娘賞花,綦堃硯沒臉沒皮的捏了個望遠鏡在閣樓頂上偷窺。能將名單送到他手里的女子相貌皆是不俗,規矩儀態亦被精心教導過,一眼看去賞心悅目。 自有小太監在他身邊將他說的話記錄下來:“……中間穿銀紅裙子的不要,朕看到她故意把別人往身后擋,這種小事都要算計,肯定不是個寬大容忍的。倒數第三穿鵝黃的也不要,膽子太小了。那個穿寶藍上襦的是哪家的?一直板著臉是對母后不滿嗎?還有黏著母后不放的,是不是左相的嫡幼女?她笑的太假了,我覺得母后快看吐了。” 小皇帝火眼金睛挑三揀四,二十幾名貴女瞬間被他劃去了大半。小太監躬身拿筆候著他繼續毒舌,沒想到皇帝陛下半晌無語,突然轉頭問道:“那個穿粉色馬步裙,身材不高不矮,走在中間不怎么顯眼的姑娘,是哪家的?” 小太監記性好,接過望遠鏡看了看回稟道:“是太傅家的嫡長孫女沈小姐,今年十四,與您同歲。” 小皇帝的耳郭微不可查的紅了,點點頭強作鎮定:“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一個月后,一封圣旨落到沈太傅家。沈家地位清貴家教優良,沈家嫡孫女被封為皇后并不讓人覺得奇怪。唯有沈姝在無人察覺的角落嘆了口氣,復又堆砌起笑容接受眾人的恭維。 當皇后有什么好的呢,她心里想,一點兒都不自由。 就算地位尊貴,皇帝還答應三十之前不選秀,三十之后沒有子嗣再納妃妾,可她寧愿陛下佳麗三千雨露均沾,也不想和一個陌生人朝夕相處,還要勉強自己假裝很愛他。 縱然心中萬般想法,沈姝還是乖乖收拾好嫁妝,跟著宮里的嬤嬤學了規矩,在大半年后住進了那座恢弘的皇宮。 拜天地,掀蓋頭,合巹酒。綦堃硯打發了所有人,與沈姝對視而坐。 看著鎮定微笑,卻掩蓋不了一絲緊張的小姑娘,皇帝陛下開門見山:“想當皇后的人很多,但是你其實并不想,對不對?” 沈姝愣了愣,原本翹起的嘴角慢慢放下,輕輕點了點頭。 綦堃硯不以為忤,反而認真解釋:“皇后并不只是我的妻子,還是一個職業,一份職責。我找人打聽過,你是個很能干的姑娘,自持而沒什么野心,性子倒是大氣的。我覺得你很適合當一個皇后,所以我選擇了你。” 他沒有自稱朕,沈姝卻并未發覺這些細節,只疑惑不解道:“就因為這個?” “這其實和選官吏是一樣的,知人善任罷了。”綦堃硯輕笑:“京中貴女多,可像你這樣明事理拎得清的卻不見得多。當皇后并不容易,需要智慧和手腕,哪怕宮中沒有其他的妃嬪,可總要面對命婦宗親,要成為天下女子的表率,并非隨便一個人都能擔得起。” “我還是不明白。”沈姝直白道:“或者您能告訴我,您需要我做什么嗎?” “做你想做的,然后讓所有人都覺得你是對的,甚至女子們愿意效仿。”綦堃硯蠱惑道:“不覺得這樣比隨便嫁給哪家門當戶對的少爺當個主母更有趣嗎?” 被戳中了心思的沈姝紅了臉,眼睛卻亮了:“您說的是真的?” 綦堃硯伸出手掌:“我與你約法三章,只要你能做到,我只會支持你,絕不會反對你。” 兩只手拍在一起,綦堃硯想到的,卻是賞花會那一天,沈姝一邊無奈皺眉,轉臉卻能與周遭小姐們歡笑談話,既不會被冷落,也不會被人挑出毛病的中庸樣子。 明明是疲懶敷衍,偏他就被她靈動的表情吸引。這是一個聰明的女子,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會在規則之中盡量讓自己舒服。 再沒有比她更適合當皇后的了,就像他的母后一樣,聰明卻謹慎。