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反目成仇-《枯榮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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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頂子進了城,工作先是在糧庫浸油廠,后又轉到烘干塔。無論干哪一樣,他都盡心盡力。百靈聞聽頂子工作有了著落,躲到自己的小北屋趴在褥子上暗暗傷心。索良媳婦跟丈夫磨叨說:“好事都讓那老登給攪和了,你看百靈多上火。”她用手拍著臉蛋子埋怨道,“你看看,多打臉哪!那二祿是啥人你不知道?他的話咋能信呢。”索良也有些憋氣:“行啦,你就別給我后悔藥了。”進小北屋勸說閨女,“這有啥可傷心的呢,離了他還不活了?他不是去城里上班了嗎,我也讓你離開農(nóng)村,爹給你來個大撒網(wǎng),讓你老姨和老姨夫在城里介紹對象,以你這模樣肯定能成。”
索良的連襟欒寶,是奇潭市做買賣的個體戶。索良委托他給百靈介紹對象,經(jīng)過一番努力,百靈果然如愿以償嫁到了奇潭市里。男人是個比她大七八歲的下礦工人,很能吃苦養(yǎng)家,然而只過了兩個多月安穩(wěn)日子,沒想到井下一場瓦斯爆炸要了男人的命。她分到一筆數(shù)目不菲的死亡補償金,寡居不久便回了鄉(xiāng)下的父母家。一時間,村里傳出風言風語,說她命硬妨夫,嫁一個死一個,說誰娶她誰倒霉,不帶得好的。這些話經(jīng)聞大呱嗒一陣傳播,很快就傳到她耳朵里,給她本來憂郁的內心又蒙上了一層陰影。
這天晚上,索良從大隊米面加工廠回家學說公冶平提親的事:“大舀子對百靈有好感,家里求人登門提親,我沒吐口,主要是差他喝大酒。”百靈嘟囔一句:“我看大舀子沒啥不好的,他朋友多,挺聯(lián)合人。除了貪酒,還找不出啥毛病。”母親說:“喝大酒這一樣把他就毀了,他提多少回親都不成,難道你不介意?”百靈說:“我再找對象,喝不喝大酒不重要,只要對我好就行。”聽了這話,著實讓索良多少有些意外。
公冶凹相貌挺俊,個頭兒挺高,身材卻挺瘦。他有一個毛病,嗜酒如命。小時候他就表露出非凡的酒量,有一天他上供銷社給他爹打酒回來,走一步喝兩口,等走到家只剩下半瓶了,就偷偷上井沿打水往酒瓶子里添兌。公冶平喝著喝著覺得不對勁兒,叨咕酒的度數(shù)不夠,一看凹子歪在炕上醉了,上前聞一股酒味兒,知道酒是讓他偷喝了,扯起脖領子喝問:“你起來,這酒是咋回事兒,是不是兌水了。”公冶凹酒醒了大半,承認是他干的,挨爹一頓胖揍。高中沒畢業(yè)回屯子務農(nóng),酒量一天天見長,連干三大杯竟如喝涼水一般。一次,有人與他喝酒嘎東,說你要能喝一水舀子白酒,就送你一桶。那酒是燒鍋屯產(chǎn)的60度小燒,良子端起水舀子咕咚咕咚就干了,過了一次酒癮,咋的沒咋的,還白得一桶白酒,村民因此給他起了個外號:大舀子。有一回,他給人家?guī)凸ぃ砩隙嘭澚藥妆貋砼艿铰愤呉豢脳顦湎陆馐郑蚺磐炅耍瑓s用自己的褲腰帶把自己和樹干系一起了,拽了半天也沒拽開,若不是嘎咕替他解圍,還說不上在那鼓涌啥時候呢!
百靈流露出對公冶凹的好感,索良也動了一番心思。公冶凹雖嗜酒,可畢竟是個小伙,值得考慮的;自己閨女有過短暫婚姻,再靠找對象進城也是無望;百靈接連看過幾個對象都不中意,再拖著對自己閨女也不利。打定主意,主動找公冶平商量婚事。公冶凹一開始有些抗拒,被他父親一頓臭罵:“你喝大酒連媳婦都說不上,能有人給就不錯了。雖然百靈是有婚史的,但是死頭的,還沒有孩子,沒啥牽扯,跟你過一樣不隔心。”公冶凹就默認了,任憑父親做主,把結婚的黃道吉日定在了入冬。
平日里,動遷戶隋有道與村干部關系走得很近,村委會時常會讓他幫忙。他拿一把大刷子,提著裝石灰水的鐵皮桶,在錢老牤的指揮下,往村部、大禮堂和小學校的墻面上寫計劃生育標語。錢老牤看還剩下石灰水,就讓隋有道往聞大呱嗒家豬圈墻上寫,剛寫完要走,卻被女人厲聲叫住了。只見聞大呱嗒掐著粗腰,一臉怒氣地指著標語責怪道:“哎媽呀,你們幾個損玩意兒,是成心給我添懊糟吧?往我家豬圈寫這標語是啥意思?”張嗚哇出來看了標語也不愿意了:“牤子,哪有你們這么干的,不動腦子呢!你們把‘少生一個好’寫在我家豬圈上了,我家老母豬還能不能揣羔子了?”“沒想那么多嘛!”錢老牤指揮隋有道:“隋子,別杵著了,麻溜涂了吧,就當給他家豬圈刷墻了。”
老神樹下的閑人們正在張望竊笑,都說那標語寫錯了地方。張鐵嘴兒說:“這哪說哪了!村里為完成給婦女結扎任務,牤子領著金四眼、聞老千一伙人,從南頭追到北頭,從東邊攆到西邊,就差往車上綁人了。”姚老美說:“這跟抓豬似差不多,整的吱哇亂叫,管你愿不愿意!逮著就劁了你。”眾人一陣嬉笑附和。聞大呱嗒拿曲三哨說事兒:“哎媽呀,村長上三哨家動員別生啦,他老婆說,再好的地不撒種也長不出莊稼,這生不生孩子的事歸我家老曲管,弄得牤子哭笑不得。”曲三哨呲呲笑了:“這老停電,大長夜的,不生孩子干啥呢?”
