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那天夜里,天陰風寒,黃葉滿地。世道不太平,家家都早早閂門熄火,睡下了。半夜的時候,曲阜孔家卻被一陣哐哐哐的叩門聲驚醒。家仆急急忙忙穿衣點燈四下奔走,卻沒有人敢決定,這門到底要不要開?家長孔褒不在家,只有最小的小主人孔融在,可他這會兒才十六歲。能做主嗎? 孔融卻衣冠嚴整地走出來,命令說,開門。 大門打開,外面狼狽而急迫地敲著門的儒生看見面前的少年,臉上掩不住的失望。 他問,你哥哥孔褒不在家嗎?他大概猜到面前的少年就是孔融,便問,你就是六年前在洛陽拜訪李膺的孔融吧? 他早就從好友孔褒那里聽說過這個聰明又大膽的少年,說孔融四歲就知道把大個兒的梨子讓給兄長吃,也聽說過孔融十歲去見大名士李膺,李膺不見人,孔融卻說自己是李膺故人之后。李膺問,我認識你?孔融回答,我的祖先孔子與你的祖先老子有不少交情。 孔融也在審視面前的中年人,他臉色疲倦又困窘,卻也不能掩蓋一種正氣。孔融知道這人是最近正被通緝的張儉。張儉和大宦官侯覽是同鄉,他上書彈劾侯覽,大罵侯覽的家人在山陽郡的惡行,被惱羞成怒的侯覽派人追殺,這就是東漢末年第二次“黨錮之禍”的起因。孔融早就聽說過張儉的名聲,當時有文化的大家族、讀書人,因為敬重張儉的行為,爭相收留他。為此有十幾戶人家被滅族。 孔融對他說,我哥哥不在家,但我難道不能為您做主嗎? 于是少年孔融自作主張收留了逃亡要犯張儉。 這是孔融一輩子最重要的轉折。 孔融十三歲就死了父親,與兄長相依為命。他聰明也有理想,可是他并不知道,在孤島一般安定的家園之外,東漢的世家大族與宦官正斗得你死我活。不過,哪怕他知道,他也依然會收留張儉。不久事情就敗露了,張儉被秘密逮捕,連帶孔家兩兄弟也吃了官司,押在牢里。庇護罪犯,就是死罪了。但張儉本是來找孔融的哥哥孔褒,孔褒不在家,孔融才收留他,兄弟兩人,到底判誰死? 孔褒說,張儉是來找我的,事情因我而起,和我弟弟沒關系。孔融說,人是我留的,禍是我闖的,跟我哥哥有什么關系? 孔融這一讓,讓出了大名。那是一種人人都渴慕,卻又太過昂貴的道德追求:人生萬難,最難是死;連死也不懼怕的時候,最有風度。當生命里那些最純粹的東西閃光的時候,它超越了個人短暫的存在,脆弱、卑微易逝的肉體也因此而發出迷人的光芒。 名滿天下的孔融在洛陽開始了他的仕途。但一個資歷尚淺的公務員即使名聲再大,也換不來尊嚴。他先是作為司徒楊賜的屬官,去祝賀河南尹何進升遷大將軍。何進卻擺譜,讓孔融在門口等著。孔融一怒之下拽回自己的名帖揚長而去,回到單位就交了辭職信。故事卻沒有結束,這位升了大將軍的何進為了對付宦官集團十常侍,招來了暴戾殘忍的涼州軍閥董卓。 孔融怎么會待見董卓這種沒文化又殺人如草芥的莽夫?兩人互相看不順眼,此時山東北海郡剛好鬧黃巾軍起義,董卓干脆把他下放到那兒,想借刀殺人。孔融也確實沒有讓董卓失望,他把那些在和平時代大量需要卻在戰爭年代一無是處的事情全搬到了北海去:修學校,招募有學問的人,大搞文化活動,贍養孤寡老人。于是黃巾軍打過來,風卷殘云。 多么不合時宜,但又何嘗不是一種純粹?孔融傻人有傻福,他在北海贍養過一個孤寡老人,那人正是東海太史慈的老母,黃巾軍打過來,孔融便請太史慈向當時的平原相劉備求救,劉備受寵若驚:沒想到名滿天下的孔融還知道我!立刻派了三千人馬過去。孔融有驚無險,逃過一劫。 天下如同坐著過山車一樣幾年就經歷一次翻天覆地的大變局,但孔融,像是一塊千年前留下來的臭石頭,不知變通,依然故我。現在,天下來到了曹操的時代。與當時許多漢臣一樣,曹操表現出的進取心,讓孔融把曹操當作匡扶天下的能臣,對他掏心掏肺。但曹操,根本沒打算認真聽他說話。孔融因為少年時候的“讓命”早已盛名在外,曹操把他像活菩薩一樣供起來,以顯示他對讀書人、對孔子家族的尊敬。在曹操治下,孔融先后擔任的都是朝廷上那些無所事事的閑官:掌管宮室、宗廟土木工程的將作大匠,九卿之一負責掌管皇家錢財用度的少府,掌管議論的太中大夫。 可是孔融沒領會曹操的意思,他以為他必須履行一個朝廷命官的監督職責,而監督最有權力的人則是剛正忠誠的人最大的義務。 曹操當時是“老子天下最大”,又不拘小節,送到孔融面前的把柄是一筐連著一筐: 為了防止糧食浪費影響軍糧征集,當然,也為了社會教化,曹操頒布了一道禁酒令。按照現在的看法,這毋庸置疑是魯迅先生所謂,“做事人”該做的正確舉措。然而孔融卻不能忍:倒不在于被剝奪了“對酒當歌”這樣瀟灑的樂子,而在于酒本身就是一種禮儀。祭祀要酒,邦交要酒,就是在鄉黨之中和老年人聯絡感情表達尊敬也是靠喝酒,連小輩如何敬酒都有講究。一旦不能喝酒,只能喝白開水,比現在過年不能放鞭炮煙火嚴重多了。 孔老夫子在他《論語·鄉黨》里有段現在被廣為引用的養生箴言: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食□而□,魚餒而肉敗,不食。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肉雖多,不使勝食氣。唯酒無量,不及亂。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