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從那一天往后數了很有一段時間,我都沒怎么見過我爸,陵城有官員落馬,他總要這么忙碌一陣。 這次是個大魚,分管城建的張副市長,此人也算是年輕有為,省長秘書出身,四十出頭被下到陵城出任市委領導,已有三年之久。 零二年春天就有匿名信寄到省紀委,后者剛開始調查,他們書記就被張的老領導請到辦公室。年近花甲的省長拍了桌子--這算什么,我身邊的人,剛下去做出一點點業績,就有人開始不安分了?舉報材料我看過,都是些捕風捉影莫須有的東西,小張身居要職,得罪人在所難免,你們這樣配合,搞得人心惶惶,以后還有沒有人敢做事?老百姓再抱怨**效率低下,你們紀委的,都給我站出去承擔! 紀委書記從省長辦公室退出來,連夜找到省委一把手。 一把手沉吟良久,查,一定要查,但老同志的意見我們也要尊重,有些事進行,但不要放到臺面上。 于是,案件轉入地下,一查就是一年多。期間省領導班子換屆,省長退居二線。 線索千絲萬縷,收網卻收的非常突然,被監管起來之前,張副市長前一天還在本年城市建設工作會議上發表講話。 一時間,陵城中層以上干部,人人自危,張副市長被雙規的第二個月,沈伯伯被紀委傳去談話,接受調查。 我那段時間,正是考研復習到了第二輪,每天泡在圖書館和自習教室,對這個事一無所知,等我知道,它都已經告一段落了。 沒有查出什么大問題,據說張副市長在位三年,沈伯伯逢年過節時送的禮金,統共大概在五萬上下,這在被調查的干部中絕算不上頭一份,黨內處分可能跑不掉,但還不至于丟官。 我媽這么告訴我的時候,也明顯是寬慰的語氣,是啊,畢竟是這么多年的鄰里,誰栽在誰手里,大家都不好過。 她又問:"你最近在學校見過思博沒有?" "沒有,我見他干什么。" "聽說他要出國了?" 我心里就好像有一個慢下來的**,猛然間有人抽它一鞭: "您問我我問誰去啊,是吧?" "別給我陰陽怪氣的。" "我怎么啦,我還看書呢。"我捧著經濟法真題:"齊享晚上過來吃飯,您燒什么菜?" 院學生會換屆選舉以后,一群人到佳緣小棧聚餐,我逗那幫學弟學妹:"挺好,我馬上都退休的人了,吃飯還帶上我呢,以后我經常得回來找你們蹭。" "莊學姐,你是太上皇啊。"他們七嘴八舌,開酒瓶:"太上皇滿上。" "我事先說好,就一瓶,多了不行。" 當年被熱水瓶燙傷的那位小陳說:"莊凝一向不是不爽快的人哪。" "廉頗老矣。"我拍拍他肩:"這以后,你我退出江湖,就看他們年輕人的了。" 年輕人們紛紛做昏倒狀,小陳笑:"他們給你面子叫一聲學姐,看把你喘的。" 話是這樣,確實也沒有人硬是來勸我酒。 看他們一杯接著一杯,我有心勸一勸:"不是我掃你們的興......"再一想,算了,真把自己當過來人了?不提遠的,就大半年前,要有人跟你說,莊凝,不要犯糊涂,你聽么? 這些小孩子都看著我。 "沒事,喝吧,我忘了我剛要講什么了。"我說:"人年紀大了記性就是不行。" 他們哄笑起來。 等差不多我下去把賬給結了,老板娘還是以前的那一個,對我笑:"好長時間沒來了。" "忙啊。" "快畢業了?" "可不是嗎。" 我曾在這個地方,享受我大學生活的第一頓午餐,似乎只一個轉念,就到了現在,伏在柜臺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有那么多的改變前赴后繼,有些東西卻一成不變。 這一天我去圖書館還書,又借了兩本新的政治習題集,下樓原本該直接往借閱處走的,可是我站在回廊上,看見天井里盛得滿滿的秋陽光,乳白雕花的長椅安放于散尾葵旁,我立刻就不能動了,還有什么,比坐在這里翻一本游記或者畫冊,更可以引誘一個連背兩天"新民主主義"背到精神衰弱的可憐人? 我在文藝借閱室的書架間穿行,饑渴極了,看見什么都想拿。我的亢奮終結于角落里的一本書。 它有著金色,暖洋洋的封皮,封面上這個端莊嫻靜的姑娘,芳名《阿米莉亞》。 這本菲爾丁的作品,當時我從謝端手里借過來,看了一小半就扔還給她,她很詫異地,不好看? 說不上來,反正我不喜歡。 