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故人相逢-《昆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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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故人相逢
梁蕭認得這弩機名叫“八臂神弩”,發到快時,如同四人八臂一起操控。想著身子前傾,足下貼草滑出,逼近彩鳳,五指箕張,飄忽抓落。彩鳳未及轉念,肩頭一麻已被拿住。這一撲一抓動若雷霆,眾騎士強弩滿張也來不及發出一鏃半矢,個個瞪眼持弩,傻在當場。
梁蕭笑道:“各位聽我一言。”彩鳳羞憤難當,厲聲道:“別聽他說,大家不用管我,快快發弩?!鼻帑[好生為難,遲疑道:“姊姊,這可怎么使得?”彩鳳怒道:“你不聽話么?”梁蕭微一冷笑,目光落到眾人身后,忽地面有訝色,脫口道:“阿莫老爹,你怎么在這里?其他人呢?”
風憐循他目光瞧去,阿莫斜靠一匹黑馬,神色委頓,手裹白布,半個身子血跡斑斑。
阿莫慘笑道:“其他人么?死啦,全都死啦。”梁蕭變色道:“你說什么?”阿莫澀聲道:“你剛一走,狼群就來了,不是這兩位姑娘,我也給狼填了肚皮?!?
梁蕭只覺腦中轟的一響,盧貝阿的笑臉閃過眼前:“我賺了錢就能娶索菲亞啦!她家里有錢,我配不上她……” “家里要賺大錢,卻不容易。若將中土貨物帶回去,賣了大價錢,才夠娶索菲亞……”稚氣的話兒猶在耳邊,梁蕭左拳越握越緊,鋒銳的指甲陷入掌心。
忽聽阿莫喃喃道:“奇怪,你和朱雀一同走的,怎么他死了你還活著?”眾人聞言,無不露出悲憤神氣。梁蕭眉頭一皺,忽道:“風憐,你乘馬先走?!憋L憐搖頭道:“西昆侖你答應過不丟下我的?!绷菏挓o奈,掃視對手,自忖取勝不難,可是一旦出手,誤會勢必越來越深。他性子驕傲,雖被誤會也不愿出言辯解。
僵持間,忽聽北方傳來鐵哨聲,一連三響宛若九天鳳鳴。青鸞喜道:“大首領!”也自腰間取出一枚鐵哨,應了兩聲。梁蕭暗自凜然:“這‘天山十二禽’的大首領能與天狼子爭衡,必是頂尖兒的高手,不料西陲荒涼,竟有恁多高人?”只聽北方蹄聲如雷,馳來一彪人馬,約摸百人,梁蕭抬眼望去,雙眉一顫,扣住彩鳳的手掌不禁松了。彩鳳不及細想,一矮身脫出梁蕭手底,擰轉纖腰,連環六指點中梁蕭胸口大穴。風憐從旁瞧見花容失色,一挽馬鞭向彩鳳劈頭抽落。
彩鳳怕梁蕭臨死反噬,不敢停留,低頭避開長鞭,倒掠數丈,瞧著梁蕭冷冷道:“你中了六記‘梭羅指’還能活嗎?”風憐丟開馬鞭抓住梁蕭手掌,急道:“你……”梁蕭一擺手,揮袖在胸前一撣,布屑紛落,胸衣上露出六個指頭大小的圓孔,他笑了笑,淡淡說道:“漠漠廣寒,指間梭羅!你小小年紀能將‘梭羅指’練到如此地步,倒也難得。”他嗓音低沉,中氣充足,全無受傷跡象。彩鳳的臉上血色盡失,她天資奇高,十五歲開始習練“梭羅指”,如今一指點出,滿杯清水凝結成冰,不料梁蕭連中六指毫發無傷,不由大感驚恐,厲聲下令:“放箭!”
