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兩個結局-《大魏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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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自...對他說?如何說?在哪里說?以什么樣的身份和理由?
其中蘊含的、那模糊卻又驚心動魄的可能性,像一道微弱卻執拗的光,驟然劈開了七年來的陰霾與心灰,照得她心慌意亂,手足無措。
她猛地抬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沒有了七年前舊宅回廊下的冷靜與疏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溫和的、甚至帶有一絲...歉然和期待的情緒?
雨幕無邊,將天地連成一片朦朧的灰白,遠處的宮闕,近處的街巷,都模糊了輪廓,只有傘下的方寸之地,清晰得令人心顫。
她看著他,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一絲小心翼翼到極點的試探:“這算是...給了我一個...機會么?”
顧懷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著她,看了很久很久,目光像是穿越了七年的時光,看到了汴京國子監學舍里那個捧著書卷、眼神懵懂又專注的少女,看到了藏書閣里戴上眼鏡后驚喜抬眸的姑娘,看到了雪地里踉蹌奔來、絕望哭泣的身影,也看到了如今眼前這個眉宇間染上風霜、眼神卻愈發清亮堅定的女子。
然后,他緩緩地、極其輕微地彎起了唇角,那是一個很淺很淡,卻真實存在的笑容,如同很多年前,在國子監陽光最好的那個午后,他看著她被有趣的故事逗笑時那樣,帶著一點無奈,一點溫和,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縱容。
他伸出手,非常自然地,像兄長,又超越了兄長的界限,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這個動作太過親昵,太過突如其來,讓溫茹徹底愣在當場,連呼吸都忘記了。
“可以算。”他收回手,聲音里帶著那抹未散的笑意,低沉而溫和。
巨大的、無法言喻的酸楚和喜悅如同潮水般瞬間席卷了溫茹的四肢百骸,沖垮了她所有故作堅強的偽裝,眼眶迅速發熱、泛紅,視線變得模糊起來。她急忙低下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即將決堤的淚水。
嘴角卻不受控制地向上揚起,一個帶著淚意的、無比復雜的笑容在她臉上綻放開來,她看著地上兩人幾乎依偎在一起的倒影,聲音輕得像夢囈,卻又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破涕為笑的調侃:
“我…我可不需要什么名分...”她頓了頓,像是強調,又像是給自己打氣,聲音稍微提高了一些,帶著幾分故作的瀟灑和試探,“但是--我可是會常常翹家的哦?說不定哪天就又背起行囊走了,一年半載都可能不回來。”
這近乎是撒嬌和耍賴了,說完,她的耳根微微發熱。
“嗯,”他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我知道,只是,記得回來。”
回來。
回到哪里?回到有他在的這座皇城?回到...他的身邊?
溫茹沒有再問,也不必再問。
她等了七年。
她等到了。
或許沒有名分,或許在分開的時候,他依然是那個高高在上、統御天下的天子,而她仍舊會行走在屬于他的河山上,但當她回來,他永遠在這里,在這座都城,等著她。
雨不知何時小了些,從淅淅瀝瀝變成了蒙蒙細雨,如煙如霧,籠罩著并肩而立的兩人。
他接過她手中的傘,傘面向她那邊稍稍傾斜了幾分,自然而然地隔絕了飄落的雨絲。
“走吧,”他說,“送你回去。”
青石板路濕滑清亮,倒映著灰蒙蒙的天空和并肩而行的兩道身影,傘下的空間有限,他們的衣袖偶爾會輕輕摩擦,發出細微的窸窣聲。
一路無話。
卻又仿佛說盡了千言萬語。
終于走到了那條巷子口,兩人撐著傘,站在漸漸小去的雨中,一時都未曾移動腳步,也未曾再開口。一種微妙而滯澀的氣氛彌漫在兩人之間,有未盡的言語,有試探后的沉默,也有一種歷經漫長時光和波折后,終于得以稍稍靠近一點的、笨拙的暖意。
遠處的宮鐘敲響了,悠遠沉渾的聲音穿透雨幕傳來。
顧懷抬眼望了望皇城的方向,復又低下頭看她:“我該回去了。”
“嗯。”溫茹輕輕應了一聲。
她轉身,撐著傘,一步一步走向家門,腳步略顯匆忙,帶著一絲慌亂和羞澀,卻又有著前所未有的輕快。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內,顧懷才緩緩收回目光,他獨自站在雨中,玄青道服很快被雨水浸染出更深的顏色,他抬頭望了望灰蒙蒙的天際,良久,幾不可聞地低嘆一聲,轉身,向著宮城的方向,漫步而去。
門后,溫茹獨自站在原地,頭頂撐著他留下的玄青色的傘,傘面上還殘留著他指尖的溫度,很輕微,卻灼燙著她的掌心。
雨水順著傘沿滴落,在她腳邊匯成一個小小的水洼,她看著那水洼里倒映出的、破碎的天空和自己模糊的影子,久久沒有動彈。
雨聲潺潺,溫柔地敲打著這個世界。
......
