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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破陣樂-《開唐.教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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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本正敲得滿身大汗,那斷了的鼓槌飛迸上來,正打中他的額頭。那擊鼓者忍不住痛叫一聲,仰面倒下。

    太常令一時惶恐已極,生恐天子責怪。卻見李世民微微一笑:“好久未見有人陣仗之中負傷了。帶下去好好養傷,以軍中傷者慣例論賞。”

    太常令一召手,已有人把那擊鼓者抬下去。

    他又一召手,意思叫人替補。可堂下樂工一時惶恐,竟沒人看懂。

    那少年卻順手抄過身邊鼓師手中的鼓槌,心里昂揚揚地就直行向到殿上!

    他一步一步走得清剛矯健,李世民不由在胡床上抬頭看了他一眼。那少年雖初次上殿,心中并不怯懼,反將一雙眼向殿中望去。今日原是私宴,殿中臣子并不多,與李世民多屬親誼故舊。其時唐已平定天下,朝廷正以文學治世,只見殿中諸臣人人俱都戴著三梁進德冠,哪怕他們多是戎馬出身。其中一人想來必是魏征。因為人人都翹首注目望向場間樂舞,獨他一人秉承儒家習氣,低眉垂目,恍如未聞。

    那少年早聽說魏征聞《大韶》、《云門》則喜,聞《破陣樂》則耷然垂眉,默默不語,那是勸主上偃武修文之意。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那是一個儒生認真于所奉之道了。少年轉念之下,心里也不由略生佩服。

    這時,他已走到那空出的警鼓邊側,伸手抄槌,急颯颯的,一連串鼓點就自他手中敲起。

    “秦王破陣樂”這健舞本極用力,場中樂師舞者此時已經盡力,當然多有疲態。這時那少年手中鼓點一起,仿佛疲火中加了一束干柴,只見殿上氣氛重又熱烈起來。

    ——金戈風起,紅櫻亂眼。那少年敲了一小陣,待自己這段樂聲稍息,已敲得興起,忽一停槌,疾快地把身上上衣一撕,讓其委落腰際,竟裸著上身,敲將起來!

    ——秦王秦王,這就是那個師傅所說的:自己終將必需面對的秦王!

    而《破陣》二字究竟又是何含義?

    明德殿上,李世民陷在那模擬開國蕩平之事的鼓舞中,透過這森嚴大殿,如同望向自己的過往。他本是馬上皇帝,終究忘不了當年那金戈鐵馬的豪氣。哪怕開國以來,為天下基業,他不得不屈節修文,可那些磊落豪蕩的日子又怎能忘懷?所以他大愛這“秦王破陣樂”。

    少年也像在面對著他的過往。他一邊擂著鼓一邊腦中飛快地想,想起那些自己幾乎快背得下來的秦王破陣的豪勇傳奇:

    ——大業末,高祖起兵,即建大將軍府;李世民率兵循西河,斬其郡丞高德儒,一戰全勝,歸拜右領軍大都督,封敦煌郡公;

    ——武德元年,高祖登基;李世民為尚書令,右翊衛大將軍,進封秦王。其間薛舉寇涇州,李世民為雍州牧,屯兵于高庶城。薛舉子薛仁杲率眾求戰,李世民按兵六十余日不動,眾將忿然,一日李世民忽云“可矣”,即一戰破之。高祖遣歸降的魏公李密前往軍中慰問,連隋末雄豪如李密者,一見之下,也對他不敢仰視!

    ——武德二年,李世民鎮長春宮,進拜左武侯大將軍,涼州總管。出龍門關,屯于柏壁,以制窺伺太原的劉武周!

    ——武德三年,擊敗宋金剛于柏壁。宋金剛敗走介州,李世民追之,一日夜奔馳二百余里,宿于雀鼠谷,軍士皆饑,李世民兩日不食,迫令劉武周大懼,往奔突厥!

    ——同年,伐王世充,困洛陽城于鐵壁重圍中!

    ——武德四年,敗竇建德于虎牢,擒之于牛口谷。聞此捷報,洛陽即破,王世充乃降!

    ——武德五年正月,敗劉黑闥!

    ——武德七年,突厥寇邊,李世民與之遭遇于幽州,僅攜百騎與突厥可汗語,談笑于突厥十萬軍前,只語卻兵,盟成而退!

    ……

    這樣的戰績謀略,當然也足以殺得了自己的父親!