弩機頻響,利箭紛出。梁蕭抓起風憐向后飛退并將風憐馬鞭奪過,貫入“渦旋勁”在身前掄出一個圓圈,軟鞭破空,隱然有風雷異響,弩箭觸及鞭風紛紛失了準頭。
梁蕭手中鞭花狂舞,足下逝如驚鴻,眾人半盒弩箭還未放完,他已脫出百步之外。梁蕭見這彩衣女如此狠毒,微感氣惱,揮鞭卷住一支利箭隨手揮出,那箭去似電光,快過弩機所發。彩鳳驚覺勁風撲面,箭尖早已到了眼前,驚得閉眼待死,不料箭到她頰邊斜飛而起,咻的一聲躥入高天。
只聽馬嘶聲起,一匹白馬飛馳而來,四蹄騰空,馬背上綠影一閃,那支弩箭已被來人裹在袖里,白馬飄忽落地,一驟一馳已到近前。
眾人精神一振,哄然叫喊:“大首領?!憋L憐自梁蕭肩頭望去,那大首領綠裳緊身,外披翠緞披風,頭戴了一張鮮翠欲滴的柳笠,細長的柳條低低垂下,縹緲如煙遮住面目。
風憐的心中訝異極了:“這大首領威震天山南北,怎么……怎么是個女子?”定睛再瞧,那人體態婀娜,女兒身再也分明不過,風憐不覺心跳加快:“她一個女兒家,嬌嬌弱弱卻能馳騁大漠,號令群雄,天底下的女孩子雖多,沒有一個及得上她!嗯,她坐下馬兒也好駿,幾乎比得上阿忽倫爾了?!焙雎牷鹆餍堑退徊灰?,前蹄敲地頗為煩躁。風憐不知何故,輕撫馬鬃細聲安慰,但火流星躁動如故,渾身筋肉鼓漲勃勃欲發。
彩鳳張開眼心神恍惚,走到白馬前,顫聲道:“彩鳳見過大首領?!本G衣女輕哼一聲,說道:“你平日倒會逞能!怎么小小一支箭就把鳳凰嚇成雞了?”翠袖一揮,弩箭嗖地插入泥中直沒至尾,只余一個小孔。風憐見了,更覺佩服。
彩鳳羞得俏臉漲紅抬不起頭來。忽聽綠衣女又說:“我讓你搜索狼群,你怎么胡亂與人斗毆?”彩鳳瞪了梁蕭一眼,恨聲道:“大首領,朱雀死在他手里,他是天狼子一黨?!本G衣女瞧了梁蕭一眼,搖頭道:“不對!”彩鳳急道:“怎么不對,他與朱雀同行,朱雀死了,他卻活著。”
青鸞接口道:“大首領,據我察看,朱雀背后中掌,分明是遭了暗算。”綠衣女嗯了一聲,淡淡說道:“你把經過半點不漏說與我聽?!鼻帑[叫過阿莫,阿莫便將如何與朱雀三人相遇,烏鴉、翠鳥如何追趕天狼子,朱雀如何護送客商,如何又聽到狼嚎,如何又與梁蕭并轡前往,前后無遺,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遍。
綠衣女默然凝立,細柳遮面,瞧不出她的表情,唯見她雙肩微顫,似乎心緒激動,過了良久,才慢慢說道:“一日中折了三人,看來那孽畜有備而來,只恐不止他一人,還有厲害幫手。”彩鳳接口道:“大首領明斷,幫手就是這個灰衣漢子,此人助紂為虐尤為可恨。”綠衣女冷冷道:“彩鳳,我知道你和朱雀兩情相篤故而報仇心切,只是……這人決計不會是兇手?!辈束P急得面紅耳赤,頂嘴道:“大首領,您說這話有什么道理?”綠衣女也不多說,掉轉馬頭向來路奔去,眾人無奈收拾尸體,紛紛上馬。
彩鳳又氣又急,呆若木雞,忽見梁蕭神色猶疑,跨上一步,叫了聲:“鶯鶯?!甭曇舨淮?,綠衣女卻渾身一顫,勒住馬匹,輕聲說:“你……你還記得我么?”梁蕭心中一陣苦澀,幽幽嘆道:“我死也忘不了你的!”
綠衣女正是柳鶯鶯,十年前她心如死灰,孤身返回天山,適逢蒙古諸王交戰,大草原上民不聊生、鬼蜮橫行,牧民們飽受荼毒。柳鶯鶯氣憤不過,收留了許多孤兒傳授武藝,挑出佼佼者結成“天山十二禽”,專與官軍、馬賊作對。她武功既高,人又聰明多智,陸續削平數十股兇惡馬匪,大敗天狼子將其逐離天山,還不時襲擾蒙古王公的商隊,十年之中,做下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蒙古大軍幾度圍剿,均沒摸著她半個影子,只好燒殺擄掠一番,詐稱是“天山十二禽”所為,加之“天山十二禽”良莠不齊,日久驕橫,惹來許多非議,大違柳鶯鶯的初衷。這一次,她聽說天狼子卷土重來,率眾來迎,怎料遇上了梁蕭。
二人十年一別,余情難斷,彼此對視,胸中均是風起浪涌。旁人瞧在眼里都覺訝異。風憐看著二人,心中掠過一絲茫然。默然許久,忽聽梁蕭道:“這些年,你還好么?”柳鶯鶯轉過頭去,淡然道:“梁蕭,你沒傷彩鳳,我很承你的情?!?
