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驚蟄那天果然起了風,暖烘烘的東南風卷著潮氣,把院角的積雪吹得只剩薄薄一層,露出下面黑褐色的土地,像塊沒洗干凈的布。槐花蹲在葡萄架下,畫夾攤在膝頭,正給剛冒頭的草芽上色。嫩黃的芽尖頂著層濕泥,卻倔強地往上鉆,旁邊還躺著片沒化的雪,白得像塊碎玉。 “傻柱在套牛呢,”張奶奶拎著桶從井臺回來,桶沿滴著水,在青石板上洇出串小水圈,“你去看看,別讓他把牛驚著,這老黃牛開春最躁。”槐花應著,筆尖在草芽根部點了點深褐,忽然想起去年春耕,傻柱為了讓牛套上犁,跟在牛屁股后追了半畝地,最后被牛尾巴掃了滿臉泥,引得全村人笑。 牛棚里,傻柱正給老黃牛套犁,粗麻繩在他手里繞了三圈,牢牢系在牛軛上。“老黃乖,”他拍著牛脖子,掌心的繭子蹭得牛毛簌簌落,“今年好好干活,給你多喂兩把豆餅。”老黃牛“哞”地叫了聲,鼻孔里噴出的白氣落在他臉上,帶著股草腥味。 三大爺背著手站在牛棚門口,手里捏著本發黃的農書,正翻到“春耕時辰”那頁。“我算過,巳時三刻耕地最吉利,”他指著書上的字,“此時土氣上升,種子下去三天就能扎根,比卯時耕種能多收一成。”傻柱沒接話,只是往牛槽里添了把豆餅,老黃牛嚼得“咯吱”響,尾巴甩得更歡了。 許大茂舉著相機在牛棚轉,鏡頭對著犁頭拍特寫:“家人們看這犁頭!磨得锃亮,昨晚傻柱哥磨到半夜,就為了今天這一犁!”他想讓傻柱牽著牛擺個姿勢,被三大爺用農書打了下手:“別耽誤時辰!過了巳時就不吉利了!” 小寶和弟弟舉著小鋤頭在院里刨土,鋤頭是傻柱用廢鐵打的,小得像玩具。“姐,你看我刨的坑!”小寶舉著鋤頭喊,坑邊的土塊還帶著冰碴,“傻柱叔說,等會兒耕地回來,教我們種向日葵。”弟弟蹲在坑邊,往里面扔了顆石子,說是“先占個地方”。 傻柱牽著牛出來時,陽光正好爬過墻頭,照在犁上,亮得晃眼。他把犁扛在肩上,老黃牛跟在后面,蹄子踏在解凍的土地上,“噗嗤噗嗤”地陷進泥里。槐花趕緊翻開畫夾,把這景象畫下來:傻柱的肩膀壓得微微傾斜,犁桿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長,老黃牛的尾巴甩得像條鞭子,牛蹄印里還汪著點雪水,像面小鏡子。 “我也去!”槐花合上畫夾,追了上去。傻柱回頭笑:“地濕,小心摔著。”他往旁邊挪了挪,給她騰出條沒泥的路,老黃牛“哞”地叫了聲,像是在歡迎。三大爺跟在后面,手里攥著農書,嘴里念叨著:“耕三寸,不能深不能淺,深了傷根,淺了沒翻透……” 地里的土剛解凍,濕乎乎的沾著草屑。傻柱把犁放下,調整好角度,老黃牛往前一拽,犁尖就咬進土里,翻出條深褐色的土浪,混著點沒化的雪,像條花帶子。“你看這土,”他指著翻起的土塊,“發黑,說明肥足,今年準能長好麥子。” 槐花蹲在田埂上,畫傻柱耕地的樣子。他的胳膊隨著牛的步伐一拽一松,藍布褂子被風吹得鼓起來,露出腰間系著的草繩,繩頭沾著泥。老黃牛的汗珠順著脖頸往下淌,滴在土里“噗”地一聲,像顆小石子落進水里。許大茂舉著相機跑前跑后,鏡頭對著翻起的土浪拍:“家人們看這土地!黑得流油,這就是希望的顏色啊!” 耕到地頭,傻柱讓老黃牛歇著,自己蹲在田埂上抽煙。煙袋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映得他的臉忽明忽暗。槐花遞過去塊紅薯干,是張奶奶塞給她的,甜得有點粘牙。“歇會兒吧,”她說,“看你累的。”傻柱接過來,塞在嘴里嚼,眼睛卻盯著翻好的土地,像在數土塊的數量。 三大爺在丈量耕過的地:“半畝了,我算過,老黃牛耕一畝地得歇三回,吃兩斤豆餅,正好趕上飯點回家。”他忽然指著遠處的草坡,“那兒的草快綠了,等老黃牛耕完地,讓它去啃兩天,比喂豆餅省。” 午后的日頭暖得像春天,風里帶著點土腥味,混著草芽的清香。