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晌午的日頭毒得很,傻柱去給玉米地澆水,膠皮管在他手里甩得像條水蛇,水花濺在他臉上,把麥秸屑沖得干干凈凈。槐花坐在樹蔭下,看著他的影子在水洼里晃,忽然覺得那影子像條魚,尾巴一擺就能游到玉米壟里去。她把這景象畫下來,給影子添了片魚鱗,倒真像條歡實的草魚。 “槐花!”傻柱忽然喊,手里舉著個水瓢,“你看這水多清!能照見云彩呢!”槐花抬頭時,正見他把水瓢往天上舉,陽光透過瓢里的水,在他臉上映出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鉆。她趕緊低頭畫,筆尖在紙上沙沙響,生怕漏了這轉瞬即逝的亮。 許大茂扛著相機晃悠過來,鏡頭對著水瓢里的云彩拍:“家人們看!這才是真正的‘天空之鏡’!比那些旅游景區的人造鏡子真多了!”他湊到傻柱身邊,“柱子,你舉高點,我給你和云彩合個影。”傻柱配合地舉著瓢,結果許大茂一不留神,踩滑了田埂上的青苔,“哎喲”一聲摔在泥里,相機也濺了泥點。 “該!”傻柱笑得直不起腰,手里的水瓢晃出半瓢水,全潑在許大茂的背上。許大茂爬起來時,活像只泥猴,對著相機屏幕哀嚎:“我的鏡頭!這可是進口的!”槐花把這狼狽樣畫下來,給許大茂的泥臉上添了兩滴淚,倒比他本人哭喪的臉還傳神。 傍晚收工時,傻柱的褲腿沾滿了泥,卻扛回個大南瓜,是從地頭的老南瓜藤上摘的。“張奶奶,晚上蒸南瓜吃吧?”他把南瓜往灶臺上一放,“這瓜保準甜,你看這紋路,密得像算盤珠。”張奶奶摸了摸瓜皮:“確實是個好瓜,就是太大了,得蒸兩鍋。” 三大爺圍著南瓜轉圈,用手指量了量:“直徑一尺二,夠咱四個吃兩頓,剩下的曬南瓜干,能當零嘴。”他又算起賬,“南瓜零成本,曬干能省兩斤糖錢,劃算。”槐花在畫里給南瓜加了頂小帽子,像個圓滾滾的小老頭,逗得傻柱直樂。 夜里,南瓜的甜香從廚房飄出來,混著三大爺的算盤聲、傻柱劈柴的鈍響、張奶奶的咳嗽聲,在院里織成張暖融融的網。槐花坐在燈下,給畫夾的新本子畫了第一筆——是那只頂著破洞草帽的“大黑狗”,正叼著顆玉米種,往土里埋。她想,這日子就像這新本子,空著的時候怕浪費,填起東西來,倒盼著永遠填不滿才好。 第二天,玉米地冒出了星星點點的綠芽。傻柱蹲在壟邊數,數著數著忽然喊:“槐花!你看這顆芽,長得像不像你畫的‘大黑狗’的耳朵?”槐花跑過去時,正見他用手指輕輕碰那嫩芽,指尖的繭子蹭得芽尖晃了晃,像在點頭。 這景象,后來被她畫在了新本子的第二頁。旁邊畫了只小蜜蜂,正停在傻柱的草帽破洞上,翅膀扇得飛快,像在催著綠芽快點長。三大爺路過時,瞇著眼數綠芽:“出了七成,不錯不錯,過兩天再澆次水,保準全出齊。”傻柱卻盯著那“狗耳朵”芽笑,仿佛已經看見秋天時,這棵玉米能結出個金元寶似的棒子。 風從麥田吹過來,帶著麥香和泥土的腥氣,槐花忽然覺得,這日子就像傻柱手里的鋤頭,一下下落在土里,看著笨,卻能把日子刨得亮堂堂的。畫夾上的空白還多著呢,足夠裝下這一夏天的綠,一秋天的黃,還有那些說不完的、沾著泥的笑。 傻柱忽然想起什么,往兜里掏了掏,摸出顆烤焦的玉米粒,塞給槐花:“你看,昨天忘給你的,還熱乎著呢。”槐花捏著那顆玉米粒,指尖傳來微微的燙,像揣了顆小太陽。她低頭在畫里添了筆,給“大黑狗”的嘴里畫了顆玉米粒,金燦燦的,在紙頁上閃著光。 三大爺的算盤又響了,這次是在算秋收的收成:“按七成出芽率,畝產至少八百斤,除去種子和肥料,凈賺……”槐花沒聽清后面的數,只看見傻柱彎腰給綠芽澆水的背影,在晨光里晃成了個金晃晃的剪影。這剪影,后來被她剪下來,貼在新本子的扉頁,像個藏在日子里的秘密,等著一天天,慢慢長大。 玉米芽長得飛快,沒幾天就竄到了半尺高。傻柱每天都去地里轉悠,拔草時格外小心,生怕碰著那些嫩得能掐出水的莖稈。槐花則拿著畫夾跟在后面,把他拔草的樣子畫下來:弓著背,手指捏著草莖輕輕一拽,草連根拔起時帶起的泥點,濺在他的褲腿上,像綴了串褐色的珠子。 “你看這草,”傻柱舉著棵帶泥的狗尾草,“根扎得比玉米還深,不拔掉,養分全被它們搶去了。”槐花忽然覺得,這草有點像許大茂,看著不起眼,卻總在暗地里使絆子。她把狗尾草畫得張牙舞爪,卻在根須處畫了只小小的螞蟻,正使勁啃著草根——那是她偷偷加的“保鏢”。 張奶奶把蒸南瓜剩下的籽曬干了,裝在布袋子里:“等秋天種下去,明年又是一地南瓜。”她給槐花抓了把,“這籽飽滿,你也種種玩,說不定能長出個小南瓜,像你畫的那樣戴帽子。”槐花把南瓜籽埋在院角的花盆里,每天澆水時都要扒開土看看,盼著能冒出芽來。 三大爺的賬本越來越厚,每一頁都記著玉米的生長:“今日長高一寸,葉數增加兩片,需澆水三瓢。”他甚至給每壟玉米編了號,像給學生點名似的,哪棵長得慢了,就得額外“加餐”——多澆半勺肥料水。傻柱笑話他:“您這是把玉米當孫子養呢。”三大爺卻瞪他:“你懂啥?這叫精細化管理!” 許大茂的相機修好了,又來拍玉米地:“家人們看這長勢!綠油油的,跟槐花畫的一模一樣!這都是傻柱哥的功勞啊!”他說著往傻柱身邊湊,想搭個肩膀,卻被傻柱靈活躲開,反倒撞在玉米壟上,壓彎了棵小苗。傻柱氣得直罵:“你這敗家玩意兒!” 那天傍晚,傻柱蹲在被壓彎的小苗旁,用竹片小心地把它扶起來,還找來根小木棍當支架。槐花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忽然覺得那小苗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而傻柱像個笨拙的爹。她把這畫面畫下來,在小苗的葉子上畫了滴露水,像它掉的眼淚,卻在旁邊畫了只七星瓢蟲,正往它身上爬——那是她派去的“安慰天使”。 日子就在這澆水、拔草、畫畫的節奏里往前淌,像院角那口井里的水,不急不忙,卻總也用不完。槐花的新本子漸漸畫滿了半本,有傻柱的汗,有三大爺的算盤,有張奶奶的南瓜籽,還有許大茂摔的泥跤。每一頁都沾著點土,帶著點香,像把日子腌成了咸菜,咸津津的,越嚼越有味道。 這天,傻柱從地里回來時,手里捧著個野西瓜,拳頭大小,皮上帶著花紋。“在玉米地邊摘的,”他擦了擦瓜上的泥,“你嘗嘗,說不定甜。”槐花切開時,汁水濺了她一手,嘗了口,卻酸得皺起眉。傻柱笑得直拍大腿:“我就知道你愛吃酸的!” 原來,他是記著上次槐花吃酸杏時,眼睛亮得像星星。這細節,后來被槐花畫在了畫夾的夾層里,沒讓任何人看見。畫里的野西瓜切了半塊,酸汁滴在地上,暈開個小小的圈,像顆藏在心底的痣,癢癢的,暖暖的。 玉米長到齊腰高時,下了場暴雨。雨點砸在玉米葉上,發出“噼里啪啦”的響,像在打鼓。傻柱披著蓑衣去地里看,生怕玉米被淹了,結果一腳踏進泥坑,拔出來時,鞋上掛著串泥珠,像穿了雙水晶鞋。槐花舉著傘在門口笑,卻被他拽進雨里:“來,給我畫個‘泥菩薩’!” 兩人在雨里瘋鬧,傘被風吹得翻了頂,像只倒扣的水母。傻柱的蓑衣淌著水,槐花的畫夾也濕了邊角,卻笑得比雨點子還歡。三大爺在屋檐下跺著腳罵:“倆傻子!淋出病來才好!”罵著罵著,卻轉身回屋拿了兩條毛巾,等著他們回來。 這場雨,后來被槐花畫成了彩色的。雨點是粉的、藍的、黃的,傻柱的蓑衣上淌著彩虹,她的畫夾邊也鑲著金邊。張奶奶看了直笑:“哪有彩色的雨?你這是把心里的歡喜畫出來了。” 是啊,心里的歡喜,可不就是彩色的么?槐花望著窗外漸漸放晴的天,忽然覺得,這日子就像傻柱手里的野西瓜,酸也好,甜也好,只要是兩個人一起嘗,就總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在舌尖,在心底,慢慢暈開,染得整個世界,都亮堂堂的。而那些沒畫完的紙頁,還等著呢,等著風,等著雨,等著玉米成熟時,傻柱扛著棒子咧嘴笑的模樣。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