他忽然就很想試一試打開她的心防,也想看一看,這個聰明的女子到底能做到什么模樣。 -------- 后世史書中,大祁天德皇帝和隆元皇帝是十分傳奇的兩代帝王。被成為劃時代、甚至領先時代一個世紀的《革新要略》是在這兩位帝王手中推行和實施的,尤其到了隆元皇帝時期,一則各地科學院的設立,二則宗親皇室不斷向外擴張,奠定了后世“書同文語同音”,世界既華夏的繁榮基礎。 而民間津津樂道的不是他們的政績,且他們都是難得的癡情人。天德皇帝雖然后宮妃嬪不少,但根據史書記載,唯有繼后陸氏是他真心所愛。他對女子不假辭色,甚至在一段時期內接連貶斥和賜死了不少宮妃,但他對陸皇后始終寵愛有加,陸皇后的子女也被他看重悉心教導。 至于他與陸皇后的長子,也就是隆元皇帝,在寵妻方面比之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在迎娶皇后時便說過不選秀不納妃,之后也確實說到做到。隆元皇帝和皇后沈氏真正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三十歲無子嗣才可納妾”也成了士人官宦之間的潛規則。到百年后,隆元皇帝的曾孫干脆將這條規則納入律法中,再經過幾次修訂,漸漸成了后世的“一夫一妻”制。 從隆元皇帝執政中后期起,大祁的版圖開始不斷向外擴張。以陸家為首的遠征商團把大祁人的腳步帶到越來越遠的地方,也讓大祁出現嚴重的人才斷層。雖然各地書院和科學院在源源不斷的培養和提供人才,但仍然是杯水車薪。 也是這時候,陸氏太后的“集賢會”和沈氏皇后的“集芳譜”徹底向世人展現了女子的智慧。她們積極推動女子參加科舉,為女戶爭取了和男子一樣的平等權利,鼓勵女子同男兒一樣參與朝政或開疆擴土。雖然這只是特殊時期的權宜之計,但這股浪潮到底是在幾十年后徹底爆發,成為女子解放運動的開端。 無論天德皇帝的皇后陸氏還是隆元皇帝的皇后沈氏都是出自正統的高門大戶,并未提出過任何“解放女性”之類的宣言,甚至她們本身就是依附帝王生存的。但她們對歷史發展的貢獻不容置疑,甚至在后世史書中,也將她們稱為女性解放運動的鼻祖。 “所以還是要一夫一妻嗎?”綦堃硯若有所思:“我再想想。” 太后從來只給他參考想法,并不左右他的決策。綦堃硯招來幾位舅舅和表哥詢問,又看過大祁世家的家族趣聞,越發覺得自己要被母后說服了。 心中有了決斷,他索性先下手為強,依次招了左右丞相六部尚書和太傅大儒一一詢問,中心議題只有一條:既然妾是亂家之源,而民間又少女子,為什么我們還非要納妾呢? 圣人說萬惡淫為首,那么在有嫡子的情形下,納妾算不算是貪婪?既然不應為美色而納妾,那么身為皇帝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之,廣納妃嬪充實后宮? 忠臣被小皇帝殷殷期盼的正直眼神看的無話可說。 “朕知道自己該娶皇后了。”綦堃硯一點兒不害羞的說起自己大婚的事情:“按照祖訓,娶了皇后是要選秀的,可我不想選。” 他掰手指算:“恭王兄出生時,父皇都快三十了,后頭不也有了我們這許多兄弟?所以我三十之前也不選秀,要是三十之后還是沒嫡子,再考慮選秀之事吧。” 皇帝陛下十分誠懇的與他們道:“朕知道這事兒不符規矩,可不是所有規矩都是對的。朕也知道前朝通后宮,可朕又不是個耳根子軟的,要是有女兒進宮為妃,我就要對那家人另眼相看,這才是昏君所為吧?” 