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天涯窮途-《昆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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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蕭斷矛用盡,人馬逼近轅門,眼見大門緊閉,轉身喝叫:“花生!破門!”花生應聲奔近,大樹向前頂出。“轟隆”,轅門有如紙糊,整個兒仆倒在地。梁蕭縱馬飛入,迎面呼喝如雷,元軍士卒蜂擁而至,他長槍抖出,紅纓亂撲,槍花與血花共舞,元軍騎兵紛紛落馬。“胭脂”性子暴烈,一遇戰陣,莫名興奮,長嘶聲中馬蹄亂飛,踹得元軍步眾血肉橫飛。
花生跟著梁蕭,糊里糊涂沖進大營,乍見來人齜牙咧嘴,心中大為驚懼。忽見對方拉開弓箭,似要射來,他萬般無奈,只好忘了師門教訓,搖動大樹,向前猛沖。樹冠風雨不透,恰似一面巨盾,所過人仰馬翻,六丈內無人可以立足。
柳鶯鶯緊隨花生,她膽量雖大,卻沒見過如此戰陣,望著四面人影,不由心驚肉跳。花曉霜被她摟在懷里,始終閉著雙眼,慘叫聲聲入耳,刺得她心頭滴血。
四人各懷心思,一路沖殺過去,勢如滾水湔雪般勢不可當。元軍四面涌來,梁蕭殺得性起,橫槍馬上,取下弓箭,左右馳突,箭如飛電。戰到緊要處,忽聽左方一人驚呼:“梁蕭!”
梁蕭側目看去,一名百夫長瞪視自己,臉上掛滿驚駭。梁蕭但覺此人眼熟,正想何處見過,忽聽右旁又叫一聲“梁蕭”。轉眼間,呼聲一個變成兩個,兩個變成三個,越來越多,越來越響,旋風般卷過人群。眾軍士驚惶異常,紛紛叫嚷:“梁蕭來了!梁蕭來了!”一邊呼叫,一邊四下退卻,前后雜沓,東倒西歪,眾將官想要喝止,但已來不及了。
梁蕭錢塘江一戰,單槍匹馬,來回百余里,殺得元軍尸橫遍野。伯顏也曾嚴令封口,可是眾口難防,消息不脛而走。軍中最重勇士,士卒們道聽途說,越說越玄乎。傳到后來,竟將梁蕭描繪成力大無窮、不懼刀箭的怪物,還說他能驅鬼運神,喚來錢塘江潮破敵。此處多是北方漢軍,沒見過梁蕭,卻聽過傳說,眼見來人驍勇無敵,早已魂飛膽裂,一聽呼叫,均是一個念頭:“是他?難怪了……”一時紛紛萌生退意。
梁蕭不知就里,忽見元軍不戰自潰,奮力沖開一個缺口,一陣風突出營外。只見海上艫舳相連,密密層層,白帆片片,連天接云。
四人沿海岸狂奔,身后元軍緊追不舍。梁蕭反身發箭,且戰且走,忽聽前方喊聲大作,抬頭看去,一彪元軍自前沖來,人人扯滿角弓,箭矢潑天瀉落。
柳鶯鶯心驚膽寒,急催毛驢回轉。花生揮舞大樹抵擋羽箭,一路退到梁蕭馬前。梁蕭射倒數騎,伸手一摸,箭囊空空。此時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北面山崖聳峙,南方大海茫茫,他心急如焚,正要挺槍迎敵,忽見一艘小艇自宋營中飛出,槳櫓輪轉,頃刻逼近江岸。一名宋軍站在船頭,揮手高叫:“壯士,快來!”
梁蕭大喜過望,與三人躍上小艇。水手將竹篙一撐,小艇離岸數丈,其余的宋軍紛紛搖槳,去岸漸遠。元軍趕到岸邊,張弓激射,箭矢紛紛落海。宋軍歡然大笑,小艇活潑潑有如一條飛魚,在海面上縱躍起伏。
一名宋軍笑道:“大壯士神勇,你也來勤王么?”梁蕭道:“我有急事,要面見圣上!”宋軍眉頭一皺,并不作聲。片刻工夫,小艇鉆入水營,在大船小艇間穿梭。梁蕭目光掃去,各船水手衣衫雜駁,有男有女,還有十多歲的懵懂少年,個個面容愁苦、皮膚黧黑,不類尋常士卒,一問身旁宋人,才知都是前來勤王的沿海漁民。
梁蕭心想:“百姓何辜,多來一人,不過多送一條性命。”可轉念又想,“換了是我,與其甘為魚肉、任人宰割,倒不如豁出性命一搏。”
花曉霜這時睜開雙目,想著殺戮之慘,心有余悸,望著四周宋人,心中更生茫然:“打起仗來,他們都會死么?”想著流下淚來。柳鶯鶯瞧見,心中冷笑:“小賤人真沒出息!”忽見花生摟著船舷,面如土色,兩眼發直,不禁嘲笑道:“小禿驢,你不會是怕水吧?”