傻柱牽著牛往回走,犁在地上拖出條淺溝,像條貪吃的蛇。槐花跟在后面,畫夾里又多了幾頁新內容:翻起的土浪,老黃牛的汗珠,傻柱抽煙時的側臉。最末一頁,她畫了個小小的草芽,旁邊寫了行小字:“傻柱說,這土能長出好麥子。” 回到院里,張奶奶已經蒸好了饅頭,白胖的饅頭在籠屜里冒著熱氣。“快吃,”她用筷子夾起一個,“剛出鍋的,就著咸菜最香。”傻柱捧著饅頭蹲在牛棚邊吃,老黃牛在旁邊嚼著豆餅,一人一牛,像對老伙計。 三大爺蹲在門檻上算賬,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耕地零成本,豆餅兩斤(一塊),今日支出一塊,預估增產麥子五十斤(五塊),凈利潤四塊,劃算。”他把賬本合上,對著剛耕過的土地笑,覺得這賬算得比任何時候都踏實——畢竟,土地從不說謊,你對它好,它就給你好收成。 槐花坐在葡萄架下,看著畫夾里的耕地圖,忽然覺得,這驚蟄的日子就像這剛翻的土地,看著粗糙,卻藏著能發芽的勁,像傻柱扛犁時挺直的腰,像三大爺算完賬后的滿足,像張奶奶饅頭里多放的那勺酵母,藏著不聲不響的發酵,等著某天,嘭地長出滿世界的綠。 傻柱喂完牛,坐在她旁邊看畫,手指在畫紙上輕輕點:“這土塊畫得像,能看出濕乎乎的。”槐花沒說話,只是往旁邊挪了挪,讓他看得更清楚。風穿過葡萄架,吹得畫紙“嘩啦”響,像在翻著日子的書頁,一頁頁,都寫滿了春耕的盼頭。 春耕的日子像剛抽芽的麥子,一天一個樣。傻柱每天天不亮就牽著老黃牛下地,犁鏵切開的泥土在身后翻成波浪,混著晨露的濕氣,在田埂上漫出股清冽的腥甜。槐花背著畫夾跟在后面,鞋幫沾著泥,卻跑得比誰都歡,筆下的土塊漸漸有了溫度,連老黃牛甩尾巴的弧度,都畫得越來越準。 “傻柱,歇會兒喝口水!”張奶奶提著瓦罐來送飯時,日頭剛爬到頭頂。瓦罐里盛著小米粥,上面漂著層米油,就著腌蘿卜條,香得人直咂嘴。傻柱蹲在田埂上,呼嚕呼嚕喝著粥,粥漬順著下巴滴在藍布褂子上,像綴了顆顆米粒大小的珍珠。槐花坐在他旁邊,用樹枝在地上畫老黃牛,牛背上還馱著個小小的犁,引得傻柱直笑:“你這牛成精了,自己會耕地。” 三大爺扛著鋤頭來查看墑情,蹲在地里捻起把土:“濕度正好,我算過,再曬三天就能撒麥種,每畝撒三十斤,不多不少。”他忽然指著遠處的水渠,“得把渠通開,我算過,灌溉一次能讓麥子提前五天抽穗,多打十斤糧。”傻柱喝完粥,抹了把嘴就去挖渠,鐵鍬插進凍土的聲音“咚咚”響,像在給春天敲鼓。 許大茂舉著相機在田埂上跑,鏡頭對著剛撒下的麥種拍:“家人們看這金黃的種子!每一顆都藏著秋天的麥浪!”他想幫傻柱扶犁,結果被老黃牛甩了一尾巴,摔在泥地里,相機鏡頭沾了層土,卻還舉著喊:“這才是接地氣的拍攝!” 夜里的風帶著點暖意,吹得院中的梧桐葉沙沙響。槐花坐在燈下,給白天的麥種畫上色。金黃的顆粒用赭石點染,傻柱挖渠的背影涂得格外濃,像塊浸了墨的石頭。傻柱在院里鍘草,鍘刀落下的聲音“咔嚓”響,和著她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像支二重唱。 “明天該種向日葵了,”傻柱忽然在窗外說,聲音裹著草香,“我留了最好的種子,粒大飽滿,能長到丈把高。”槐花掀開窗簾,見他手里捧著個布包,月光照在布包上,能看見透出的金黃。“我跟你一起種。”她輕聲說,傻柱的影子在墻上晃了晃,像棵突然長高的向日葵。 種向日葵那天,傻柱在院角翻出塊空地,用鐵鍬挖了個個小坑。“間隔兩尺,”他邊挖邊說,“這樣根能舒展開,不打架。”槐花往坑里丟種子,每坑丟三粒,傻柱說這樣保險,總有一粒能發芽。兩人的手時不時碰到一起,像兩株剛出土的芽,怯生生的,卻又忍不住往一起靠。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