“...本屆全球領導人峰會于今日在北平閉幕,與會各國代表就氣候變化、全球經濟復蘇及科技合作等議題達成多項共識。會后發布了《北平宣言》,強調將基于中華聯邦倡導的‘天下大同’理念,進一步加強多邊合作...
聲音略微模糊,被便利店自動門的開關聲切割成片段。
一個穿著略顯寬大格子襯衫和及膝大褲衩的男人,正站在冰柜前,透明的玻璃門映出他有些怔忪的臉,冰柜里的冷氣嘶嘶地往外冒,白霧纏繞在他小腿邊,他盯著里面琳瑯滿目、包裝各異的瓶瓶罐罐,眼神里是一種極度陌生的審視。
方盒子里的詞匯光怪陸離,他感覺能聽明白那些詞是什么意思,但連起來就感覺成了天書,像是隔著一層濃霧聽異邦人交談。
男人微微晃了晃頭,試圖驅散腦中的混沌,上一刻,他分明還嗅到御花園里晚春的花香,聽到顧懷那嘶啞卻強作平靜的聲音,感受到生命正一絲絲從自己枯槁的身體里抽離,那沉重的龍袍,那冰冷的玉璽,那徹夜不熄的燭火,那奏折上暈開的血點...都遠去了。
閉眼是欽安殿的死寂,睜眼卻是...
他站在一條從未見過的寬闊街道旁,腳下是平整異常的黑灰色地面,不見半分塵土,兩側是鱗次櫛比的巨大“樓宇”,高聳入云,玻璃墻面映著夕陽最后的余暉,金光燦燦,晃得人眼暈,無數方盒子似的鐵皮車無聲地滑過街道,速度極快,尾部亮著猩紅的眼,燈光次第亮起,白的、黃的、紅的、綠的,交織成一片流動的光河,比上元節的燈市輝煌百倍,卻少了那份煙火人氣,只有一種冰冷的、機械的繁華。
喧囂聲浪包裹著他,鐵皮車的呼嘯,遠處隱約的鳴笛,店里傳出的古怪樂聲,還有身邊匆匆走過的人影--穿著露胳膊露腿的奇異短打衣裳,低頭盯著手中一塊發亮的小鏡子,對周遭一切漠不關心。
這是...幽冥?
“...國內新能源產業蓬勃發展,預計今年光伏發電新增裝機容量將再創新高...”墻上的方盒子還在響著。
“光伏...裝機...”他無意識地重復,像個剛學舌的嬰孩,喉嚨干得發緊,像被塞了一把沙,他舔了舔同樣干裂的嘴唇,目光繼續被那個亮著燈、透著絲絲寒氣的透明柜子吸引,里頭整齊碼放著五顏六色的琉璃瓶,瓶身上印著光怪陸離的圖畫和文字。
一個年輕男人越過他,打著哈欠拉開冰柜門,冷氣白蒙蒙地涌出,男人隨手拿出一瓶綠色的瓶子,看了看,又塞回去,換了瓶藍色的,然后“哐當”一聲關上門,走向店內一個發光的臺子。
趙軒怔了怔,學著他的樣子,也拉開那冰柜門,一股更強的冷氣激得他手臂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他猶豫了一下,從里面拿出一瓶深綠色的、印著葉片圖案的塑料瓶,冰涼的觸感極為真實。他翻來覆去地看著,手指摩挲著瓶蓋上奇怪的鋸齒狀紋路,又看了看那一排排光怪陸離的文字和數字標簽。
“...這可真方便...”他嘀咕了一句,聲音不高,帶著一種試探性的沙啞,仿佛還不習慣這具喉嚨的振動,這語言脫口而出,自然而熟悉,卻又和他記憶中任何一種官話或方言都對不上,奇異的腔調,但意思卻明明白白。
他拿著瓶子,學著前面一個人的樣子,走到一個發著光的小屏幕前,屏幕后面坐著個年輕人,頭也不抬地刷著手里一個更小的、發光的板子。
“四塊五。”年輕人說,手指在板子上劃得飛快。
趙軒愣住。
年輕人等不到回答,終于抬起頭,眼神里帶著點不耐煩,又問了一遍:“掃碼還是現金?”
掃碼?現金?是何物?他只見方才那格子襯衫男人將一張小小的、彩色的紙片遞了過去,年輕人接過,在一個會發響的小盒子上按了按,然后打開一個小抽屜,找了幾枚亮晶晶的小金屬片給他。
趙軒在身上摸了摸,那粗糙的棉布褲衩口袋里空空如也,他臉上掠過一絲極淡的窘迫,但迅速被一種更深沉的困惑取代。
他沒有那種紙片。
年輕人嘆了口氣,聲音拖長了點:“哥們兒,你這...沒帶錢?”
