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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蹉跎衡陽-《父親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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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下午,傅家爹爹因為被侮辱而發(fā)怒,打了日本兵,在街鄰勸告下,拿著二十幾塊錢,匆匆逃離故里。

    餐風露宿,說不盡的艱苦,走了足足半個月,終于到了衡陽。

    一見面,一家人幾乎互相認不出來了。傅家爹爹經(jīng)過長途跋涉,灰塵滿面,胡須老長,人也瘦了許多,連腰都有些佝僂了。但是那眼睛里的倔強還在,閃閃有光。傅家姆媽認出了。

    “天鵬!”她叫了一聲,連走幾步上前,拉住爹爹的手,說道:“你怎么來了,你怎么找到這里的呀?”說著眼淚就流出來了。

    文伯伯夫婦倆從屋里出來,叫著:“妹夫,你好啊?來了好,來了好,一家又團聚了!”把他迎進屋。

    說著話,老大挑著荒貨擔子回來了,看見爹,叫了聲。彩云抱著漢華進來,給爹倒了杯水。傅家爹爹四下看了看,覺得少了什么,問:“老三呢?有為呢?”

    只這一問,傅家姆媽的眼淚如泉涌,彩云也抹眼淚。傅家爹爹臉色立刻變了,大聲問老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說呀,給我說呀!”

    老大上前扶住爹,說;“爹,您先歇歇,莫傷了氣。”

    傅家爹爹一下子摔開他的手:“不要你說!問你媽哩!”

    正在這時,老三顏勝怏怏地進院子來,眼睛看著腳下,丟魂落魄的樣子。傅家爹爹從屋子里跨出來,抓住老三問:“有為呢,我的有為呢,我的孫子呢?”說到最后,聲音幾乎變了調(diào),像怒吼,也像哭,更像是祈求。

    傅家姆媽終于放聲大哭起來!一家人,個個哭得淚人一般,文伯伯夫婦也抹眼淚。

    “有為不在了。”老三悶悶地說。

    有為不在了!那個可愛的,懂事的好孩子不在了!傅家爹爹覺得天旋地轉(zhuǎn),一陣癱軟,坐在地上。

    有為是在一次轟炸中死去的。

    索性是炸死的,一家人也好受些。那時候,日本飛機天天轟炸,不知道多少百姓被**炸死,被機槍射死,司空見慣,親人哭一場也就罷了。

    有為不是炸死的,他死在親爹手下!這在傅家人的心里留下了永遠的陰影。

    糊糊涂涂的老三顏勝,在飛機轟炸的慌亂中,失手將兒子捂壞了!

    那天,顏勝帶著兒子出去,剛走了沒幾條街,空襲警報響起,人們紛紛四下逃避,顏勝看見附近有鐵路,鐵路上停著幾節(jié)火車皮,好多人都鉆進了車底下,他也拉著有為往里鉆。

    進去的時候,有為的頭被狠狠撞了一下,孩子疼得哭起來。這時候飛機已經(jīng)臨空,在鐵路上盤旋。那飛機飛得只有電線桿那高,飛行員的臉都看得清清楚楚!躲藏的人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就怕**落下來。有人聽見有為哭,連聲說:“哭不得!哭不得!飛機上聽見不得了!”老三向來粗齒,全不顧孩子的感受,粗聲喝道:“不許哭!沒出息的東西!”那孩子更加委屈,索性放聲大哭起來。

    魔鬼在那一刻纏住了老三的心。猛一下,他將孩子的嘴牢牢捂住。那孩子被捂得臉色通紅,進而發(fā)青。

    愚蠢的老三,這個沒有細膩感情的野性漢子,這個慣于使蠻力的粗人,以為留著鼻子可以出氣。全然不知孩子在那樣號哭之后,出氣不及,等他放開手,一口鮮血從孩子口里噴出!孩子的肺管脹破了!