風憐瞥了梁蕭一眼,心想原來他叫梁蕭,西昆侖這個名字不過是騙人的化名。不知為何,她心中涌起一股濃濃的酸意:“為何這女子知道他的真名,西昆侖卻從沒與我說過……”
梁蕭嘆了口氣,又道:“鶯鶯……”柳鶯鶯不待他多說,馬鞭一振,冷冷道:“你若是明白人就不要拖泥帶水。相見不如不見,多見不如少見……”說到這兒,嗓音忽變嘶啞,突然縱馬揚鞭,率眾飛馳而去。
梁蕭望著柳鶯鶯的背影,一時也不知是否應該追上,忽聽火流星發出一聲長嘶,撒蹄向柳鶯鶯去處狂奔,風憐慌忙摟住馬頸,翻身跨上,急道:“阿忽倫爾,你上哪兒去?”火流星只顧埋頭狂奔,激得逆風怒嘯。梁蕭甚是驚訝,忙展輕功追趕上去。
片刻間,火流星趕上柳鶯鶯一行,彩鳳有氣無處發,瞧得風憐趕來,喝道:“你來做什么?”抓過一支長矛兜頭便刺,風憐大驚卻又勒馬不住,只得奮起右臂擋住頭臉。這時她眼角灰影一閃,梁蕭搶到,轉手一撥,彩鳳虎口流血,長矛跳起數丈,梁蕭喝道:“好歹毒的婆娘?”一伸手將彩鳳拽下馬來,擎在手里作勢欲擲,彩鳳心中駭然,失聲尖叫。
柳鶯鶯見屬下受辱,不禁兜轉馬頭,喝道:“梁蕭,你做什么?”彩鳳原本驚懼,聽柳鶯鶯一喝頓覺有了依靠,哇的哭出聲來。梁蕭一呆又將彩鳳放下,柳鶯鶯瞧著風憐,心中狐疑:“彩鳳刺這女子,梁蕭卻怒成這樣,他二人是什么關系?”忽覺坐下胭脂馬縱了起來,一聲長嘶如裂金石,嘶聲未絕,火流星也縱躍而起,揚蹄擺尾,發聲應和。
梁蕭叫道:“好家伙,這兩匹馬兒想比個高低?!绷L鶯心想:“這匹大紅馬非同尋常,怕是胭脂的敵手?!彼睦镉袣猓兆‰僦R冷冷說道:“比什么?她是她,我是我,她的馬兒與我有什么相干?”
梁蕭被她一頓搶白,大感無趣,伸手在火流星頸上一按,火流星敵不住他的神功,四肢撐地再難躍起。它野性一起難以收拾,掙得滿嘴白沫。梁蕭心中不忍,撫著它的鬃毛嘆道:“好馬兒,別生氣,人家不肯與你賽跑,咱們何苦拿熱臉去貼她的冷屁股?”柳鶯鶯見他單憑一臂鎮住這匹稀世烈駒,心中又驚又喜,一聽這話,忽又大怒喝道:“梁蕭,你嘴里放干凈一些。”天山眾人也紛紛怒罵。
梁蕭話一出口也覺不雅,面皮微微一熱。柳鶯鶯見他尷尬神氣,忽地憶起少年時節,自己與他浪跡天涯、輕薄斗口的旖旎風光,心頭泛起一絲甜蜜,癡癡想了一陣,止住眾人喝罵,說道:“咱們還有正事,不用理會他。”不瞧梁蕭,拍馬便走。
梁蕭一怔放手,火流星又躥上去傍著胭脂奔跑,不時挨挨撞撞試圖挑釁,風憐使盡氣力也駕馭不住。胭脂馴化已久,沒有柳鶯鶯號令,不敢妄動,唯有竭力閃避。其他人瞧得氣憤,又罵了起來,只礙于梁蕭武功,不敢動手教訓。
柳鶯鶯被火流星擾得心煩意亂,大聲叫道:“梁蕭,馬兒你自己管好些?!绷菏捓湫σ宦暎龅溃骸澳闶悄?,我是我,我的馬兒與你有什么相干?”柳鶯鶯一呆,顫聲道:“說得好,你與我從來沒有什么相干。”梁蕭聽她嗓音有異,微感歉疚,嘆道:“鶯鶯,我……”柳鶯鶯不待他說完拍馬便走。火流星撒開四蹄,緊追不舍。
彩鳳與他人密議:“大伙兒催馬,把這大胡子拋到爪哇國去?!北娙思娂姶蝰R狂奔,行了一程,回頭一瞧,梁蕭仍在一丈之外,不禁紛紛咋舌:“這廝到底是人是鬼?”
