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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兩個結(jié)局-《大魏風(fēng)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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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平七年的雨,落在北平新都的青石板街上,濺起細(xì)碎的水花。

    溫茹收起紙傘,倚在國子監(jiān)新辟的藏書樓窗邊,看著檐角滴落的雨水連成線,雨幕中遠(yuǎn)處宮城巍峨的輪廓漸漸模糊,仿佛隔著萬水千山的距離--就像她此刻的心緒。

    她剛從蜀地回來,風(fēng)塵未洗。三年的遠(yuǎn)游,足跡遍及巴山蜀水,筆下多了數(shù)十萬字的游記,可心頭的那個影子,卻未曾被山水洗淡半分。

    溫言推門進(jìn)來,花白的鬢角沾了些雨絲。

    “回來了也不說一聲?廚房煨著粥,去喝些暖暖身子。”

    “還不餓,”溫茹轉(zhuǎn)身,替父親拂去肩上的水珠,“爹爹又忙到這么晚?”

    “陛下要重修《魏律》,命國子監(jiān)遴選通曉律法的士子參與校勘...唉,人手總是不夠,”溫言看著女兒清減的面容,欲言又止,“你...這次出去,可還順?biāo)欤俊?

    “都好,”溫茹微微一笑,避開父親關(guān)切的目光,“蜀錦極美,我還帶了幾匹回來,給爹爹做件新袍子。”

    “我一個老頭子,穿什么新袍子...”溫言嘆息一聲,終究沒再往下說。

    女兒的心思,他何嘗不知?只是七年過去,那個人早已位登九五,君臨天下,昔日汴京雪地里那一場決絕,如今看來,竟像是上輩子的事了,他還能說什么?勸她死心?

    她早已死心了,只是不肯將就。

    雨聲漸密,敲打著窗欞,溫言離去后,溫茹磨了墨,鋪開紙筆,卻久久未能落筆。

    雨點敲打著青瓦,匯聚成線,從檐角滴落,砸在院中石板的凹坑里,濺起細(xì)小的水花。

    她最喜歡下雨天,尤其是在這北地,雨聲總讓她恍惚間回到南方,回到國子監(jiān)學(xué)舍的窗外,那個撐著下巴,努力想看清對面之人眉眼,心里揣著只小兔般慌亂又竊喜的年紀(jì),她曾無數(shù)次幻想過,若能與他共處一室,窗外雨聲潺潺,他伏案處理那些仿佛永遠(yuǎn)也處理不完的公務(wù),她就在一旁安靜地看書,偶爾抬頭,能捕捉到他沉思時微蹙的眉頭,或是不經(jīng)意間投來的、帶著溫潤笑意的目光。

    如今他大概正坐在那宮闕深處,批閱著足以影響天下命運的奏章,他會偶爾停下來,聽聽這雨聲么?

    筆尖的墨滴落在宣紙上,暈開一小團灰影,胸口忽然有些發(fā)悶,透不過氣的感覺毫無征兆地襲來,這些年,她努力讓自己行走在路上,埋首于書卷,用山川的壯闊和文字的浩瀚來填補那份空落,告訴自己一切早已過去,可每當(dāng)夜深人靜,或是這樣的雨天,那些被強行壓下的思緒便如潮水般漫上來,無聲地浸泡著自己。

    爹爹不再催促,或許是終于默認(rèn)了她的選擇,她的一生,大約就會這樣走下去,背著書箱,握著筆,行遍千山萬水,寫下見聞與故事,直到某一天,在某個陌生的驛館或熟悉的書齋里,安靜地合上眼。

    這個念頭并不讓她恐懼,只是...有些孤單。

    下一次去哪兒?西涼?遼東?還是...海外?

    她怔怔地望著雨幕,想起很多年前,在汴京國子監(jiān)的學(xué)舍里,那個一身儒衫的年輕讀書人曾對她說過海外的奇聞:大海以南有大陸,其上鳥獸奇特,袋鼠腹下有囊,可負(fù)幼崽而行;更有巨鳥曰鴯鹋,足有三趾,不能飛而善奔...