    老三抱著有為,瘋了一般往家跑。孩子一路嘴淌血。

    戰(zhàn)亂時候,沒有醫(yī)生,沒有藥,遍地是災民,到處是死亡,哪里有人管得了一個貧窮的孩子!孩子一直昏迷,發(fā)高燒,可憐沒有幾天就停止了呼吸。老三抱著孩子,眼睛跟瘋了一樣,瞪得銅鈴大。過會,放下孩子,發(fā)了瘋似的用拳頭砸著自己的腦袋,罵自己混賬!

    巨大的悲哀籠罩著傅家。在傅家爹爹到來之前,傅家姆媽的眼淚就已經(jīng)哭干了!那天,她抱著孫子的尸體,不讓人搬動。

    翠榮更是哭得死去活來。孩子下葬之后,翠榮忽然找到傅家姆媽。

    “媽,我要跟你住。”傅家姆媽詫異地看著媳婦。

    “你,老三呢?”

    翠榮堅決地說:“我再不能跟他住一起了,是他殺死了我的兒子!”她期盼地看著傅家姆媽,眼睛里滿是哀怨。

    傅家姆媽只得點頭答應了。

    那樣可愛的孫子去世,傅家兩老大傷元氣,精神恍恍惚惚,說話提不起勁,夜里,兩老唉聲嘆氣,覺得夜太長。

    老二顏法回來看爹爹。

    “爹,”顏法坐到爹媽床頭,握著爹的手叫著。

    傅家爹爹看著兒子。顏法也瘦了。逃難的顛簸,為一家人衣食住行操心,叫他的眼睛跌了窩,顯得更大。

    “兒啊,這樣動亂的時候,你吃苦了!”爹爹撫著顏法,嘆氣說。

    顏法笑笑說:“爹,沒有什么。我們年輕人,吃點苦不要緊。你們老人要保重啊!”

    傅家姆媽說:“兒啊,我們一家人,拖老帶幼,千里逃難,多苦啊!但是也不后悔。你爹來說,留在武漢的鄉(xiāng)親們,受鬼子的蹂躪啊!只是我們這樣大一家人,吃什么,喝什么,幾時才能完整地回家去啊!我和你爹老了,我們的老骨頭,看來是不能埋在老家了!”

    顏法說:“媽,不要那樣想。總有一天,我們能把鬼子打出去!那時候,我們弟兄背著二老回家去!”

    一邊沉默的翠榮,抹著眼淚說:“有為走的那幾天,我連死的心都有,真想跟孩子走了算了!這幾天我轉(zhuǎn)頭想,有多少家庭死了親人啊,我們算在里面,多一個而已!我們就是要硬撐著,一定要活回去。”

    傅家姆媽聽了,眼淚流出來。她連聲叫著:“翠榮,好媳婦,你到傅家吃苦來了啊!”說著泣不成聲。

    翠榮這女子,從小到大,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赤地千里,爹媽帶著三個孩子逃荒,實在走不動了,將草標插在她身上。老爺帶兵經(jīng)過,十塊大洋把她買了來。

    一個兵抱過她,給她一塊餅。小小年紀,也知道從此就要離開爹媽,離開哥哥了。恐懼籠罩著她,她拼命哭叫著要娘,卻眼看著娘和爹越來越遠,哥哥瘋了一樣要奔過來,被爹緊緊抱住。她的嗓子都哭嘶啞了。

    很小就給太太倒馬桶,捶腳,稍大,燒火,做飯,洗衣服,什么都干,一天沒有個休息的時候。看著少爺小姐們舒舒服服地吃著,玩著,她常常偷著哭。一個老媽子看她可憐,常安慰她。“孩子啊,認命吧,熬著大了,找個好人家,也過幾天舒心日子啊!”

