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送傅云崢上飛機的那一天, 余鶴怎么沒有想到,他和傅云崢會分別這么久。 無數個夜晚,余鶴獨自在書房審合同, 一節節條款翻下去,經常會生出種恍惚感—— 原來人終有一日會心甘情愿,去做那些不太喜歡卻必須要做的事。 余鶴內心只剩荒蕪。 獨自留在國內, 做自己最不喜歡的事,和自己不喜歡的人周旋,他厭倦身邊的一切,但他必須成為傅家新的支柱, 這是余鶴內心的承諾與堅持。 他很想不管不顧去國外找傅云崢,但他不能這樣做。 人生在世,該做的事比想做的事更多,也更重要。 這段時間,余鶴在傅遙、傅茹蘭、陳思健等人的幫助下,成功將搖搖欲墜的傅家接了過來。 傅海山趁機奪權的計劃再一次落空。 傅氏的內斗從來沒有停止過, 余鶴一個外姓人,親自處理起傅家內部的事情難免力有不逮。 余鶴借力打力, 找上了年輕一輩中的長孫——傅聰林。 傅海山最愛搞事情,余鶴斗不過老奸巨猾的傅海山, 他孫子傅聰林倒是很好忽悠。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余鶴對傅聰林說:“我畢竟姓余, 傅氏的企業, 最終還是要由你們姓傅的來接手。” 一句話,成功說服傅聰林站到了余鶴的陣營。 從此, 只要傅海山給余鶴找麻煩,余鶴轉手就把麻煩甩給他孫子傅聰林, 傅聰林解決不了,回去只能找家里長輩幫忙,就這樣,麻煩事繞了一圈,最終又回到傅海山手上。 久而久之,傅海山自然老實了許多。 傅聰林是個直腸子的人,討厭余鶴的時候是真討厭,和余鶴共事了一陣子后,又被余鶴的義氣隨性打動,表示相見恨晚。 他把余鶴介紹給自己認識,一群富二代聽傅聰林說過余鶴不少壞話,故意灌余鶴酒,傅聰林攔又攔不住,替余鶴擋了幾輪酒,自己先倒了。 余鶴波瀾不驚,一個人喝倒了一圈富二代,幾場酒下來,眾人對余鶴的稱呼就從名字變成了‘鶴哥’。 傅聰林總體而言是個很不錯的合作伙伴,有野心但也聽話,還算踏實肯干,交待下去的事都能按時完成,而且心思很淺,說白了就是單純。 余鶴瞧著傅聰林就跟看幾年前沒開竅的自己一樣,真是什么都寫在臉上。 心思淺的人朋友多,傅聰林唯一的缺點就是太貪玩。 余鶴自己不做卷王,但很樂意把傅聰林培養成卷王,替自己解決問題。 只是傅聰林上面爺爺父親都在,傅聰林空有上進的心思,卻沒上進的壓力,晚上該加班的時候,居然總是被幾個朋友叫走出去玩。 這點讓余鶴很不滿意。 要論玩,余鶴比這些富二代都會玩。 從此余鶴每天陪著傅聰林和這些富二代廝混,成了各種娛樂場所的常客。 余鶴一晚上玩到天亮,回頭轉身回傅宅睡覺,成日里醉生夢死,日夜顛倒,而這些富二代晚上熬了一夜,白天還得上班。 半個月玩下來,余鶴面色紅潤,依舊跟塊兒美玉似的挑不出瑕疵,倒是那群以傅聰林為首的富二代,熬得眼圈烏黑,氣血不足。 再好的身體也禁不住這么白天黑夜的熬,這么一段時間過后,傅聰林不想出去玩了是一方面,更絕的是傅聰林那些狐朋狗友也都不愛叫他了。 可憐的傅聰林就這樣成了余鶴手上賺錢的機器。 從前余鶴最討厭資本家,現在發現資本家做起來確實很爽,跟黑心女巫一樣,自己不出去戰斗,專在后面靠畫餅蠱惑人心。 余鶴成長的速度讓所有人感到害怕。 也許這世上就是有一種人,他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向世人證實天才的存在。 如果余鶴下定決心去做一件事,那就是上九天攬月他也能試上一試。 余鶴的酒量很好,在生意場上很吃得開。 