    那時他眼底有光,而她聽得入神,仿佛透過他的眼睛,已經(jīng)看見了那片遼闊而陌生的土地。

    --可如今,他真的派船隊找到了那片大陸,設(shè)州立縣,將其納入版圖,而他曾許諾的“萬國輿圖”,也早已懸掛在乾元殿的屏風(fēng)上,供文武百官瞻仰。

    他做到了所有他曾說過的事,除了...與她有關(guān)的那一件。

    她突然站起身,幾乎是有些急切地想要擺脫這沉滯的空氣,她拿起門邊那把用了多年、傘骨已有些舊的油紙傘,推門走入淅瀝的雨幕中。

    雨水洗過的街道泛著清亮的光,石板路濕漉漉的,空氣里是泥土和植物混合的清新氣息,坊市間人煙漸稠,新都的生機透過雨簾彌漫開來,她漫無目的地走著,看雨水從屋檐滴落,在溝渠匯成細(xì)流,看探出墻頭的花枝在雨中顫巍巍地?fù)u曳,雨聲隔絕了市井的喧囂,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個人,和傘面上啪嗒的雨點聲。

    她走過國子監(jiān)西側(cè)的碑林,走過新栽的梧桐巷,不知不覺,竟走到了離宮城僅一街之隔的玉帶河邊,隔著一片寬闊的廣場,宮門的鴟吻在雨霧中沉默地矗立。

    他就在那里面,批閱奏章,召見臣工,決定著天下大勢的走向,或許...早已忘了汴京舊宅里,那個曾被他用一件外衫裹住,卻又被他用話語傷得體無完膚的女子。

    一生的孤單...或許就是這樣了。

    就在這時,一把玄青色的油紙傘,悄無聲息地移到了她的傘邊。

    傘沿微抬,露出一張清俊而熟悉的臉,歲月并未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沉肅,眼底藏著些疲憊,他依舊穿著一身道服,若非腰間那枚龍紋玉玦,幾乎與當(dāng)年國子監(jiān)學(xué)舍里的那個讀書人無異。

    溫茹怔在原地,呼吸仿佛停滯。

    顧懷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很靜,很深,像一口古井,映不出絲毫波瀾,卻又仿佛已將她的驚惶、她的思念、她七年來的輾轉(zhuǎn)難眠,都盡收眼底。

    他的手握住了她傘骨的下緣,力道很穩(wěn),不容拒絕。

    “雨大了,”他說,聲音低沉,和著雨聲,竟有種奇異的溫柔,“站這兒淋雨,不怕著涼?”

    溫茹猛地回過神,下意識后退半步,傘沿的水珠濺濕了他的袍角。

    “陛...”

    “叫顧懷,”他打斷她,語氣平淡,“這里沒有陛下。”

    溫茹抿緊嘴唇,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七年了...她設(shè)想過無數(shù)次重逢的場景,或許在某個典禮上,她作為國子監(jiān)女博士遠(yuǎn)遠(yuǎn)叩拜;或許在爹爹的府邸,他偶然駕臨,她依制避嫌...獨獨沒有想過,會是在這樣一個雨天,隔著七年光陰,他如同幽靈般突然出現(xiàn),握住了她的傘。

    “你...”她艱難地開口,聲音發(fā)顫,“你怎么會在這里?”

    “剛?cè)颖O(jiān)看了新制的渾天儀,回宮路上,看見一個人站在雨里發(fā)呆,”顧懷的目光掃過她濕了半邊的肩頭,“背影有些眼熟。”

    他的語氣太過自然,仿佛這只是偶遇,而非帝王刻意為之的巡幸。

    溫茹握緊傘柄,指節(jié)發(fā)白:“陛下日理萬機,竟還記得故人背影?”

    “溫茹,”他喚她的名字,帶著極輕微的嘆息,“七年不見,你說話倒是鋒利了不少。”

    雨聲淅瀝,落在兩把交錯的傘上,奏出凌亂的樂章,玉帶河的水汽氤氳上來,模糊了彼此的眉眼。

    “蜀地如何?”他忽然問。

    溫茹一怔:“...什么?”

    “你的游記,我看了,”顧懷淡淡道,“劍閣崔嵬,夔門險峻,寫得很好,只是...峨眉金頂?shù)姆鸸猓坪豕P墨少了些。”

    溫茹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她的游記...只是零星刊載在國子監(jiān)的《文萃》小報上,受眾不過是些文人學(xué)子,他...日理萬機的天子,怎么會看到?又怎么會記得如此清晰?

    “不必驚訝,”顧懷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文萃》每期都會送一份入宮,你的文章,我常看。”

    他頓了頓,補充道:“寫得很用心,山水有靈,在你筆下活了過來”

    一股酸澀猛地沖上鼻腔,溫茹迅速別開臉,看向雨霧迷蒙的河面。

    原來...他知道,知道她走了哪些地方,寫了哪些文字,那他是否也知道,那些文字里,藏了多少未宣之于口的思念?那些山水描摹的背后,是一個女子試圖走遍他打下的大好河山,卻始終走不出那段無望感情的徒勞掙扎?

