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一顆紅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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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她疑惑地看著父親那濕潤的眼角。“我一定病得很厲害?是不是?我把你們都嚇壞了?”
“初蕾,”寒山用手指撫摸她的面頰,她那消瘦得不成形的面頰。他的聲音哽塞。“我們差一點失去了你。”
哦,怪不得!她的睫毛閃了閃,陷入一份深深的沉思里。記憶的深處,有那么個名字,那么個又親切又關(guān)懷的名字!她沖口而出:
“致文呢?他為什么不來看我?”她忽然興奮了起來,生命的泉源又充沛地流進(jìn)了她的血液里,奇跡似的燃亮了她的眼睛。她急促而熱烈地說:“媽,你去叫致文來,我有話要跟他說,我有好多話要跟他說!你去叫致文來!”
念蘋愣住了,臉色慘白。
“致文?”她愣愣地問。
“是的,致文哪!”興奮仍然燃燒著她,她伸手抓住了母親的手。“你打電話去找他!別找錯了,是致文,不是致中!那天早晨,我打電話叫他來,我就是有好多話好多話要對他說,后來……后來……后來……”
她的眼睛睜大了,定定地看著天花板。后來怎樣了?后來怎樣了?后來怎樣了?那記憶的齒輪又開始在腦海里瘋狂地旋轉(zhuǎn)。那記憶是一架風(fēng)車,每扇木板上都有個模糊的畫面,那風(fēng)車在旋轉(zhuǎn),不停地旋轉(zhuǎn),周而復(fù)始地旋轉(zhuǎn),那畫面越轉(zhuǎn)越清晰,越轉(zhuǎn)越鮮明:父母的爭執(zhí),姓杜的女人,雨婷和致中,水源路上的奔馳,杜家客廳的一幕,父親打了她耳光,她奔出那客廳,以至一躍下水……
“媽媽!”她狂喊,恐怖地狂喊,從床上直跳了起來。“媽媽!”
念蘋一把抱住了初蕾,把她緊緊地、緊緊地?fù)碓谛厍啊K浪浧饋砹耍牵涀×硕嗌伲克檬謮鹤〕趵俚念^,啜泣地?fù)u撼著她,像搖撼一個小嬰兒。她吸著鼻子,含淚地說:
“別怕!別怕!都過去了。初蕾,就當(dāng)它是個噩夢吧,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只是,傻孩子,你既然想起來了,我就說,以后再有不如意的事,你怎么樣都不可以尋死!千不管,萬不管,你還有個媽媽呀!”
尋死?她腦中有些昏沉,尋死?她何嘗要尋死?她只是慪極了,氣極了,氣得失去理智了,才會有那忘形的一跳。那么,記憶是真實的了,那么,記憶并沒有欺騙她了,她推開母親,倒回到枕頭上。
“我真的跳了水?”她模糊地問,“是真的了?我從橋上跳下水去?不,”她轉(zhuǎn)動眼珠,“我不是自殺,我是氣昏頭了,我不知道為什么會往水里跳!”她的眼光和夏寒山的接觸了。她就定定地望著夏寒山,夏寒山也定定地望著她。一時間,屋子里是死一樣的沉寂。
父女兩個默默地對視著,在這對視中,初蕾已經(jīng)記起了在杜家所發(fā)生的每一件事,記起了自己說的每一句話,記起了那絲絲縷縷和點點滴滴。她凝視著父親,這個被她深愛著、崇拜著、敬仰著的男人!她凝視著他,只看見他沉痛的眼神,憔悴的面龐,和鬢邊的白發(fā)。
寒山迎視著女兒的目光,在她的眼睛里,他看出她已經(jīng)記起了每一件事,他無從逃避這目光,無從逃避她對他的批判。他打過了她,他已經(jīng)不再是她心目中的偉人,他打碎了她的幻想,甚至幾乎打碎了她的生命!現(xiàn)在,她用這對朗朗如晨星的眸子注視他,他卻無法窺探出她心中的思想。
父女兩個繼續(xù)對視著。
好久好久之后,初蕾輕輕地抬起手來,她用手輕觸著父親的面頰,輕觸著他那長滿胡髭的下巴,她終于開了口,她的聲音深沉而成熟:
“爸爸!原諒我!”