    遇到老三,雖然莽撞,性子急,倒也知道心疼自己。加上傅家姆媽的慈祥,傅家弟兄對她的尊重,翠榮覺得日子有了盼頭。有為出世,那樣可愛,那樣聰明,給翠榮帶來無限希望。老三去做事,翠榮在家補補連連,大人孩子都穿得整整齊齊,鄰居都夸。

    日本人打進來,太平生活過不成,一家人逃難。艱難的日子里,無論多么苦,在夜里摸著兒子嫩稚的小臉,翠榮就覺得生活有盼頭。兒子,是她的命啊!

    天不成全她,兒子死于非命,翠榮的心碎了!

    那些天,她吃不下,睡不著,成天以淚洗面,悶頭坐著。老三不敢面對她,連傅家姆媽也不敢勸她。幾天時間,她黃了,瘦了,老了十歲。

    在心里,她萬念俱灰,今后,活不活下去已經(jīng)不重要了。她想過出家,可是兵荒馬亂,談何容易?傅家爹爹來了,看著兩個老人為了一家,那樣操心,翠榮的心又軟了,她覺得應該幫著老人,把這個家撐下去,撐到勝利,一家人返鄉(xiāng)去。

    只是對于老三,翠榮是真正死心了。無論如何,兒子死在他手里。

    從兒子死去那天起,翠榮再沒有跟老三過一天。

    有一天,一個滿臉污垢的婆婆,拉著個十來歲的孩子,一路打聽,到了文伯伯家。

    老幼倆破衣爛衫,孩子的褲腳撕了一條,就那樣拖在地上。

    “請問有姓傅的住在這里嗎?”婆婆一開口,地道的武漢口音。

    傅家姆媽疑惑地看著她。這人似乎面熟,但是一時想不起。“你是?”那婆婆忽然大叫一聲:“親家!”馬上痛哭起來:“我可找到你們了!天哪,天哪!”嚎啕聲把屋里所有的人都驚動了。

    這才知道,是顏玉的婆婆。傅家姆媽一時氣不打一處來。女兒顏玉,就是受這家的欺負,不堪**自盡。他們欺窮,用小轎子來接媳婦,讓傅家在一條街的街坊面前抬不起頭。女兒,那樣一個懂事吃苦的好女兒,就是眼前這人逼走的!

    真想大罵這人一頓!叫她走遠些。

    轉(zhuǎn)頭一看孩子,顏玉的兒子,自己的外孫。這孩子生得俊俏秀氣,就像他媽。冷風中,孩子瑟瑟發(fā)抖,看著傅家姆媽,一聲不吭。

    傅家姆媽一陣心疼,蹲下來摟住孩子,叫了聲:“我的兒啊!”眼淚淌下來。

    傅家爹爹早已出來,看著他們說:“進來吧,快進屋!”幾個人都進了屋,彩云抱著漢華也過來了,好奇地看著那婆婆,她早聽說了這婆婆的厲害。

    然而今天的婆婆已經(jīng)失去了一切的威風。她接過彩云遞過的一杯茶,咕嚕咕嚕幾口喝下去,然后望著彩云說:“姑娘,有什么吃的嗎,士民這孩子一天沒吃了!”

    傅家姆媽又是一陣心疼,趕緊叫彩云去把昨天的飯拿到鍋里煮,合上些菜葉,熱呼呼一盆,給那婆孫倆各盛一碗,兩人什么都不說,呼呼喝下去,孩子的臉上有了些紅色。

    那婆婆抹抹嘴說:“親家,我知道對不住你們,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過去我是鬼迷心竅,這幾年逃難,我吃了那樣多的苦,有時夜里總是想,自己過去怎么那樣壞的脾氣!人,不到絕路上,不曉得自己的過錯。怎么辦呢,已經(jīng)發(fā)生了呀!本來我是沒有臉來見你們,可是看著士民這孩子,不得不來,他是劉家的一條根!”