說的都是正道理,皇帝陛下潔身自好,誰都說不出他的不是來。且他談心挑的人選也好----這幾家適齡的女兒不多,有也是沖著皇后之位來的,想想皇帝陛下對妃嬪興趣缺缺,勉強將姑娘塞進來,還不如與其他世家聯姻,或者籠絡個后起之秀來的便宜。 朝中重臣被陛下各個擊破,只選皇后不選秀的政令很快在朝堂上被通過。這事兒連專業找茬的御史臺都沒話說,甚至捏著鼻子上了道馬屁折子,看的兩位相爺哭笑不得。 京中貴女對皇帝陛下的期許更甚,卻不知綦堃硯正拿著毛筆在單子上涂涂抹抹----他早著人搜集了皇后人選的名單和家世,著重家中子弟教養和家族枝蔓的復雜程度列成表格,但凡一口一個“女子無才便是德”,把女兒家當聯姻工具養、教他們為家里爺們犧牲的統統劃掉。 陸清淺看的好笑,卻并不阻攔他。三個月后,她在御花園召開賞花會,實則按照綦堃硯的名單將挑選出來的京中貴女請過來“面試”。 緣分這種東西太難說,感情比緣分更難,綦堃硯是個清醒的人,不追求心心相印,只要找個身份夠能力夠心性好的女子相敬如賓生兒育女就足夠。 陸清淺帶著一群姑娘賞花,綦堃硯沒臉沒皮的捏了個望遠鏡在閣樓頂上偷窺。能將名單送到他手里的女子相貌皆是不俗,規矩儀態亦被精心教導過,一眼看去賞心悅目。 自有小太監在他身邊將他說的話記錄下來:“……中間穿銀紅裙子的不要,朕看到她故意把別人往身后擋,這種小事都要算計,肯定不是個寬大容忍的。倒數第三穿鵝黃的也不要,膽子太小了。那個穿寶藍上襦的是哪家的?一直板著臉是對母后不滿嗎?還有黏著母后不放的,是不是左相的嫡幼女?她笑的太假了,我覺得母后快看吐了。” 小皇帝火眼金睛挑三揀四,二十幾名貴女瞬間被他劃去了大半。小太監躬身拿筆候著他繼續毒舌,沒想到皇帝陛下半晌無語,突然轉頭問道:“那個穿粉色馬步裙,身材不高不矮,走在中間不怎么顯眼的姑娘,是哪家的?” 小太監記性好,接過望遠鏡看了看回稟道:“是太傅家的嫡長孫女沈小姐,今年十四,與您同歲。” 小皇帝的耳郭微不可查的紅了,點點頭強作鎮定:“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一個月后,一封圣旨落到沈太傅家。沈家地位清貴家教優良,沈家嫡孫女被封為皇后并不讓人覺得奇怪。唯有沈姝在無人察覺的角落嘆了口氣,復又堆砌起笑容接受眾人的恭維。 當皇后有什么好的呢,她心里想,一點兒都不自由。 就算地位尊貴,皇帝還答應三十之前不選秀,三十之后沒有子嗣再納妃妾,可她寧愿陛下佳麗三千雨露均沾,也不想和一個陌生人朝夕相處,還要勉強自己假裝很愛他。 縱然心中萬般想法,沈姝還是乖乖收拾好嫁妝,跟著宮里的嬤嬤學了規矩,在大半年后住進了那座恢弘的皇宮。 拜天地,掀蓋頭,合巹酒。綦堃硯打發了所有人,與沈姝對視而坐。 看著鎮定微笑,卻掩蓋不了一絲緊張的小姑娘,皇帝陛下開門見山:“想當皇后的人很多,但是你其實并不想,對不對?” 沈姝愣了愣,原本翹起的嘴角慢慢放下,輕輕點了點頭。 綦堃硯不以為忤,反而認真解釋:“皇后并不只是我的妻子,還是一個職業,一份職責。我找人打聽過,你是個很能干的姑娘,自持而沒什么野心,性子倒是大氣的。我覺得你很適合當一個皇后,所以我選擇了你。” 他沒有自稱朕,沈姝卻并未發覺這些細節,只疑惑不解道:“就因為這個?” “這其實和選官吏是一樣的,知人善任罷了。”綦堃硯輕笑:“京中貴女多,可像你這樣明事理拎得清的卻不見得多。