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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黑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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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大鬧因其有了很大的“覺悟”,而觸了很大的霉頭。

    大鬧什么都好,就是有一點不好:頭腦愛發(fā)熱。頭腦一發(fā)熱,他便有了“覺悟”;有了“覺悟”,自然要去“悟人”。第二天,他便去找窯工代表們談了,把劉易華教給他的話又缺斤短兩地四下販賣了一遍,這一販賣就販賣出毛病了:一個胡姓代表當(dāng)即將他的“覺悟”稟報給了胡貢爺。

    貢爺吃了兩粒鐵砂,正在氣頭上,一聽到這反叛的消息,當(dāng)即就火了,當(dāng)即就拍桌子,當(dāng)即就把右手的一個指頭拍折了骨。

    貢爺捏著受了傷的手指大叫:

    “給我把田大鬧捆來,**養(yǎng)的,我胡某人倒要看看他長了幾個腦袋?!”

    手下的人卻小心翼翼地忠告道:

    “貢爺,捆不得呢!田大鬧不管咋說,也還是個窯工代表,而且,又是田家的人……”

    貢爺轉(zhuǎn)念一想,也對,確乎是捆不得。

    于是乎,貢爺帶著一撥人殺到田府興師問罪了,他得問問田二老爺是如何教出田大鬧這種不成器的東西的?!

    二老爺不知道這事。

    二老爺也很吃驚。

    二老爺和貢爺都認(rèn)為:大鬧的反叛屬于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舉,是斷然不可饒恕的!二老爺要貢爺息怒,二老爺給貢爺上了煙,又奉了茶。

    然而,二老爺畢竟是二老爺,二老爺畢竟和大鬧同姓一個“田”字,二老爺震驚之余,還是替大鬧開脫了幾句。

    二老爺說:

    “貢爺呀,大鬧這后生你不知道,我倒是看著他長大的,這后生生來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直,沒有這么多花花肚腸,保不準(zhǔn)是誰在后面使了壞!”

    貢爺問:

    “那會是什么人呢?”

    “這還不容易?找來問問就是了!”

    貢爺卻不放心,頗為憂慮地道:

    “二爺,這事可不小哩,你也是聰明人,不會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吧?他們真的獨立,咱們老兄弟倆還鎮(zhèn)得住?這地面還不就亂了套?”

    二爺仿佛做了虧心事似的,連連點頭道:

    “是的!是的!我問清楚!我教訓(xùn)他!用家法教訓(xùn)他!真的呢,想翻天啦!”

    貢爺又說:

    “好吧,二爺,大鬧的事就交給你啦,你無論如何得問問清楚。我得先走一步,趕緊回去安排安排,聽說,北京的委員團(tuán)已到了縣城,說是來了二三十口子哩,今個下午就要來咱鎮(zhèn)上了,我揣摩著得在半道上堵他們一下子,讓他們先聽聽咱們的意思,占個主動,二爺,您看如何?”

    “唔!唔!”二老爺對委員團(tuán)的事也很關(guān)心,二老爺怕貢爺再鬧出什么亂子,遂問道,“只是——你們打算如何堵截呢?”

    “這容易,在田家鋪外邊十幾里處的曠地上堵,來文的,不動武——對北京的委員團(tuán),咱們不能動武,是不是呀,二爺?咱們這叫請愿,眼下不是很時興請愿么?”

    二老爺連連點頭:

    “好!好!貢爺,你若是這樣想,我也就放心了!是不能動武!咱們田家鋪素常講仁義,斷不可一味胡來,讓北京的委員們看低了咱!請愿的人最好甭讓他們帶啥家什,甭擺出一副嚇人的架勢,還是那句話,要‘以哀動人’!”

    貢爺吃了兩粒鐵砂之后,也是小心得多了,為了表示自己的慎重,更為了表示自己對二老爺?shù)淖鹬兀煊盅b出一副憂郁的樣子對二老爺?shù)溃?

    “二爺,你揣摩著這樣請愿管用么?”

    “管!咋不管用?!擋欽差、攔御駕的事古來有之,況且眼下又是民國了,攔一攔委員團(tuán),又有什么了不得?!”

    二老爺很氣派,儼然一個大人物。

    “好!那我回去安排!”

    貢爺告辭了。

    二老爺將貢爺送出大門,和貢爺拱手作別,在貢爺一行走出好遠(yuǎn)之后,才緩緩轉(zhuǎn)過身子回房坐下。

    沉甸甸的屁股穩(wěn)穩(wěn)地在太師椅上放定,二老爺想開了心思。二老爺對田大鬧的事不能不管,這是叛逆謀反,不管還得了?只是二老爺?shù)米聊コ鲆粋€管教方法。動家法是不行的,這顯得二老爺太橫了,太不容人了;況且,動家法也未必能管教好這個不怕死的孽種。二老爺?shù)煤瓦@孽種斗斗心計,得使出一些軟硬兼施的手段,從里到外一下子將這孽種拿倒!這孽種小毛還嫩得很哩,他懂得個啥喲,他那腦袋里早幾年裝高粱花子、裝坷垃粒子;這幾年裝黑炭末子,裝矸石面子,能有多少水?鬧獨立,呸!也不怕外人笑掉大牙!這事鬧出去,不但丟他自己的臉,也丟二老爺?shù)哪樍ǎ《蠣斢卸嗌倌樧屗麃G啊!