有陳思健帶著,余鶴簽下了不少生意,賺的錢也越來越多。 這晚,一場生意談完,余鶴前后足足吐了三次,才把難纏的對家喝倒。 陳思健送余鶴回家的路上,余鶴暈車又吐了。 曾經的余鶴連自己賬戶上有幾位數都記不清,現在卻為了合同價款上的丁點利益連著參加三天酒局。 陳思健看在眼里是真心疼。 可人總是要長大的,誰不是這么過來的呢? “這么拼命做什么,”陳思健終究是心疼,遞過去一瓶水:“城東商品房銷量很好,只等驗收合格,就能翻幾倍回款,還上銀行貸款是早晚的事,你不用這么拼命。” 余鶴扶著傅宅門前的樹,接過水漱漱口:“大哥,不是錢的事。” 陳思健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是想早點把貸款還上,出國去找他。” 余鶴知道陳思健說的‘他’是誰,所有人都知道,但是沒人敢在余鶴面前提起了。 ‘傅云崢’三個字幾乎成為余鶴的逆鱗,成為一段余鶴不愿想起的隱痛。 余鶴側頭朝陳思健笑了笑,沒說話。 陳思健很認真地看著余鶴,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說:“余鶴,那你也不用將自己活成他。” 余鶴不自覺攥緊手下的樹干,下意識否認:“我沒有。” 陳思健沒和余鶴爭辯,只是說:“傅家不是你的責任,贖回傅宅也不是,如果傅云崢醒來看到你這樣,他心里也不會好受。” 余鶴剛剛吐完,眼尾通紅,眼神也濕漉漉的。 站在皎潔月光下,余鶴還是和當年一樣好看,星眸若水,眉眼似畫,像是從月宮上面下凡的仙子。 神仙下凡,在文學作品里稱之為‘歷劫’,可見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天神到了人間也要吃苦。 人間的苦難實在太多,也不管你是否扛得住,都如月光般傾瀉著往下流淌。 可是月光不會這么沉,也不會這么痛。 余鶴輕嘆道:“如果他醒不過來呢?” 愛人遠在大洋彼岸昏迷不醒,而余鶴卻不能去見。 ‘傅云崢’三個字是沖破余鶴全部防線的匕首,余鶴不敢去聽、不敢去想。 相見爭如不見,余鶴不相信躺在病床上無知無覺的皮囊是傅云崢。 傅云崢的靈魂去旅行了,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但他總會回來的。 也許要很久,但他總會回來的。 * 兩年后,事故調查接近尾聲,賠償程序也全部完成。 在確認水晶燈墜樓事故與傅云崢無關,余鶴終于解除了出境的限制。 拿回護照的前一天,余鶴低價賣出一塊400克拉的鉆石原石,將存款湊夠到五億,迫不及待地向銀行提交了解押手續。 工作人員在電腦上操作一番,滿頭大汗地看向余鶴:“余先生,前幾天,有位用戶繳納一億元的認購意向金,想買你家的宅子。” 余鶴:“......” 簡直像是有誰在故意跟余鶴開玩笑,余鶴用盡畢生的素質才勉強把嘴邊的臟話吞了回去。 回到家,余鶴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誰要買傅宅呢? “說是一個海外華僑,無妻無子。” 傅聰林向余鶴匯報打聽來的消息:“很神秘,沒人知道他具體姓名,都叫他青山居士,他信奉道教,說是常去觀云山棲霞觀進香,想就近買個住處,上下山方便。” 余鶴擰起眉:“難怪這么有錢還買二手宅子。” 傅聰林應和道:“可不是,也就是棲霞觀不賣,要不他估計就買棲霞觀去了。” 余鶴簡直煩死了。 好不容易拿回護照,余鶴迫不及待想要出國陪傅云崢治療,但也不能扔下宅子解押的事不管。 