花生一聽這話,顫聲道:“你……你不怕?”說完臉色更壞。柳鶯鶯也不識水性,可她生性好強,冷冷道:“我當然不怕。小禿驢,你信不信,我這就推你下去做王八!”雙手一比,做出推人架勢,花生嚇得雙手亂擺,忙道:“別、別,俺吃王八好吃,王八吃俺,可就大大不好了。”
柳鶯鶯笑道:“好啊,想我不推你,你就得答應,從今以后都聽我的。我叫你向東,你就不得向西,叫你坐下,就不許站著。”花生但求自保,言無不從,連道:“好,好!”柳鶯鶯妙目一轉,忽道:“好啊,你向東邊跳三尺!”花生驚道:“怎么成?東邊都是水。”柳鶯鶯怒道:“你不聽我的話了?”花生左右為難,苦著臉連聲哀告。柳鶯鶯別說推人,挪身也不敢,只覺氣氛過于沉悶,故拿花生尋尋開心。
說鬧中,小艇在一艘大船邊停住。船頭放下舢板,梁蕭當先躍上,一名校尉迎上來,拱手笑道:“閣下驍勇善戰,令人佩服。敢問是云將軍的部下嗎?”梁蕭應聲胡謅:“不錯!我有要事,要面見圣上。”校尉笑容忽斂,冷冷道:“免了!陳大人和陸大人說了,云殊的人,圣上一律不見!”
梁蕭打量對方,說道:“我不見什么陳大人陸大人,只求面圣……”校尉不耐,打斷他說:“陳大人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意思。”斜眼一瞅梁蕭,冷笑道,“站著做什么,要我踢你下船么?”不料梁蕭目中威棱迸發,伸手拿住他的胸口,提得離地三尺。校尉驚怒道:“反了么?左右,給我拿下!”他是宰相陳宜中的親信,平日作威作福,眾軍士受夠了他的閑氣,俱是一言不發,冷眼旁觀。
校尉喊了兩聲,無人答應,頓時著慌,澀聲道:“都是自家人,凡事好說,凡事好說。”說話之時,諂媚之態天然流露。
梁蕭笑道:“你帶不帶路?”校尉面露難色,忽見梁蕭神色不善,忙道:“帶,帶……”梁蕭放手道:“你走前面。”校尉不敢違抗,轉到前艙,艙門處站了四個軍士,校尉一指艙內,咕噥道:“就在里面……”衛兵見勢不妙,挺槍阻攔,梁蕭一揮手,眾衛兵虎口劇痛,四條長槍竄到半空。
梁蕭跨入艙內,但見艙室闊大,四壁斑駁,咸濕的空氣中混著一股淡淡的藥味。靠里稀稀拉拉坐了幾個官兒,愁眉苦臉,正在說話,聽得腳步聲響,紛紛掉頭望來。一個方面黑須的官兒喝道:“怎么沒經通報?”校尉慌道:“陳丞相,這是云殊的部下,要見圣上!”陳宜中怒道:“不是吩咐了么?但凡云殊遣人,統統趕走。”校尉苦著臉道:“沒奈何,他逼我來的。”陳宜中一怔,厲聲道:“作反了么?豈有此理,來人……”
他身邊的一個清瘦文官擺手道:“丞相,罷了!他拼死前來,足見忠心無二,這么趕走,豈不叫人齒冷?”陳宜中一拍大腿,怫然道:“陸太傅,你還不明白?云殊狼子野心,仗著手握兵權,一心要奪走圣上……”文官嘆了口氣,向梁蕭道:“圣上龍體欠安,不便見客,你有什么話,只管對我陸秀夫說!”
梁蕭一轉眼珠,向陸秀夫拱手道:“云將軍聽說圣上微恙,特令在下送來一名女神醫,為圣上診治。”堂上諸人一愣,陳宜中冷笑道:“我們自有大夫,不必勞動那位神醫的大駕。”梁蕭沒想這人不識好歹,正要發作,忽聽花曉霜道:“那位……圣上可是患了驚風之疾?”