又奔一程,柳鶯鶯緩下馬來,她雖不說話,同來的卻都是“十二禽”中的女流:彩鳳、青鸞、黃鸝、云雀,一個個氣量狹窄、口齒伶俐,以彩鳳為首,少不得冷言冷語譏刺梁蕭,一會兒譏他胡子太多,一會兒又嘲他臉上留有刀疤。梁蕭泰然處之,風憐聽不過去,開口與她們爭辯,但對方人多口利,風憐分辯不過,氣得淚花兒亂轉,舉目看去,柳鶯鶯低頭前行,也不知想些什么。
到了午后,眾人下馬用飯,彩鳳等人燃起篝火烹煮飯食。風憐也取了肉脯,用小刀切碎,裹在面餅里遞給梁蕭。梁蕭接過,咬了一口,忽覺有異,掉頭一看,兩道森冷目光透過柳條射來。
梁蕭心想:“我對她不住,她心中恨我也是應該。”想著嘆了口氣,正要埋頭吃餅,忽聽腳步聲響,舉目一看,柳鶯鶯徑直走來,梁蕭見她眼神異常,不由起身道:“鶯鶯……”
柳鶯鶯一言不發,伸手從背上取下一個錦囊,抽出一張早已枯敗的柳笠,雙手一搓,柳笠化為飛灰四散飄灑。梁蕭口唇翕動,終究沒有說話。柳鶯鶯掉頭走回,盤膝坐下,一動不動。
梁蕭盯著地上粉末,心煩意亂,抬頭望天,忽見東北方飛來十多只鳥雀。他通曉兵法,精擅風角鳥占之術,看這鳥雀來得驚亂,心念一動,沖口說道:“東北方有殺氣!”柳鶯鶯哼了一聲,彩鳳卻冷笑道:“胡說八道,你當自己是神仙嗎?”話音方落,東北方升起兩聲尖利的鐵哨,同時一支火箭躥上高空,啪地散成橘黃火光。
柳鶯鶯騰地站來,銳聲叫道:“黑鷹求援!”她躍上馬背向火箭起處沖去,衣袂飄飄仿佛一朵綠云。眾人均是瞧了梁蕭一眼,神色驚疑,也紛紛上馬追隨柳鶯鶯而去。
梁蕭正要跟上,忽聽風憐道:“西昆侖,你上哪兒去?”梁蕭道:“她們遇上大敵,我怎能不加援手?”風憐略一默然,低聲道:“大首領她……她是你的情人么?”梁蕭略一默然,嘆道:“過去是。”但覺身后悄無聲息,回頭望去,風憐兩眼迷離,臉上淚痕斑斑。
梁蕭心神一黯,欲要安慰幾句,忽見風憐臉色發白后退一步,捂著臉跳上馬背,催趕火流星向西奔去。梁蕭望她背影,嘆了口氣,施展輕功奔向東北。
不久望見柳鶯鶯身影,梁蕭隨眾登上一座淺丘。舉目望去,前方原野上狼頭聳動,其勢不下千頭,狼嚎此起彼伏,驚心動魄。狼陣中圍了四十多人,眾人坐騎多被咬傷,紛紛舍馬步戰,其中一名黑衣漢子手持一對鷹嘴刀,刀光一閃便有狼頭滾落。梁蕭心想:“此人就是黑鷹么?”
柳鶯鶯見梁蕭趕來,心中紛亂如麻,可是情勢危迫一時無暇計較。梁蕭凝望時許,忽道:“狼陣趨退有度,攻守得法,必然有人暗中指使。”阿莫奇道:“為何不見有人?”梁蕭道:“換了是我,有兩個法子足以藏身,一是混入人群、暗中調度……”彩鳳怒道:“你說什么?黑鷹會是天狼子的走狗?”眾人應聲怒目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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