    她說,武漢被日本人占領,他們一家出來逃難。遇上土匪,錢財被一搶而空,困在一個小鎮(zhèn)上。劉老漢本來有病,拖了沒幾天就一命嗚呼。兒子神經(jīng)兮兮的,在那樣多的難民中走失了,這已經(jīng)幾年沒消息了,估計也是兇多吉少。她把孫子士民緊緊拉在手里,才沒有散失。沒有錢,又不能做事,祖孫倆靠乞討,一路到了衡陽。知道傅家逃難也是到衡陽,就到處打聽,直到昨天才得到實信,找到文家來了。

    “親家,千不好萬不好,你往你外孫面上看!現(xiàn)在我才知道,錢算個什么,遇上大亂,那就是草紙!曉得幾多往日的富貴人家,如今在乞討一口飯!沒別的,只求你收下你這外孫,你們家人多,總比我有辦法!”

    說著話,顏啟顏法都回了,看見劉家婆婆,都沒做聲。那婆婆趕緊叫士民:“叫舅舅!”孩子靦腆地叫了聲,顏法把士民攬在身上,摩沙著頭頂。

    傅家姆媽試探地問:“親家也不要走了,就在我們這里落腳?”

    那婆婆“嗐”了一聲:“我是斷斷不能在這里!我就是再無臉面,也不能再麻煩你們了。我跟管難民的說了,到那里去。我一把年紀了,管他呢,溝死溝埋,路死路埋算了!”說著撩起衣襟來擦眼淚。

    翠榮、老三也回了。一家人把劉家婆婆請上桌,吃了頓飯。傅家姆媽說:“親家,既是你相信我們,把孫子交給我們,你就放心。顏玉是我身上的肉,士民也是我的骨肉!”那婆婆千恩萬謝,臨走,把士民抱在懷里,“嘖嘖嘖”親了又親,說:“孫兒啊,你奶奶不成器,養(yǎng)不活你,跟著你家家爹爹,聽話,莫調(diào)皮啊!”說完,木偶一樣,呆呆無語,眼淚從眼睛里淌下來,流過臉頰,流到脖子里,她也不知道擦一下。

    士民看著奶奶,眼淚汪汪的,一會,把臉埋在婆婆膝蓋上。

    傅家爹爹不忍,說:“親家,就留這里吧,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大亂的時候,有什么計較呢?”

    劉家婆婆說:“親家,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什么都不說了,你們幫劉家把士民帶大,劉家祖宗在地下,給你們叩頭了!”說著鞠了一個躬,又哭著看了士民一眼,下決心走了出去。

    傅家姆媽對士民說:“兒啊,你莫生分,我們都是你姆媽的親人,也是你的親人,兒啊,從今以后,這里的人都是你的爹媽一樣!”那孩子懂事地“嗯”了一聲。傅家姆媽又流淚:“可憐的孩子,吃苦吃多了啊!”把士民摟住,親手給他洗臉,洗腳,又叫老三清了兩件衣服,給士民穿上。傅家姆媽上床,將士民摟在懷里說:“兒啊,你安心睡吧,家家保護你。”

    一家人,看著姐姐的孩子歸來,都有喜色,只有翠榮,看著士民,想起自己的兒子有為,眼淚又不住地流。老三看也不敢看她一眼。

    顏法在兵工廠里,每天下力地做工。

    工廠在山上,周圍布置了高射炮,敵機空襲,高射炮一起開火,往往叫敵機近不得。

    工廠的建立,使這里迅速形成一個小集鎮(zhèn),青磚小屋,棚戶,一間接著一間。不少工人就在這里租房子住。晚上,一些青工睡不著,三三兩兩出來閑逛,也有的坐在小攤旁,叫幾個菜,要一瓶酒,喝到夜深,回屋睡覺。

    逃難到衡陽的人,帶來了各地的廚藝,有桂林米粉,湖北蓮藕湯,湖南牛雜,口味各種各樣,香噴噴的,叫人口饞。

    顏法加班后,肚子餓了,在這里的一個小米粉攤上,吃一碗米粉,然后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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