青山居士只是交了意向金,在銀行進行競拍程序的過程中,余鶴作為產權所有權人可以提出異議,不過整套程序繁瑣又復雜,除了說服青山居士放棄認購,余鶴就只能和他耗著。 余鶴心早就非國外去了,哪兒有心思和他們掰扯這些事。 反復思量后,余鶴還是訂了明天的機票。 愛咋咋地吧,還是找到傅云崢更重要。 余鶴一秒鐘都不想再等了。 “托個中間人去找他談談呢?”余鶴靠坐在皮椅上,仰起頭:“我明天就出國,實在沒時間和他周旋。” 傅聰林沉吟道:“可能不太容易,這人挺神秘的,沒什么人認識。銀行那邊和他說你著急出國,問能不能緩一緩,但對方態度很堅決,不是個好說話的人。” 余鶴終于忍不住罵了句臟話:“去他媽的不好說話,活該他娶不到老婆!” 傅聰林拿起西裝外套往外走:“這樣,我回去查查他的行蹤,爭取和他當面聊。” 余鶴送傅聰林出門:“連他住在哪兒都沒查到嗎?” 傅聰林搖頭:“查不到,對方背景很硬,咱們能得到的信息很少,唯一能確定的是他經常去棲霞觀進香,好多消息還是我從賣蓮花燈的道長那兒打聽來的。” “棲霞觀......”余鶴站在別墅門前,望著不遠處的觀云山:“我在這兒住了這么久,還從來沒去過棲霞觀。” 都說棲霞觀的香火靈,余鶴和傅云崢在一起時,有無數次去棲霞觀的機會,只是每次想去,都因為這樣那樣的事耽擱了。 余鶴當時總想,棲霞觀就在山頂,離得這么近,他們總有去的機會。 最后一次提起,是在云蘇的梅雨季。 因為雨大,上山的路不通,余鶴當時生了滿身濕疹,沒等到雨停,傅云崢就帶著余鶴坐上了飛往內蒙度假的飛機。 未曾想,這一轉身,就是三年時光。 * 棲霞觀的香火很旺。 在出國前,余鶴還是想來這里碰碰運氣,試試能不能遇見青山居士,和他面對面好好談一談。 道觀建造在深山中,但并不寂靜。 三清殿前,巨大銅鼎內插滿供香,焚香的味道極濃。 香客拈香朝拜,青煙直上,隱入天際云端,最高的供香將近兩米長,好像香信燒的足夠高就可以上達天聽,心想事成。 燃的是香,燒的卻是蕓蕓眾生的欲望。 道法自然,清靜無為,心有所求者不該來道觀,但香客并不在乎,他們想敘述的是自己的愿,至于神明肯不肯聽,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飛鳥在天邊掠過,蟬鳴流水比香客更有道韻。 在纏滿紅色綢帶的古樹下,余鶴找到了賣蓮花燈的攤位。 攤位前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道士,穿著青灰色道袍,也不知是不是傅聰林口中那個認識青山居士的道長。 余鶴拿起一盞七彩琉璃燈,問:“多少錢?” 小道長雙手抱拳拱手,略微彎腰示意:“居士您好,這盞燈188元。” 余鶴付了錢:“道長,向您打聽一個人。” 小道長:“您問誰?” 余鶴沒兜圈子:“有位青山居士最近是不是常來?我來找他。” 小道長一點也不稀奇:“你也是來找他的?他今天還沒來。” 余鶴本就是來碰運氣的,沒碰上也算不上失望,只是說了句:“那真是不巧了,他一般什么時候來?” “說不好,我在棲霞觀四年了,就這一陣常見到他。”小道士把紅色的綢帶和圓珠筆遞給余鶴,盡職盡責地賣蓮花燈:“綢帶寫好后掛古樹上,琉璃蓮花燈供在后殿,我們道觀很靈的,三清庇佑您心想事成。” 余鶴接過綢帶,并不知道該寫什么,他來這兒又不是許愿的,而且他也不知道該許什么愿。 心中所求太多,反而不知該先求哪一樣。 提起筆,余鶴想在綢布上寫‘家宅安穩’四個字,希望青山居士能受到三清點撥,趕緊打消購買傅宅的意向。 落筆之時,遠處傳來一聲鐘響。 鐘聲沉靜悠遠,在乾坤穹宇間蕩開,聞之靈臺頓生空明。 在這陣陣鐘聲里,余鶴突然很想傅云崢。 