    “看來陛下不僅治國有方,還如此關(guān)心微末文墨,國子監(jiān)《文萃》小報能得御覽,是主編之幸,”她努力讓聲音保持平靜,卻抑制不住那絲顫抖,“亦是臣女的榮幸。”

    這話里的疏離和刻意,連她自己都聽得分明

    顧懷沉默了片刻,雨聲填充了這短暫的空白。

    然后,他轉(zhuǎn)回身,看向她:“不是榮幸。”

    “不是陛下對臣子的垂詢,也不是君王對文教的關(guān)切,”他頓了頓,“只是一個故人,在讀另一個故人走過的路,看過的風(fēng)景--也或者說,我只是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溫茹猛地攥緊了手心,指甲深深陷進(jìn)掌肉,雨絲冰涼,臉頰卻不受控制地發(fā)起燙來。

    “七年了,你還是不打算成家?”

    “如果...”溫茹聲音微澀,“如果娶了一個總是喜歡游歷天下、時常不著家的女子,想必會很讓人頭疼。”

    話一出口,她便后悔了,這語氣里那點細(xì)微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賭氣與委屈,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顧懷沉默地看著她,目光掠過她被雨水打濕少許的鬢角,掠過她比離別時更清減的面容,掠過她眼底那抹未能完全掩藏的疲憊與風(fēng)塵。那目光里沒有評判,沒有帝王審視臣民的威嚴(yán),只有一種極深的、復(fù)雜難辨的情緒,像是憐惜,又像是...愧疚。

    片刻后,他才緩緩道:“這幾年,我派了幾個人...跟著你走了些地方。”

    溫茹驀然抬眼。

    “蜀道崎嶇,滇路瘴癘,北境苦寒...他們每隔一段時日,便會將沿途見聞?wù)沓蓛裕突鼐┲校彼f,“我偶爾得閑翻看,看著那些文字,有時會覺得,仿佛自己也跟著走了一趟。”

    他的話音落下,雨聲似乎又重新回來了,沙沙地響在耳邊。

    溫茹看著他,原來是這樣,那些看似偶然同路的商隊,那些在她投宿后悄然入住隔壁房間的沉默旅人,那些身手矯健、在她險險滑落山道時及時出現(xiàn)搭把手的“樵夫”...原來都不是巧合--可這算什么?帝王的掌控欲?還是...憐憫?

    再開口時,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語氣卻刻意疏離冷靜:“這算...同情嗎,陛下?”

    “不是。”他答。

    “可你明明就是在同情我,”溫茹目光直直地看向他,眼底泛著紅,卻努力不讓淚水落下,“你覺得當(dāng)年拒絕了我,我便心灰意冷,只能遠(yuǎn)走他鄉(xiāng),漂泊無定...你坐擁天下,日理萬機,卻還要分神留意一個無關(guān)緊要女子的行蹤,如今更親自來這雨巷...你是覺得愧疚,還是想親眼確認(rèn),我是否真的對你死了心,好讓你更安心些?”

    這些話幾乎是不經(jīng)思索地沖口而出,帶著積壓了數(shù)年的委屈、不甘、以及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從未熄滅的期待,說出口的瞬間,她感到一陣虛脫般的后悔,卻又有一絲奇異的痛快。

    顧懷的神情沒有什么變化,只是眼底那抹復(fù)雜的情緒更深了些,雨絲落在他傘上,匯聚成細(xì)流,悄然滑落。

    “不是。”他依舊只是這兩個字。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有雨聲不絕。

    他突然向前微微邁了半步,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傘下的空間變得有些逼仄,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清冽水汽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檀香與墨香交織的氣息籠罩下來。

    “我不能給你名分,”他說,“我仍然覺得,宮廷不是你的歸處,那樣的生活,會磨滅你眼里的光,你現(xiàn)在所做的,所追求的,才是你真正該有的樣子,自由地行走,隨心地書寫,這才是你。”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她微微顫抖的眼睫上,聲音放得更緩:

    “但起碼,在你每一次遠(yuǎn)行歸來的時候,”他說,“能親自來對我說說,那些路上見過的風(fēng)景,山河如何壯闊,人心如何微茫,而不是讓我只能通過冰冷枯燥的密報文字,去想象你走過的路,看過的天光。”

    溫茹的身體徹底僵住了。傘柄幾乎要脫手滑落。

    他的話...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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