正當趙軒有些無措時,旁邊一個正彎腰在冰柜里翻找的大媽直起身,看了看他手里的瓶子,又看看他窘迫的樣子,忽然開口:“喲,這小伙子是不是沒帶錢?渴壞了吧?阿姨幫你給了得了,多大點事兒。”說著,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布包,抽出三張那種彩色小紙片遞過去:“正好,幫我這瓶水一起算了。”
年輕人收了錢,找了零,大媽朝著趙軒擺擺手:“快喝吧,看你這臉白的。”
趙軒握著那冰涼徹骨的瓶子,看著大媽離去的背影,怔了片刻,他低頭看著瓶身上凝結的水珠,沾濕了手心,他嘗試著模仿她的動作,擰動瓶蓋,“咔噠”一聲輕響,瓶蓋開了,一股帶著清新薄荷和甜味的氣體逸出,他遲疑地喝了一口。
一股強烈的、帶著氣泡的甜味猛地沖擊著他的味蕾,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刺激得他差點咳出來,這是什么水?似酒非酒,甜得發膩,卻又帶著一股藥草似的古怪香氣,遠不如宮里的清茶或御釀順口,但他實在太渴了,又灌了幾口,那冰冽的感覺倒是暫時壓下了喉間的干火。
“可樂勁兒大吧?”年輕人看他那樣,嗤笑一聲,“慢點喝,別嗆著。”
趙軒沒聽懂“可樂”是什么,只含糊地點點頭,握著瓶子走出便利店,冰冷的瓶身與他指尖的溫度交融,化開些許水跡,他站在便利店門口的光暈里,看著眼前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車水馬龍,光影流轉,喧囂卻隔膜。
“可真方便...”他下意識地低聲咕噥了一句,說的是顧懷曾掛在嘴邊的那個詞,不用銅錢銀錠,不用繁瑣的找零,甚至不用掏出實物,照一下那發光的鏡子即可,還有那瞬間制冰的柜子,墻上能說話能顯影的“電視”...顧懷說的,竟都是真的。
他沿著寬闊平坦的人行道漫無目的地走著,努力消化著所見的一切,無人看他。無人對他投以過多的目光,頂多匆匆一瞥,這是一種巨大的...疏離感,他像一滴水落入沸騰的油鍋,瞬間被排斥開來,卻又因這排斥而獲得了奇異的觀察自由。
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房東先生!可算找到您了!”
一個清脆又帶著點急切的女聲從他身后傳來,趙軒下意識回頭,只見一個年輕女子快步向他跑來,這女子穿著更是“傷風敗俗”--上身一件緊窄的短衣,露出纖細的腰肢,下身一條極短的褲子,兩條白生生的長腿晃得趙軒立刻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再看第二眼。
那女子卻毫無所覺,跑到他面前,微微喘著氣,臉上帶著如釋重負的表情:“房東先生!您怎么回事啊?消息不回,電話不接,我都在您家門口蹲了兩天了!手機上永遠找不到您人!您這手機是丟了嗎?還是又沒電了?下個月房租我準備好了,一直聯系不上您,差點以為您出什么事了!”
房東?消息?電話?房租?
一連串陌生的詞匯砸過來,趙軒聽得云里霧里,但他捕捉到了最關鍵的信息:這個姑娘,在找他,并且稱他為“房東”,她還提到...錢?
姑娘見他只是愣愣地看著自己,不說話,似乎更急了,她從隨身背著的小包里拿出一個厚厚的紙袋,不由分說地塞到趙軒手里:“喏,這是下季度的房租,您點一點!一共三千五!按您上次說的,不收轉賬--我可是準時交了啊,您可不能再說要漲租或者趕我走了!”
沉甸甸的紙袋入手,趙軒下意識地捏了捏,透過薄薄的紙袋,能感覺到里面一沓沓紙張的輪廓,是那種...便利店里的彩色小紙片?很多。
他低頭看著紙袋,又抬頭看看眼前一臉認真的姑娘,完全無法理解眼下是什么狀況,他成了...“房東”?還有人主動送錢上門?
“我...”他張了張嘴,聲音有些沙啞,試圖說點什么。
但那姑娘顯然沒打算多留,把錢塞到他手里就好像完成了天大的任務,長舒一口氣:“行了,錢給您了,收據我放包里了,下次給您帶過來!您下次可千萬別玩失蹤了,聯系不上人怪嚇人的!我先走了啊,還得回去加班呢!”
說完,也不等趙軒回應,沖他擺了擺手,轉身快步匯入了人流,很快消失不見。
趙軒獨自站在原地,手里拿著那個沉甸甸的、裝著錢的紙袋,另一只手還握著那瓶冰涼的“可樂”,晚風吹過,帶來一絲涼爽,卻吹不散他心頭的迷霧。
房東?他似乎...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憑空多了一個身份,這個世界,未免也太光怪陸離了些。
他掂了掂手里的紙袋,沉默片刻,將其塞進了寬大的褲兜里,然后,他繼續朝前走去,步伐不再那么茫然,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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