宅院莊園,別墅球館都不是余鶴的執念,他的執念只有傅云崢,傅云崢不在,余鶴需要這些外物鞏固回憶,遙寄相思。 他怕自己有一天會忘了傅云崢。 這兩年來,余鶴刻意回避自己去想傅云崢,因為只要一想,思念就像承載不住的水,內心深處溢流出來。 他們已經兩年沒見面了,傅云崢昏迷的時候還有意識嗎?他會夢到自己嗎? 隨著時間推移,余鶴提到傅云崢的次數越來越少,甚至不愿聽人提起這個名字。 很多人都因為時間淡漠了余鶴對傅云崢的思念,以為錢財、權力、地位分散了余鶴的注意力,以為在余鶴心中,傅云崢已經不再那么重要。 畢竟分隔兩地已經是對愛情的極大考驗,而余鶴面對還是一個昏迷不醒的愛人。 余鶴不是不想提,他是不敢提。 思念到極致,連聽到傅云崢的名字都會坐立不安,心痛難當。 筆握在手中,想說的話在心里,紅綢上干干凈凈,余鶴一字未落。 心有千千言,想對傅云崢說的話太多,怎么落筆都寫不完。 余鶴閉目陳愿: 【我希望能順利出國見到傅云崢,希望他安然無恙地醒來,希望他一如既往愛我。 我很想他。】 蓮花燈的生意很好,余鶴許愿的片刻工夫,又有好幾條簇新的紅絳掛在了古樹之上。 新新舊舊的絲絳條條垂下,在風中飄蕩糾纏,承載著世人無窮無盡的希望與祈愿。 可要是許愿能靈的話,這世間又何來那么多意難平? 對余鶴有求必應的人不在三清殿,也不在棲霞觀,他遠在大洋彼岸,不知何時才能醒來。 所愛遠隔萬里山海,余鶴的靈魂無處安放。 倘若三清有靈,蒼天有道,為何偏要橫生波折? 傅云崢從不做惡事,卻也沒得到什么好報,幾次受傷都是萬般兇險,可見運勢,原也不在求與不求。 他就是在這里磕破了頭,跪出了血,難道就能求得神明顯靈,把傅云崢還給他嗎? 與其在這里求神問佛,不如把機票改簽到今天晚上,早點去見傅云崢是真。 余鶴心無所依,轉身離去,把三清殿拋在了身后。 小道士拽住余鶴:“你忘了拿蓮花燈!” 余鶴回身,拿起一盞琉璃燈,望著燈芯上幽幽躍動的火苗,也不知在問誰:“這蓮花燈真的靈嗎?” “當然靈了!”小道士指著古樹上垂下來的紅絳:“這些都是大家親手掛上的,不信你自己看!你要找的那個青山居士,這次回來就是還愿的,可見我們道館是靈的!” 余鶴攥緊手中的紅綢:“他有什么愿啊?想買觀云山下那座宅子嗎?” 小道士撓了撓頭:“不知道,不過他在后殿供了一盞平安燈,供了八年了!你看看別人都許了什么愿,也許一個,萬一三清正好聽見了呢?” 古樹之下,山風輕撫,萬千紅絳隨風輕晃。 余鶴抬手捉住其中一根。 正這時,綁在樹上紅絳鎖扣脫落,紅綢斷開,輕飄飄落在余鶴掌心。 心念微動,余鶴在千萬根紅絳中獨取下這一條。 紅綢上面只寫了四個字: 【有花堪折。】 余鶴呼吸一頓,被這熟悉的快雪時晴體刺得雙目酸痛。 翻過紅綢,背面寫了一個‘崢’字,日期正是余鶴與傅云崢初遇的那一年! 余鶴心跳如擂,往事歷歷在目,翩然浮現在眼前。 他低下頭,筆翰如流,天骨遒美的瘦金體落在大紅綢面上,也是四個字: 【陌上花開】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傅老板,你快回來吧,我好想你。 余鶴愣愣地看著紅綢上的字,失神片刻,而后反身把兩根掛在一起。 一新一舊兩根紅絳垂下來,在風中輕輕相撞。 余鶴望著兩根紅絳,冥冥中又信了因緣。 這棲霞觀的三清確實有點東西,滿樹紅絳,偏偏傅云崢當年留下的那根落在了余鶴掌心。 他們的緣分沒有盡! 余鶴突然生出許多信心,他問小道士:“那你們這里卜卦在哪里卜?” 小道士說:“那看你要問什么,學業、姻緣、仕途、交易、還是財運?” 余鶴答道:“尋人!” 小道士低頭整理著被風吹亂的紅絳:“是找青山居士嗎?