我那時喜歡乖張的,戲劇化的,生于迷戀死于激情的玩意兒,而不是這種波瀾不興繁瑣平淡的小兒女情長,我也不喜歡這個故事里,道德觀固若金湯,善良從來無懈可擊的女偶像。 她忍,忍,忍個頭啊,我當時對謝端說,要我我就一巴掌上去。 但是謝端喜歡,她總是輕聲細語地對我講述布思和阿米莉亞的愛情--他帶她離開她母親,他們抵御誘惑,戰勝困難,終得幸福綿長。 現實里有這樣的事嗎?我把抱在手上的都輕輕放到一邊,從書架抽下那本書。 卻有人在這本《阿米莉亞》和這排書架后面,開頭我們并沒有注意彼此,直到我聽見手機震動,然后是熟悉的聲音:"媽?......我還在學校......是的,快了......" 一邊說,腳步聲一邊往外去了。 我跟過去,試圖在書叢高高低低的間隙中看清楚,卻總是晚一步,實在無奈:"沈思博!" 偌大的一間閱覽室,我看不見他在哪,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我想,這就算了吧。 這時有人在身后叫我一聲:"喂。" 我回頭,他還是那個樣子,清秀溫和的,站在風卷起來的白窗簾前面,對我笑一笑。 "聽說你要出國了?"回廊里安排了課桌椅,方便學生看書,我和沈思博面對面坐著,我問。 "嗯。"他說:"來辦手續,退證件。" "沈伯伯,他沒事吧?" "心情不大好,不過沒事。"他回答:"你現在怎么樣,工作找在哪?" "沒找。"我給他看我手里書的封面:"準備考研。" "挺好的。" "最近回家也沒怎么見你。" "出去了一陣。" "哦,什么時候走?" "明年春天吧,也許。" 這之后,我們沉默片刻。我想,他如果在等著我提到她,恐怕要失望了,不是我不愿意,實在是,無話可說。 "前兩天,我還去佳緣小棧來著。"沈思博開口道,他可能也不清楚自己要表達什么,所以就說了這么一句。 "我最近也去的。"過了幾秒我笑起來:"多快啊。" 他也彎一彎唇角,隔了一會兒:"要是她......" 我等著。他卻垂下眼睛對自己笑笑,那是個黯淡的表情,意思是,何必呢。 然后他重新看著我說:"那,我先走了?" "好好--哎!" 沈思博已經走出去兩步,又回過頭來。 "我可能沒時間去送你。"我起身:"就在這祝你一路順風。" "謝謝,再見。" 我把書都收拾到臂彎里,對他點點頭,然后沿反方向離開。 又過了兩個月,有一天半夜我被蘇瑪晃醒了。 我火死了:"干嗎?" 她瞪著兩只大眼睛,遍布血絲:"你還問我?你剛一共喊了五遍'綜上所述',我不管你述啥,趕緊述完,不然我還睡不睡?" "......" 這就是我那一陣的狀態,沖刺階段,白天晚上都在不停做題,有時候到了夢里,思維還剎不住車,又疲倦又焦慮,每天洗洗臉就睡,長了一臉的痘,也不愛打扮了,所以當齊享元旦時說接我回去吃飯,我還怪不樂意的。 三十一號中午我給他撥了個電話:"喂,你在哪呢?" "在房子這。" "哪個房子?"我旋即想起來:"交付了,這么快?" "昨天剛拿到鑰匙。" "怎么樣?" "地方不大。"他說:"不過,我現在站陽臺上,能看得見陵河。" "真的啊?"我有點心馳了:"可以在那放把躺椅。" "包墻全弄成玻璃的。" "再放個冰柜。" "再在墻上弄個書架。" "再弄兩盆綠植。" 我們倆在兩邊同時滿足地輕嘆一聲。 正在此時"砰"得一下,像有什么翻倒在地,我這里聽都不小的動靜: "怎么啦,怎么啦?" 他隔了兩秒:"樓道里的。" "哦,沒事吧?" "我去看一看。"他說:"回見。" 我化個了淡妝,然后我把櫥門打開,發現所有能穿出去的衣服,全都穿給齊享看過,有的還穿了好多遍,我默默蹲在衣櫥前糾結了很長時間,曾小白問:"莊凝你蹲那兒干嘛?你是不是肚子疼?" "你才肚子疼。"我說:"我郁悶呢。" "怎么啦?" "沒衣服穿。" "哈。"她笑了:"誰讓你幾個月不逛街。" "我哪有空。"我怒了:"我要看書,上課,要吃飯,睡覺,我還要談戀愛,媽媽的。" "你跟誰發脾氣呢?" 我說:"我跟我自己。" "放心,他不會嫌棄你的。而且,"她趴在床欄跟前,看著我:"你什么時候這么小女人了?" "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你從放下電話,一直折騰到現在。"她看看手機:"一個半小時,你中午一般不午睡的嗎?" "來不及了。"