當皇后并不容易,需要智慧和手腕,哪怕宮中沒有其他的妃嬪,可總要面對命婦宗親,要成為天下女子的表率,并非隨便一個人都能擔得起。” “我還是不明白。”沈姝直白道:“或者您能告訴我,您需要我做什么嗎?” “做你想做的,然后讓所有人都覺得你是對的,甚至女子們愿意效仿。”綦堃硯蠱惑道:“不覺得這樣比隨便嫁給哪家門當戶對的少爺當個主母更有趣嗎?” 被戳中了心思的沈姝紅了臉,眼睛卻亮了:“您說的是真的?” 綦堃硯伸出手掌:“我與你約法三章,只要你能做到,我只會支持你,絕不會反對你。” 兩只手拍在一起,綦堃硯想到的,卻是賞花會那一天,沈姝一邊無奈皺眉,轉臉卻能與周遭小姐們歡笑談話,既不會被冷落,也不會被人挑出毛病的中庸樣子。 明明是疲懶敷衍,偏他就被她靈動的表情吸引。這是一個聰明的女子,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會在規則之中盡量讓自己舒服。 再沒有比她更適合當皇后的了,就像他的母后一樣,聰明卻謹慎。他忽然就很想試一試打開她的心防,也想看一看,這個聰明的女子到底能做到什么模樣。 -------- 后世史書中,大祁天德皇帝和隆元皇帝是十分傳奇的兩代帝王。被成為劃時代、甚至領先時代一個世紀的《革新要略》是在這兩位帝王手中推行和實施的,尤其到了隆元皇帝時期,一則各地科學院的設立,二則宗親皇室不斷向外擴張,奠定了后世“書同文語同音”,世界既華夏的繁榮基礎。 而民間津津樂道的不是他們的政績,且他們都是難得的癡情人。天德皇帝雖然后宮妃嬪不少,但根據史書記載,唯有繼后陸氏是他真心所愛。他對女子不假辭色,甚至在一段時期內接連貶斥和賜死了不少宮妃,但他對陸皇后始終寵愛有加,陸皇后的子女也被他看重悉心教導。 至于他與陸皇后的長子,也就是隆元皇帝,在寵妻方面比之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在迎娶皇后時便說過不選秀不納妃,之后也確實說到做到。隆元皇帝和皇后沈氏真正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三十歲無子嗣才可納妾”也成了士人官宦之間的潛規則。到百年后,隆元皇帝的曾孫干脆將這條規則納入律法中,再經過幾次修訂,漸漸成了后世的“一夫一妻”制。 從隆元皇帝執政中后期起,大祁的版圖開始不斷向外擴張。以陸家為首的遠征商團把大祁人的腳步帶到越來越遠的地方,也讓大祁出現嚴重的人才斷層。雖然各地書院和科學院在源源不斷的培養和提供人才,但仍然是杯水車薪。 也是這時候,陸氏太后的“集賢會”和沈氏皇后的“集芳譜”徹底向世人展現了女子的智慧。她們積極推動女子參加科舉,為女戶爭取了和男子一樣的平等權利,鼓勵女子同男兒一樣參與朝政或開疆擴土。雖然這只是特殊時期的權宜之計,但這股浪潮到底是在幾十年后徹底爆發,成為女子解放運動的開端。 無論天德皇帝的皇后陸氏還是隆元皇帝的皇后沈氏都是出自正統的高門大戶,并未提出過任何“解放女性”之類的宣言,甚至她們本身就是依附帝王生存的。但她們對歷史發展的貢獻不容置疑,甚至在后世史書中,也將她們稱為女性解放運動的鼻祖。 “所以還是要一夫一妻嗎?”綦堃硯若有所思:“我再想想。”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