這不用卜卦,他最近經常來,你再等等,他總站在這棵樹下。” 余鶴說:“我不是......” 小道士疑惑地看向余鶴,一抬頭,正看見余鶴身后的人。 “我就說我們道觀很靈的!” 小道士臉上露出雀躍神采,很高興地跟余鶴說:“你不是要見青山居士嗎,他來了,你回頭。” 余鶴回頭,天地蒼茫,隔著萬千紅絳,他看見了傅云崢。 霎時間天地寂然,人海湮滅,萬物復生。 歲月如流,千萬流年蕭蕭而過,棲霞觀的香火旺盛如故。 萬里長風終有歸處,余鶴尋到了那片云。 ——正文完—— 余鶴當時總想,棲霞觀就在山頂,離得這么近,他們總有去的機會。 最后一次提起,是在云蘇的梅雨季。 因為雨大,上山的路不通,余鶴當時生了滿身濕疹,沒等到雨停,傅云崢就帶著余鶴坐上了飛往內蒙度假的飛機。 未曾想,這一轉身,就是三年時光。 * 棲霞觀的香火很旺。 在出國前,余鶴還是想來這里碰碰運氣,試試能不能遇見青山居士,和他面對面好好談一談。 道觀建造在深山中,但并不寂靜。 三清殿前,巨大銅鼎內插滿供香,焚香的味道極濃。 香客拈香朝拜,青煙直上,隱入天際云端,最高的供香將近兩米長,好像香信燒的足夠高就可以上達天聽,心想事成。 燃的是香,燒的卻是蕓蕓眾生的欲望。 道法自然,清靜無為,心有所求者不該來道觀,但香客并不在乎,他們想敘述的是自己的愿,至于神明肯不肯聽,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飛鳥在天邊掠過,蟬鳴流水比香客更有道韻。 在纏滿紅色綢帶的古樹下,余鶴找到了賣蓮花燈的攤位。 攤位前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道士,穿著青灰色道袍,也不知是不是傅聰林口中那個認識青山居士的道長。 余鶴拿起一盞七彩琉璃燈,問:“多少錢?” 小道長雙手抱拳拱手,略微彎腰示意:“居士您好,這盞燈188元。” 余鶴付了錢:“道長,向您打聽一個人。” 小道長:“您問誰?” 余鶴沒兜圈子:“有位青山居士最近是不是常來?我來找他。” 小道長一點也不稀奇:“你也是來找他的?他今天還沒來。” 余鶴本就是來碰運氣的,沒碰上也算不上失望,只是說了句:“那真是不巧了,他一般什么時候來?” “說不好,我在棲霞觀四年了,就這一陣常見到他。”小道士把紅色的綢帶和圓珠筆遞給余鶴,盡職盡責地賣蓮花燈:“綢帶寫好后掛古樹上,琉璃蓮花燈供在后殿,我們道觀很靈的,三清庇佑您心想事成。” 余鶴接過綢帶,并不知道該寫什么,他來這兒又不是許愿的,而且他也不知道該許什么愿。 心中所求太多,反而不知該先求哪一樣。 提起筆,余鶴想在綢布上寫‘家宅安穩’四個字,希望青山居士能受到三清點撥,趕緊打消購買傅宅的意向。 落筆之時,遠處傳來一聲鐘響。 鐘聲沉靜悠遠,在乾坤穹宇間蕩開,聞之靈臺頓生空明。 在這陣陣鐘聲里,余鶴突然很想傅云崢。 宅院莊園,別墅球館都不是余鶴的執念,他的執念只有傅云崢,傅云崢不在,余鶴需要這些外物鞏固回憶,遙寄相思。 他怕自己有一天會忘了傅云崢。 這兩年來,余鶴刻意回避自己去想傅云崢,因為只要一想,思念就像承載不住的水,內心深處溢流出來。 他們已經兩年沒見面了,傅云崢昏迷的時候還有意識嗎?他會夢到自己嗎? 隨著時間推移,余鶴提到傅云崢的次數越來越少,甚至不愿聽人提起這個名字。 很多人都因為時間淡漠了余鶴對傅云崢的思念,以為錢財、權力、地位分散了余鶴的注意力,以為在余鶴心中,傅云崢已經不再那么重要。 畢竟分隔兩地已經是對愛情的極大考驗,而余鶴面對還是一個昏迷不醒的愛人。 余鶴不是不想提,他是不敢提。 