我嘆口氣:"哪有人兩點鐘開始睡的。" "我啊。"她重新仰躺下來,默了一會兒,說:"莊凝,你還記得那次么?" "嗯?" "零一年,我們一個寢室人仰馬翻,為你赴約打扮。"她輕描淡寫地說,抬了抬上身,似乎試圖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時間真快,我他媽都要畢業了啊。" 我去自習前喝了一大杯濃咖啡,坐教室里堅持做完了一份英語模擬題,齊享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倒下了,胳膊下面墊著一本小字典,睡得正酣。 他把我叫起來,我惺忪地收拾東西,跟著他走出去,這會兒已是黃昏,沿著樓梯往下走,我抬頭看看遠方,不見光,灰云由疏向密地朝地平線堆過去。 我這邊還在望呆,突然腦袋里嗡的一響,眼前就蒙了,如果不是齊享眼明手快地一把扶住我,我這一下摔得會非常慘烈。 他聲音很緊:"怎么了?" "別講話。"我扶著他手臂:"我頭暈。" 齊享打開車門坐進來,遞一盒冰淇淋給我:"沒事了?" "就是太累,沒事。"我接過它,另一只手把遮陽板掰下來,照一照,又轉頭對他瞪瞪:"看我的眼睛。" 他看了一眼:"何必呢。" "我連簡歷都沒做,什么工作都沒找,這個再不上點心,真是徹底不想好了。" 他沒有再勸我,只是問:"很有把握?" "哼哼,基本上,志在必得。"我打開盒蓋舀了一勺:"對了,中午那聲響怎么回事?" "隔壁鄰居,老兩口搬些雜物過來,摔了一跤。" "這么嚇人?怎么沒讓子女過來?" "不在了。" "......怎么的?" "生病吧。" "哦。" 我和齊享有一個共識,對于他人發生的災厄,能緘默盡量保持緘默,過分的好奇和談論難免有娛樂化的傾向,不厚道。 我就轉了話題:"去了一趟是不是慶幸,你媽沒聽你的意見,堅持要買?" "有一點。" "你啊,不要老覺得自己一貫正確。" 他微笑:"我有嗎?" "還沒有?"我說:"從認識你,你不一直這樣么?" "你能比我強到哪里去,小姑娘?"他轉頭看著我,說:"是誰,第一次見面就讓我下不來臺?" "嘿嘿。"我說:"我知道了,就跟偶像劇里演的,你肯定覺得我特別不一樣,就喜歡上我了,是不是?" "我欠啊?當然挺生氣的。" "哦?那后來呢?" "后來。"他頓一頓:"后來多了,你具體指哪一段?" 你看,你要是想聽聽這個人正經講甜言蜜語,講講他是怎么被你吸引,你哪里與眾不同之類的,總是要等的傻眼。 我沒有辦法:"小氣。" 他笑一笑,沒搭理我,我歪在副駕駛座上,迷迷瞪瞪地睡了過去。直到被車窗外滴滴答答的聲音吵醒。 "下雨了,又下雨了。" 考試地點在市三中,第一門政治結束,中場休息的時候,旁邊永和豆漿里滿滿當當坐的都是考生。 我當然也在其中,要了一份鹵肉飯,坐在角落里戴著耳機。我從不跟別人對答案,考完就當過了,全心全意準備下一門。 我想,有必要結合后來我所了解的,來談一談,我當天中午坐在那兒翻英語的時候,齊享在做什么。 齊享接過對方遞來的一瓶水,擰開:"謝謝。" "哪里,真要謝謝你,小齊。"他對面的老人說:"清早就過來,幫我們這么大的忙。" 齊享笑笑:"應該的。" "上次也多虧......" "趙老師,別再客氣了,成嗎?都是鄰居。" "好好,不客氣。" 齊享四面看了看:"您不裝修,就直接搬過來?" "是這么回事。"趙老師解釋道:"我們這個房子,為我弟弟家孩子準備的,他還在念高中,用得上還早,家里東西太多,都沒地方下腳,先擺一部分到這里來。" "坐,小齊你坐。"他接著招呼齊享:"我簡單收拾,咱們馬上就走。" "不急,您慢慢來。"齊享為了表示真的不急,隨手拿過最上頭一本舊相冊:"我能看看嗎?" "都是些老照片,隨便看。"趙老師看他翻到第一頁,黑白照片上,拿著軍艦模型的小小男孩:"我兒子。" 他聲音平靜。既然沒有要人同情的意味,齊享也就沒有表現出同情,點點頭,一頁頁翻過去。 趙老師把雜物裝進整理箱,一面和善地問:"周末不用陪陪小女朋友?" "她今天考試。"齊享翻到最后一頁,這是一張約12cm*15cm的大照片,陵城市一中00屆高三(9)班畢業留念。