嘻哈一陣,看見任多嬌挎著竹筐扭腰晃腚笑滋滋的從中心道往南走,眾人嘁嘁喳喳:
“那二寡婦捯飭起來真浪。”
“她那筐里用毛巾蓋著,不知裝的啥?”
“肯定是好吃的唄,這是又要上前院了。”
聞大呱嗒嚷嚷道:“哎媽呀,嬌嬌,有日子沒看見你了,挎?zhèn)€筐上哪去?”任多嬌一笑露出小虎牙:“上前街。”張嘎咕也湊過來,嘻嘻笑道:“筐里是啥好吃的,讓我看看。”剛伸手掀開,被任多嬌打了一下,一扭身用手護住筐:“你爪子臟。”說完,抬腳就走。曲二秧問嘎咕筐里是啥,嘎咕說是咸鴨蛋和胡蘿卜。曲二秧望著扭著腰條走遠的任多嬌,說道:“這二寡婦怕是送的不光是好吃的,連人都倒搭上了。”姚老美收回目光,又說了幾句順口溜:
蘿卜坑,真氣派,紅白青綠都可栽。一把根塊一把纓,根在里頭纓在外。
蘿卜坑,真奇怪,長短粗細全能耐。一個蘿卜一個坑,蘿卜拔了坑還在。
曲二秧故意問:“你說的是蘿卜坑嗎?”姚老美繃著笑賣關子:“說穿了俗!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說完,就忍不住連連搖手,笑得彎下了腰,人群便掀起一陣浪笑,往女人身上深入聯(lián)系,說得又葷又俗。眼見著任多嬌拐上火燎溝北幫土道,去了黃三怪家,聞大呱嗒這才晃著肥胖的腰身,風風火火地跑向老宅,與艾育梅又一通學說去了。
任多嬌平時與姚錦朵好成一個人似的,有啥新鮮菜、有啥好吃的,也經(jīng)常送去。當一筐東西放在炕上時,姚錦朵樂得喜眉展眼:“二嫂子呀,你看你總往我這倒騰,我心里都過意不去了。”那肩挨肩的四個丫頭一下都圍過來看,帶丁找了個盆,和連丁一起往外撿咸鴨蛋,引丁抓了一個胡蘿卜啃,補丁哇哇嚷著要吃。任多嬌說:“三朵呀,這四朵金花可得好好養(yǎng)活,他們長大了準能借力。”
大暑時節(jié),黃香惠又出現(xiàn)在了長青村里,她是回來辦理長期在日本定居手續(xù)的,消息在村里傳開,姚錦枝唯恐兒子家妻離子散,便借著看小孫子的因由又來探話:“親家母呀,聽說你鐵心要回日本長住了,你是一個人回去定居呢,還是帶著盼玉一起回呢?”香惠說:“是我自己回去,我不能把他們都帶走讓你難受,也不能把小家拆散,你盡管把心放肚子里。”聽了這話,姚錦枝才算吃了顆定心丸。
黃香惠打算把母親的遺骨帶回日本,他找到三喜子,尋問那尸骨會是個啥情況,會不會已經(jīng)零散了,三喜子分析說:“尸骨肯定還有,但不會完整了。當時是草草埋的,也沒有棺木,而且那地方低洼潮濕,再加上時間太久了,可能早都風化了,即使有,恐怕只能撿幾根大骨頭了。”黃香惠神色有些黯然:“我去過葫蘆溝那邊好多次,可是地勢凸凹不平,不知道哪個土包包是我母親的墳塋。三叔,還能找到那墳嗎?”三喜子說:“應該能,當時是我們爺仨給單獨埋的,還有大概的印象。”黃香惠帶著哭腔懇請道:“那辛苦一趟,三叔,你就帶我去好好找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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