寒山用牙齒緊咬住嘴唇,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他想講而講不出口的話啊!他呆看著她。
“原諒我!”她繼續(xù)說,聲音成熟得像個大人,她不再是個任性的小女孩了。“我那天的表現(xiàn)一定壞極了,是不是?壞得不能再壞了,是不是?你們寵壞了我,使我受不了一點點挫折。對不起,爸爸,我希望我沒有闖更大的禍!”她的手勾住了寒山的脖子,用力地把他拉向了自己,她哭著喊了出來,“我愛你,爸爸!”
寒山緊摟住初蕾,眼淚終于奪眶而出,在一邊呆站著的念蘋,也忍不住淚如雨下。一時間,屋里三個人,都流著淚,都唏噓不已,都有恍如隔世、再度重逢的感覺。
經(jīng)過這一番折騰,初蕾又累了,累極了。但是,她的神志卻非常清楚。寒山抬起頭來,細(xì)心地拭去她面頰上的淚痕,他仍然深深地凝視著她,低低地,柔聲地,歉然地說:
“初蕾,你一直是個好孩子,一個善良而純潔的好孩子,我抱歉——比你發(fā)現(xiàn),成人的世界,往往不像想象中那么美麗。”
初蕾仰躺在那兒,眼睛一瞬也不瞬。
“那要看——我們對美麗這兩個字所下的定義,是不是?”她問。
寒山輕嘆了一聲,是的,這孩子被河水一沖,居然沖成大人了,她那“童話時期”是結(jié)束了。他不知道,對初蕾而言,這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許多時候,“幸福”的定義,也和“美麗”一樣,從不同的角度看,會有不同的答案。
初蕾望著父親,她還有許多問題要問,兩個多月以來,她的生命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這兩月間到底有些什么變化?父親還要和母親離婚嗎?那個姓杜的女人怎樣了?致中和雨婷又怎樣了?致文呢?致文該是最沒有變化的一個人,但是,他為什么不來看她?難道,他出國去了?是了!那天在杜家,她也曾對致文大肆咆哮,她是那么會遷怒于人的!她氣走了致文?又一次氣走了致文?她的眼珠轉(zhuǎn)動著,心臟在怦怦跳動。
“初蕾,”寒山在仔細(xì)“閱讀”著她的思想。“我知道,你有幾千幾百個問題要問,但是,你的身體還很弱,許多事也不是三言兩語講得清楚。你先安心養(yǎng)病,等過幾天,你的精神恢復(fù)了,我們再詳細(xì)談,好不好?”
初蕾點了點頭,鼓著勇氣說:
“我什么都不問,只問一件事。”
“什么事?”寒山的心臟提升到喉嚨口。
“致文是不是出國了?”
寒山腦子里轟然一響,最怕她問致文,她仍然是問致文。他盯著她,立即了解了一件事,她跳水之后,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完全不曉得致文也跟著她跳下了水。他腦子里飛快地轉(zhuǎn)著念頭,就用手扶住初蕾,很快地說:
“你只許問這一個問題,我答復(fù)了你,你就要睡覺,不可以再多問了。”
“好。”初蕾應(yīng)著,“可是不許騙我。”
“他沒有出國。”寒山沉聲說,用棉被蓋好了她,從她身邊站起來了。“現(xiàn)在,你該守信用睡覺了!”
初蕾的心在歡唱了,她長長地透出一口氣來。
“那么,他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她忍不住又問。
“說好你只能問一個問題!”
她伸手抓住了父親的衣角。
“好,我不再問問題,只請你幫我做件事!”
“什么事?”寒山的心臟再度升到了喉嚨口。
“你去把他找來!”
“找誰?”寒山無力地問。
“致文哦!我有話要跟他講!”
寒山倏然間回過頭來,他眼眶發(fā)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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