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禁小说,管理书籍排行榜,古风君子以泽,有声小说在线收听网

九、破陣樂-《開唐.教坊》


    第(3/3)頁

    卻奴手中的鼓點忽然狂憤!

    那一天的感覺,讓他自己覺得,自己又被打回了兒時。

    他不是“小卻”,不是“李硯”,不是娘口中的淺墨。

    ……他還是那個“卻奴”!

    總是可以被輕易易就剝奪著的“卻奴”!

    他手中的鼓點讓場中知音者都聞之一悚。

    然后,卻有一點輕柔從他手中流了出來。

    那是一點溫溫涼涼的依戀。輕柔的,讓鼓槌碰到鼓面,都像春料峭時節(jié)那偶然而至的破暖的風;像曉起霜晨,馬兒鼻息咻咻地把鼻子湊上你的手掌;像一場飛翔前乳燕的回首,剛長成的翅尖輕輕拂到了舊日的枝巢……像薄薄白白的霧,像那臍帶要斷未斷時的一點疼痛靜好,都在那敲擊輕觸下,在鼓槌與鼓面之間生發(fā)出來。

    ……那是什么?

    殿中一時人人疑惑。

    可那狂怒沸騰的鼓聲未止。只是沒人想到:同時的,兩種截然不同的鼓點節(jié)奏在那帶面具的少年手底下生發(fā)出來。那洶涌的海一樣的狂燥,與那薄白的浮在海上的晨霧;那疾掠的馬的鬃發(fā),與馬眼中晶瑩的淚滴;那滿天狂雷,和雷下細嫩的草……樂師們都是敏感的,舞者亦是,他們先有困惑,卻猛地興奮起來。

    突然地,卻奴從懷中掏出了一塊響板。

    那響板在他指間“叮”然一響。

    然后,鼓聲頓寂。

    他雙手一撕,把那件上衣已從身上剝下,裸著一個少年的軀體,竟腳踩鼓點、向舞茵上行去。

    殿中一時寂然。

    有那么一下,身后突然怯生生的、猶疑不安的,然后歡暢已極地響起了一連串響板的鼓點。

    卻奴回頭一望,卻見一個長身的影子立在殿角。他手中執(zhí)板,輕輕敲起。他敲響的正是自己心中的樂韻!

    原來那是師叔……好久、好久沒見的師叔,娘口中曾那么憾然輕暖的提到的師兄“宗令白”。

    到那板聲響了幾響,才有人辨出,然后驚“哦”道:“哦,居然是……”

    “云韶!”

    ——沒錯,是云韶。

    多年來,久已絕跡的《云韶》。

    ……卻奴踩出的鼓點正是那一場“云韶之舞”。

    只見這少年姿式沉郁,步履端凝。像“雷填填兮雨冥冥,猿糾糾兮穴夜鳴”那樣一場如晦如暝,風雨將至的陰天里……然后,居然是回溯!

    回溯到風雨之前——

    浴蘭湯兮沐芳,

    華采衣兮若英。

    靈連蜷兮既留,

    爛昭昭兮未央。

    謇將憺兮壽宮,

    與日月兮齊光。

    ——回溯到那云神初起,風雨未至,沐浴方好,華彩披衣的時光。

    卻聽有人控制不住地低聲道:“亂了,亂了,全都亂了。《破陣樂》中,怎么會冒出云韶,而且,那孩子臉上,居然戴的是‘大面’!”

    卻奴臉上戴著的面具是稱為“大面”,那本是舞“蘭陵王”時專用的一種面具。這面具的由來是為:相傳北齊時,有蘭陵王名長恭者膽色極勇,陣前軍中,殺敵破賊,遺撼的是人長得太過好了,生得面目如婦人好女。他為此自撼,一直自恨如此顏面不足以威敵,所以刻木為假面,每臨陣仗,即戴此自雄!

    后世依此事跡,就演繹出一段“蘭陵王”的大面之舞來。

    太常令已經(jīng)慌了,急惶惶地想趕那少年下去,將之呵斥加以刑罰。

    可正座上坐北朝南的天子,面上只微露詫異,喃喃道:“云韶,居然是云韶?不是說,自她以后,好久已失傳了嗎?”

    滿殿樂聲驟停,只有宗令白手中的響板還在敲起。

    他一手執(zhí)板,一手敲磬,玉聲叮然,板聲鏗鏘。

    那響聲托在卻奴的足下。卻奴已舞到云神沐浴已竟,將要出發(fā),攬轡高馳時。

    那情景正是:

    ——龍駕兮帝服,

    聊翱游兮周章。

    靈皇皇兮既降,

    猋遠舉兮云中。

    覽冀洲兮有余,

    橫四海兮焉窮!

    那場生命的初始都是這樣的。每個人,每段韶光的開始,也都是這樣的。從一降生,蘭湯浴罷,華彩披衣,每個人都以為生命中所有的就會是這樣一場出行華燦!

    但……云韶宮中,匹練懸頸;云韶宮外,宗令白一生空嘆;教坊之內,稚子忍垢;教坊之外,哪怕出行千里,回來面對的,竟猶是,這一場“雷填填兮雨暝暝”!

    卻奴裸身而舞,他的頸后長發(fā),飄拂在他少年之頸上。他的臉上,卻戴著一個猙獰的面具。人生中的痛與快,恨與美,那嵯岈的崎嶇不止的路與行到路盡處一抬頭滿天橫卷的云……他在想像中想像著娘說過的她生命中的那一場舞,那一場“云韶”,那一場愛與美,那一場虛榮與失落,與由此而來的磨難坎坷,他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脹破了。

    他忍不住,因為自己的腳怕是不跳都要腫了,那舞不過是脹破后流出來的生命的汁液。那舞,對于敲著板擊著磬的宗令白來說,是一場愛痛沉湎,對于卻奴,卻是放恣與救贖。

    是的……救贖!

    他今日之所以前來,就是要好好看看這個人,這個殺了自己的生父、親娘與五個哥哥的天子,這個自己時常都不由得仰望欽服,時常又不由恐懼到骨冷的男人。

    他究竟是誰?是個什么樣的人?他要見一見這個人,那個可以一手繁育一手毀滅,一手創(chuàng)建著一手扼殺著的……為普天下萬眾,眩目仰望的叔叔!

    他一舞如狂,風云突變,帶著自己這幾年草野間的成長,帶著小時教坊中得來的底色,帶著依戀,帶著一點憤恨,帶著那云韶宮中遮不住的韶光流逝,惋惜著并痛哭著……一場舞來,一場夢破。

    胡床上的天子忽然扣床凝聲道:

    “你是誰?”

    “你就是那個卻奴?”

    他忽然沉聲喝道:

    “你是、她的孩子?”

    ——“你怎么、居然敢來、再跳這個舞?”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