陳宜中與陸秀夫對視一眼,眉間露出訝色,后者奇道:“你怎么知道?”花曉霜說:“你們給他服用了壽星丸,是不是?”陸秀夫更驚,點頭道:“不錯。”花曉霜道:“方子用得不壞,可惜缺了幾味緊要藥材。”眾官臉色微變,陸秀夫起身肅然,說道:“敢問其詳!”花曉霜道:“從藥味分辨,缺了人參與石菖蒲,嗯,朱砂的分量也沒用足!”
陸秀夫眉間透出一團喜色,拱手道:“姑娘說得極是,只因元人圍困,藥材奇缺。嗯,敢問可有補救之法?”花曉霜道:“我要見過病人才能定奪。”陳宜中怒道:“豈有此理……”陸秀夫擺手道:“丞相,事急從權。眼下圣上命在旦夕,這位姑娘未卜先知,一語道破病癥藥效,讓她試試,聊勝于無吧?”
陳宜中打量曉霜,滿臉狐疑。陸秀夫又道:“她一介弱女,丞相顧忌什么?云殊擁兵自重,所忌者唯有圣上,如果圣上有個長短,只怕大事不妙。”陳宜中聽他言之有理,無奈道:“好,讓她進去。”陸秀夫喜道:“姑娘請!”當先引路,花曉霜舉步跟上,梁蕭三人跟隨在后。陳宜中急道:“你們站住!”梁蕭全不理會,陳宜中驚怒交迸,沖出艙外,召喚軍士。
陸秀夫一心救人,顧不得許多,掀開竹簾,匆匆步入后艙。艙內氤氳繚繞,藥味更濃。兩個宮女坐在一邊,煽火烹藥。床上蜷了個小孩,伶仃瘦小,不堪一握,小臉煞白如紙,兩眼緊緊閉著。梁蕭一眼認出廣王趙昺,想起那日荒山偶遇的情形,不覺胸中一酸,轉念又生疑惑:“怎么只見弟弟,不見哥哥?”。
花曉霜傍著趙昺坐下,伸手探脈,雙眉微皺。陸秀夫觀顏察色,心頭暗驚,還沒說話,梁蕭已搶先問:“怎么樣?”花曉霜嘆道:“他想是受了驚嚇,痰迷心竅,此外肝腎不調,有消中易饑之患。唉,二疾并發,苦了他啦!”陸秀夫搓著手惶聲道:“還能救么?”
花曉霜看了梁蕭一眼,見他面帶憂愁,不覺心頭微動:“蕭哥哥說的孩子,難道就是他?”想了想,微微笑道:“不用擔心,我自有法子,不出明日,就能讓這孩子活蹦亂跳!”看了趙昺一眼,眼里透出憐惜。眾人齊松了口氣,忽聽有人冷聲道:“好大的膽子,他是當今圣上,你敢叫他孩子?”
眾人回頭看去,陳宜中兩手叉腰,臉色陰沉,幾個士兵站在身后,只怕驚了趙昺,不敢貿然上前。陸秀夫點頭道:“丞相說得對。姑娘,這位可是我大宋天子,你日后稱呼千萬小心,不可亂了規矩。犯了欺君之罪,我可保不了你!”花曉霜聽得這話,大為不解,忽聽梁蕭冷冷道:“孩子就是孩子,有什么叫不得?”陳宜中怒道:“放肆……”正要喝令拿人,忽聽外面有人說:“請稟告圣上,都統制云殊求見。”語聲沙啞疲憊,但一字一句,不失沉穩。
眾人心頭齊震,忽聽嗆啷聲響,夾雜幾聲悶哼。陳陸二人顧不上梁蕭,掀開竹簾,搶出艙外。只聽陳宜中怒道:“云殊你好大膽子,擅闖朝堂,該當何罪?”云殊嘆道:“丞相見諒,若不出此下策,云殊萬萬進不來的。”陸秀夫怒道:“你這話什么意思,說我們把持朝政么?”云殊道:“這是太傅自己說的,云某可沒說過。”靜了靜,陳宜中寒聲說:“好啊,那你此番前來,所為何事?”云殊道:“如今軍情危急,我要帶圣上突圍。”陳宜中冷笑道:“如此說,我們是輸定了?”云殊說道:“敗多勝少,但大宋血脈不可就此斷絕!”陳宜中冷笑道:“敗了也與你無關。姓云的,你別忘了,圣上已頒下圣旨,虢奪了你的兵權,你如今一介白身,卻強占兵符,處處以主帥自居。哼,自古以來,操莽之徒,也莫過于此!”