    卻奴手中的鼓點越打越疾。他一顆少年的心也為這些豪勇的傳奇激得興奮起來。

    可為師傅所稱道的,主要還不在李世民的這些武功,而在于他貞觀以來的德政。

    李世民即位之初,即招賢納諫,與民休息。初為皇太子時,一口氣釋放宮女三千多人,同時降封宗室,合并州縣,與民歇力。天下再無“十羊九牧”的窘況。每歲慮囚,殺人極少……貞觀三年,天下所決死囚不過七人,一時之間,四海州府,當真治理得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他曾于獄中見到死囚五百人,睹其慘況,心生不忍,盡放之還家,約期回返,重服刑役。至期,無一囚不返。李世民感慨其重信守義,一夕盡赦之……

    這樣的德政惠行,他不知頒布了多少。

    可就是這個頒行德政無數的皇帝,在對父親一箭封喉后,又一口氣殺了建成的五個兒子,也就是自己的五個哥哥。

    ——建成之子,除太原王承宗早卒外,安陸王承道,河東王承德,武安王承訓,汝南王承明,鉅鹿王承義,一朝坐誅!

    他們的年齡當時應該都不大。卻奴心里不由暗暗想道:真所謂,何其太忍!

    可這些都還不是他今日前來的原因。他今日前來,讓他一腔怒氣填滿胸的,實是為了:云韶!

    小卻的眼睫一垂,心底低低叫了一聲:娘!

    他這次重返長安,最主要的是就是為了接回娘。娘當時說:

    “……硯兒,離開長安。記得,要離開長安。去跟你師傅說,他是好人,會帶著你離開長安的……”

    “……六年,只要六年,據儺婆婆說,以你的姿質,到時就會小有所成。那時,再來接娘。娘那時會跟你走……”

    “……娘這輩子再靠不上別人,只靠得上你了……”

    這些話他都記得。

    為了這一句期許,跟隨肩胛的六年,他可一直未曾怠惰過。

    因為他怕,怕這六年空過。

    可他重入長安時,按攤婆婆當年留下的聯系方式找到了攤婆婆。攤婆婆更見其老了,約他在宮墻下相會。

    他是背著師傅去的。懷著一腔熱望,想,師傅他總是容得下自己的娘的吧?

    然后,儺婆婆帶他到了云韶宮。

    當那兩大扇木門咿呀而開,時光有如停止了般,殿中地上,依舊是其滑如水。云母石地,梁柱之間,蛛網暗垂。一切都沒有變,只是少了個人。

    ……云韶不在。

    上一次來時,卻奴清清楚楚地記得,娘是怎樣的折腰而俯,俯在自己的膝上,俯在那一地云母石如水倒影的影子之上,浮在那一片韶光之上。

    可如今,她已不在。

    攤婆婆的面具遮掩下,看不出她是喜是悲。

    她只是指著那高懸的梁木,從袖中輕輕一拋,拋出了丈二匹練。

    然后她低聲說:“你那時離開沒多久……”

    “……這條練,就懸在了那上面。”

    卻奴怔住,先開始都沒懂,然后,惘惘然地向儺婆婆手中撫向那條白練,然后,手指木木的像都感覺不到那匹練的質地。然后,那絲帛的柔軟一如當日母親的氣息,弱弱的,但無可抵擋地,沿經順脈,傳遞而上。

    “咚”地一聲,他心口仿佛被重擊了一拳:所有的韶光原來終可阻斷,那一條生命水一樣地通過了一個結,神秘地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

    最難奈、最不可忍受的是,整整六年,自己一直都以為,雖遙隔萬里,自己還是與她同在!可、那同在的感覺原來是一場虛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一直都只有自己一個人在!

    剛抓到手的,以為可以接回,可以續斷,可以重生的,在那樣的以為里……早已兩斷。

    卻奴喉嚨里像腫了一個巨大的核,吐不出吞不下。把一個問題堵在里面,堵得面上青筋直暴,就是說不出口。

    ——為什么?

    ——是的,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她雙手做好一個圈,自顧自就把自己那流水華年自我了斷?

    儺婆婆低聲說:“因為你們那次一見后,皇上就知道了你的存在。”

    “他只說了一句話:她還活著?”

    “只這一句就夠了!”

    卻奴以后幾天一直想著那句話,那個秦王,那個當今的天子,是如何一臉詫然地突然想起一個自己冰封起來的女人,然后詫然地問上一句:“她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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