思念到極致,連聽到傅云崢的名字都會坐立不安,心痛難當。 筆握在手中,想說的話在心里,紅綢上干干凈凈,余鶴一字未落。 心有千千言,想對傅云崢說的話太多,怎么落筆都寫不完。 余鶴閉目陳愿: 【我希望能順利出國見到傅云崢,希望他安然無恙地醒來,希望他一如既往愛我。 我很想他。】 蓮花燈的生意很好,余鶴許愿的片刻工夫,又有好幾條簇新的紅絳掛在了古樹之上。 新新舊舊的絲絳條條垂下,在風中飄蕩糾纏,承載著世人無窮無盡的希望與祈愿。 可要是許愿能靈的話,這世間又何來那么多意難平? 對余鶴有求必應的人不在三清殿,也不在棲霞觀,他遠在大洋彼岸,不知何時才能醒來。 所愛遠隔萬里山海,余鶴的靈魂無處安放。 倘若三清有靈,蒼天有道,為何偏要橫生波折? 傅云崢從不做惡事,卻也沒得到什么好報,幾次受傷都是萬般兇險,可見運勢,原也不在求與不求。 他就是在這里磕破了頭,跪出了血,難道就能求得神明顯靈,把傅云崢還給他嗎? 與其在這里求神問佛,不如把機票改簽到今天晚上,早點去見傅云崢是真。 余鶴心無所依,轉身離去,把三清殿拋在了身后。 小道士拽住余鶴:“你忘了拿蓮花燈!” 余鶴回身,拿起一盞琉璃燈,望著燈芯上幽幽躍動的火苗,也不知在問誰:“這蓮花燈真的靈嗎?” “當然靈了!”小道士指著古樹上垂下來的紅絳:“這些都是大家親手掛上的,不信你自己看!你要找的那個青山居士,這次回來就是還愿的,可見我們道館是靈的!” 余鶴攥緊手中的紅綢:“他有什么愿啊?想買觀云山下那座宅子嗎?” 小道士撓了撓頭:“不知道,不過他在后殿供了一盞平安燈,供了八年了!你看看別人都許了什么愿,也許一個,萬一三清正好聽見了呢?” 古樹之下,山風輕撫,萬千紅絳隨風輕晃。 余鶴抬手捉住其中一根。 正這時,綁在樹上紅絳鎖扣脫落,紅綢斷開,輕飄飄落在余鶴掌心。 心念微動,余鶴在千萬根紅絳中獨取下這一條。 紅綢上面只寫了四個字: 【有花堪折。】 余鶴呼吸一頓,被這熟悉的快雪時晴體刺得雙目酸痛。 翻過紅綢,背面寫了一個‘崢’字,日期正是余鶴與傅云崢初遇的那一年! 余鶴心跳如擂,往事歷歷在目,翩然浮現在眼前。 他低下頭,筆翰如流,天骨遒美的瘦金體落在大紅綢面上,也是四個字: 【陌上花開】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傅老板,你快回來吧,我好想你。 余鶴愣愣地看著紅綢上的字,失神片刻,而后反身把兩根掛在一起。 一新一舊兩根紅絳垂下來,在風中輕輕相撞。 余鶴望著兩根紅絳,冥冥中又信了因緣。 這棲霞觀的三清確實有點東西,滿樹紅絳,偏偏傅云崢當年留下的那根落在了余鶴掌心。 他們的緣分沒有盡! 余鶴突然生出許多信心,他問小道士:“那你們這里卜卦在哪里卜?” 小道士說:“那看你要問什么,學業、姻緣、仕途、交易、還是財運?” 余鶴答道:“尋人!” 小道士低頭整理著被風吹亂的紅絳:“是找青山居士嗎?這不用卜卦,他最近經常來,你再等等,他總站在這棵樹下。” 余鶴說:“我不是......” 小道士疑惑地看向余鶴,一抬頭,正看見余鶴身后的人。 “我就說我們道觀很靈的!” 小道士臉上露出雀躍神采,很高興地跟余鶴說:“你不是要見青山居士嗎,他來了,你回頭。” 余鶴回頭,天地蒼茫,隔著萬千紅絳,他看見了傅云崢。 霎時間天地寂然,人海湮滅,萬物復生。 歲月如流,千萬流年蕭蕭而過,棲霞觀的香火旺盛如故。 萬里長風終有歸處,余鶴尋到了那片云。 ——正文完——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