云殊嘆道:“丞相言重了,云某生當為宋人,死亦為宋鬼,眼看漢祚運移,國事崩摧,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再說,云某真是操莽之徒,我大宋兵馬怎會落到這個地步?” 他語中力持平靜,悲憤之意卻不自覺地流露出來。
喘息一陣,陸秀夫怒道:“你這話什么意思?要推卸兵敗之責嗎?”云殊道:“今日之局,云某也脫不了干系。只是當日云某提請棄舟北上,兵發江西,與文天祥文丞相匯合,但丞相以圣上安危作為托詞,堅決不允,力持效仿高宗皇帝游擊海上。文大人一介書生,不通兵法,勉力為將,以致一潰千里,葬送大好時機。此為其一。”
陳宜中冷道:“好啊,還有其二么?”云殊道:“其二,泉州一役。諸位大人不分好歹,輕信蒲壽庚。殊不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那廝本是西域胡人,云某早就說得明白,舉凡胡人,都不可信。可惜諸位把云某的話當成耳邊風,以至于奸胡臨陣倒戈,害我大軍一敗涂地。”陳宜中冷笑道:“如此說,今日之局,都是我們的不是?”云殊長嘆了口氣,說道:“不敢,云某未能堅持己見,也算是莫大過失。如今我軍人數雖多,卻都是未經操練的百姓。一派烏合之眾,如何抵擋元人狼虎之師,一經交戰,不僅無補于事,反成拖累。當日我力請不要接納百姓從軍,諸位大人不加理會,以致今日形勢危殆。此乃其三。”梁蕭心想:“此中的利弊,原來他都知道的。”心下也不覺替他惋惜。
陸秀夫忽地冷笑道:“笑話!百姓投奔我軍,是因我大宋秉承仁義、深得人心。孟子曰:‘仁者無敵。’我軍人多勢重,萬眾一心,勢必能擊敗韃子,光復華夏。哼,你一介武夫懂什么?我且問你,你讀過幾本書,又懂得多少圣人的道理?”云殊道:“說起圣人之理,云某遠不及太傅淵深。但云殊明白一個道理:為子死孝,為臣死忠。云某決不能眼看圣上送命。圣上若在,大宋還有光復之機;圣上若有不測,大宋才算是亡了。”陸秀夫怒道:“你今日擅闖朝堂,以下犯上,還有臉說什么忠孝?倘若天不佑我大宋,此番兵敗 ,陸某便負圣上蹈海而死。太祖杯酒釋兵權以來,大宋三百年以文德治國,就算要亡,也該亡在士大夫手里,決不能亡于你這個屢抗圣旨、擁兵自重的武夫!”
云殊略一沉默,忽道:“看起來,云某話已說盡,只有冒這個不忠不義之名了。”話音方落,數聲悶響,只聽陳宜中咆哮道:“好賊子,反了么……”叫到一半,戛然而止,忽地清風颯然,云殊卷起竹簾,跨入內艙,與梁蕭遇個正著。這一下,泰山崩摧,萬馬忽至,云殊也不至于如此驚駭,一時間,他目瞪口呆,雙足釘在門前,成了木偶泥塑。梁蕭望著宿敵,心中暗暗嘆息,經年不見,云殊容色枯槁,雙頰凹陷,兩鬢間竟已星星。
云殊略一愣神,側目望去,渾身又震,澀聲道:“柳姑娘……”柳鶯鶯也嘆道:“云公子,一別數年,你可憔悴多啦。”云殊聽了這話,心中沒由來一酸,雙目不由潮了,強自忍住,回望梁蕭道:“你來做什么?”梁蕭道:“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云殊只當他奉了軍令,來擒趙昺,心中暗恨。再見趙昺躺在床上,猶如死人,目光一寒,叫道:“好啊。”梁蕭隨口應道:“當然好了……”
話未說完,云殊雙掌猝發,裹在袖中拍來。梁蕭見他抬肩,就知他要出手,身子稍退,揮掌迎出。二人雙掌一交,身子各自一晃。梁蕭心頭暗凜,本當妙悟神功,穩操勝券,不想一別年余,云殊的精進竟也非同小可。云殊更是駭異,只覺梁蕭掌力雄奇,隱隱然已經超過自身,不待掌力接實,足下陡轉,使招“罔兩問景”,從左到右閃電般連出兩掌。
梁蕭凝立不動,掌隨身轉,處處封鎖云殊的掌勢。云殊一沾即走,招式決不用足,出手之快令人眼花繚亂,第二掌才使一半,忽地矮身,變招“風搖影動”,右腿勢如旋風掃出。梁蕭掌勢含而不吐,護住胸腹,足尖斜挑,對準他右足外踝“跗陽”穴。