    自然,得和這孽種講道理,二老爺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二老爺認(rèn)為光是他的道理渣兒就足以說服三個乃至五個田大鬧哩!

    二老爺吩咐下人去傳田大鬧,二老爺很威嚴(yán)地發(fā)了話:找到天邊也得把田大鬧找到,用繩子捆也得把田大鬧捆來!

    快到吃晌午飯的時候,大鬧來了,不是被捆來的,而是十分主動地跑來的。

    大鬧并不要任何人通報,帶著一臉討好的笑,怯怯地踅到二老爺二進(jìn)院子的堂屋門外,極恭敬地叫了一聲:

    “二老爺!”

    二老爺裝作沒聽見。

    二老爺臉沖大門正威嚴(yán)地坐在八仙桌旁的太師椅上讀一本手抄線裝的《禮記》,二老爺?shù)纳戆鍍和Φ每嚳嚨模笸溶E在二腿上,黑色帶暗花的大褂遮著腳面,大褂的下擺隨著腳尖的擺動微微擺動著。二老爺目不斜視,兩只昏花的眼睛只盯著手上的書看,那書將二老爺?shù)呐帜樥谌チ舜蟀脒叀?

    “二老爺!”

    大鬧又怯怯地叫了一聲,因勇氣不足,聲音比剛才低了幾度,已帶上了幾分懺悔的意思。

    二老爺依然裝作沒聽見。

    二老爺似乎已將《禮記》讀完了,或者是讀膩了,再或者是根本讀不進(jìn)去了——誰知道呢——二老爺將《禮記》重重地放在八仙桌上,復(fù)從八仙桌上拿起了另一本手抄線裝的《孟子》,信手翻動幾頁,讀了起來,兩只眼睛根本不向門外看,仿佛根本不知道田大鬧存在似的。

    二老爺搖頭晃腦讀《孟子》,腦后的辮子拖在太師椅的椅背后面悠悠晃動著,像一條舞動的蛇。

    “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yuǎn)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

    二老爺?shù)穆曇舨诲e,洪亮、飽滿、圓潤,發(fā)自丹田,帶著濃郁的韻味。

    二老爺淵博哩!二老爺喜歡讀書,更喜歡自己動手抄書,這在田家鋪是出了名的。二老爺讀書或者抄書時,是不容人家打攪的,田大鬧知道。

    可卻不好老站在門外。老站在門外也太跌身份了。二老爺盡管是二老爺,田大鬧畢竟也還是田大鬧,大鬧如今要當(dāng)窯工領(lǐng)袖,怯怯地為二老爺守門也不像話哩!

    大鬧最后看了二老爺一眼,見二老爺依然無視他的存在,遂轉(zhuǎn)過身子準(zhǔn)備拔腿——不是想溜,而是想先回避一下,等二老爺讀完書后,再來見二老爺。

    二老爺卻誤會了。

    二老爺從書頁的縫隙中發(fā)現(xiàn)了大鬧的不敬之舉,心頭頓時生起一團(tuán)怒火!果然——果不其然,這孽種的骨頭長硬了,竟敢——竟敢無視二老爺?shù)拇嬖诹耍《蠣斦J(rèn)定是田大鬧無視了他的存在!

    二老爺重重地將《孟子》“啪”地放到桌上,圓且大的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聲。

    田大鬧慌不迭地轉(zhuǎn)過汗津津的臉,甜甜地叫了一聲:

    “二老爺!”

    “嗯!”

    依然是圓且大的鼻孔里發(fā)出的聲音。

    “二老爺,您老叫我?”

    “嗯!”

    那鼻孔里的氣又**地冒了一回。

    大鬧知趣地跨過門檻,站到了二老爺面前。他沒敢坐,二老爺沒讓坐,他不能坐。

    二老爺?shù)淖旖窍蚩吭趬Ω陌宓室慌疽獯篝[坐下,嘴里還是沒吐出一個字來。

    沉默可以表示蔑視,更可顯示沉默者的威嚴(yán)。二老爺懂。二老爺玩這一手也不是頭一次了。

    大鬧乖乖地在二老爺專為他備下的那只矮板凳上坐了下來,微微揚(yáng)著臉仰視著二老爺。大鬧已明顯地感到了氣氛上和心理上的不平等,二老爺放著太師椅不讓他坐,卻讓他坐矮板凳,這確鑿地說明了二老爺沒有平等地對待他,更沒有把他看作一個窯工領(lǐng)袖!他憑著劉易華送給他的“覺悟”極大膽地想:今個兒得和二老爺爭一爭哩。

    二老爺開始喝茶,拳頭大小的描金細(xì)瓷茶盅托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捏著茶盅蓋不停地?fù)苤≡谒嫔系牟枞~,半天才斯斯文文地呷一口。

    又沉默了一會兒。

    田大鬧憋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道:

    “二老爺找我有事么?”

    二老爺慢吞吞地將嘴里的茶水咽下肚去,把茶盅放在《孟子》身上,估摸著氣氛已造得差不多了,終于緩緩開了口:

    “大鬧呀,你不小了,嗯?!按說,也該說媳婦了,咋干事還像個孩子呢?!你自個兒說說,這一兩天,你都給我捅了什么亂子?”

    田大鬧一下子被二老爺搞懵了,急忙站起來——他站起來和坐著的二老爺又平等了,又一樣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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