云殊雙足忽曲,避過梁蕭掌勢,雙掌下揮,勁風撲地,帶得他向上騰起,繞著梁蕭凌空轉了個半圓,刷刷刷連劈四掌。這數招一氣呵成,快不可言,正是他新近悟出的一路“驚影迭形拳”。
“窮儒”一脈,武學宗旨本在“觀敵虛實,后發制人”,但云殊練到這個地步,眼力漸高,只消對手動眼抬足,就能猜出其人心意,先發制人,逼得對手一招半式也遞不出來。故而“驚影迭形拳”但求一個快字,處處力爭先手,一經施展,只見影,不見人,一串虛影忽東忽西,掠來掠去。
梁蕭不敢大意,轉身出掌,守得水潑不透。突然嗤嗤連聲,雙方的掌風連交數次,掃中艙門竹簾,細竹簾竟若鋼絲一般筆直豎起。這幾掌兩人各自用上全力,云殊翻身落地,氣血翻騰,梁蕭也身不由主,倒退三步,足下格得一響,將甲板踏出了一個孔洞。
云殊方欲猱身再上,忽聽身后“滴滴答答”一陣響,側目看去,竹簾被二人陰勁崩斷,數十枚竹管散作一地。云殊心頭一凜,暗忖掌力再被帶偏,落到趙昺身上可不妙,一時心生猶豫,駐足不前。
他二人這一輪交手,變化奇快,艙中諸人目不暇接,更遑論出聲阻止。此刻一住,柳鶯鶯叫道:“有話好說,不要動手!”她雖是對著二人說話,目光卻是不由自主落在梁蕭身上,關切之意溢于言表。
云殊看得明白,一股無名邪火直沖入腦,忽地縱上丈余,左掌拍向梁蕭小腹,右爪如風,拿向床上的趙昺。這一抓一拍看似平常,實則后招凌厲。梁蕭不敢怠慢,左掌斜引,右掌橫批。二人渾身一震,四掌竟已抵住。梁蕭目中精芒乍閃,踏上一步,云殊卻身形倒退,面露痛苦之色。
柳鶯鶯見他二人情形,分明是在比拼掌力,當真心驚肉跳,可又無力分開二人。梁蕭用上了“轉陰易陽術”,掌力乍陰乍陽,忽剛忽柔,瞬息百變。云殊從未遇上這種功夫,頃刻連退六步,背脊抵著艙板,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落下。相持片刻,梁蕭雙目陡張,雙掌向前抵出。剎那間,眾人只覺船艙劇晃,“嘩啦”,艙板向后垮塌。云殊一個筋斗,后躍三尺。
梁蕭微微一笑,收手道:“姓云的,有你的。”云殊壓住胸中血氣,一雙手仍是顫抖。原來,方才他甘冒大險,撤去內勁,任由梁蕭內力侵入體內,而后傳到身后,震塌艙板。梁蕭內力一經瀉出,后勁接濟不上,云殊趁機脫出他的掌力。
陳宜中被點了穴道,躺在梁蕭腳旁,眼見他占了上風,大喜道:“拿下反賊云殊,本相重重有賞。”梁蕭笑道:“我要的東西,只怕你賞不起!”陳宜中一愣,心想你無非要的是高官厚祿,當即笑道,“只要拿下云殊,本相力所能及,定然雙手奉送!”梁蕭道:“好說,我要你頭上這頂烏紗帽,你也雙手奉送么?” 陳宜中一愣,怒道:“放肆,憑你也配做丞相?”梁蕭大笑道:“說得是,躺在地上的烏龜丞相,區區著實做不來。”口中說話,目光卻絲毫不離云殊。
柳鶯鶯見兩人遙遙相對,大有立分生死之勢,心中一急,忍不住搶上兩步,擋在二人之間,叫道:“住手!”梁蕭搖頭道:“鶯鶯,你別管,這是男人的事。”柳鶯鶯雙眉一挑,怒道:“你說這話,就是瞧不起女人!我偏要攔,你要刺,就刺這兒。”手指心口,酥胸微微起伏。
梁蕭不由氣結,柳鶯鶯察言觀色,忽又放軟語氣:“梁蕭,各讓一步天地寬,何必非要你死我活?”梁蕭搖頭道:“你不知道,我和他的冤仇,一百年也解不開。”柳鶯鶯神色微變,心想:“這么深的冤仇,難道是……是為我?”回頭望去,云殊見她目光哀怨,心頭一軟,幾乎便想放手,但一想到國仇家恨,心腸復又剛硬,忽地閃身,繞過柳鶯鶯,一掌拍向梁蕭肩頭。梁蕭矮身避過,還以顏色。柳鶯鶯見他二人渾不理會自己,不由惱羞成怒,索性再不勸阻,抱起雙手冷眼旁觀,心想:“看你們斗成什么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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