趙老師被簇擁在前排端坐,在他身后兩排,站著十七歲時的我。 通常情況下齊享當然不可能一眼就看見我,除非他在我家,見過一張一模一樣的。 他笑了起來,真巧。 "莊凝是您的學生?" "怎么?你也認識她?" 齊享笑:"是,我認識她。" "那你最近跟她還有聯系?"趙老師問道:"她最近沒事吧?心情好些沒有?" "她以前怎么了?" "這個小丫頭,去年,什么時候?哦,元宵節,情緒不好,心里有事啊。"趙老師說:"喝了不少酒,多虧在座的一個男學生是她鄰居,把她給送回去了。" 齊享在對方說的時候,慢慢收起了笑容,他應該也在回憶,去年元宵節,他在哪里?**。他大概很快想起節后有一個星期,他打電話給她,她說什么都不接,再見面,她變得纏綿而乖巧。 "那個男學生,是姓沈么?" "你也認識他?他現在怎么樣?" 沈思博怎么樣,我很快就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我的手機在口袋里來回震。我拔下耳機,一面對著真題念念有詞,一面伸手把它掏出來。 是個有點眼熟的號碼。 "喂,哪位?" "是莊凝吧?" 我一時忘了這是誰的聲音,焦慮成這樣,也多少讓他的聲線有變:"哪位啊?" 他頓了一頓:"我,卓和。" 這個人和我不往來久矣,在學校碰上,也就點個頭,從前的熱絡像掉在泥里,撿起來已經不再是那么一回事。 "你啊,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我這邊還在客套,他卻沒有任何跟我寒暄的意愿:"沈思博剛剛被檢察院帶走了,你知道嗎?" 事情源于一場交通意外。 陵城某開發公司的老總,快出城時和一輛闖紅燈的渣土車相撞,兩邊都不同程度的受了傷,有群眾打熱線,晚報記者就去了。 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故,兩邊當事人都還沒醒轉,記者采訪了交警和群眾,了解到這兩位一個是酒后駕車的有錢人,另一個是連開一整天,疲勞駕駛的老司機,責任都跑不掉。 他琢磨著,回去文章從哪個角度切入?遵守交通規則的重要性,還是拔高一個層次,探討一下效率和公平? 這時那位老總睜開眼,暈了一會兒,猛的一摸口袋,冷汗就下來了,不顧胳膊上還掛著吊瓶,一蹦老高:"我衣服呢,我自己的衣服呢?" 護士摸摸他額頭:"又燒了,再給一針。" 記者留了個心眼,從鬧哄哄的人堆里擠出去,找到老總二十多歲的小妻子,她正抱著交警交還給她的現場物品,在外面走廊上等。 這位無冕之王是個小年輕,長得挺英俊,脖子上掛個長焦照相機往那一歪,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這個姑娘說上了話。她很快發現他不但跟她一個學校畢業的,甚至他們的家鄉都不過只隔一條河,聊起在外頭的顛沛,兩個人都好生感慨。 但這并不影響小記者在她離開去洗手間時,毫不猶豫地摸遍椅背上西裝的每一個衣兜,終于從內袋里,他扯出一個筆記本。 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代號,日期,款項。 小記者快速地翻看著,他明白,自己以后終于不用再追那些雞毛蒜皮的社會見聞。他收好它,直起身體,對迎面回來的年輕女人打了聲招呼,然后離開。 在此之前,張副市長一直都咬死自己只收受過禮金,而并非賄賂,這在罪行的認定上非常關鍵,甚至是行政處分或刑事處罰的分界。 這本筆記,打開了僵持的局面。也牽出在第一次審查中逃脫的,一批涉案的陵城官員。這其中就有沈伯伯。 我不知道沈伯伯是不是對此早有預料,否則不能解釋他何以急匆匆地安排好沈思博的出國事宜,甚至等不及到這一年的春節。 但這并沒能逃離工作組的視線,沈思博啟程當天,沈伯伯早上被叫走,臨行前輕聲囑咐妻子,無論如何,先把思博送走。接著他神色如常地對兒子道,你先去機場,爸爸忙完就去送你。 沈思博也許有些疑心,也許并沒有,他只是一直沉默,直到在機場登機前一刻,也不見父親的蹤影,卻等來了檢察院的辦案人員,請他和沈伯母,回去協助調查。 他抱歉地對卓和道,你今天,可能要白送一場了。 卓和是他惟一送行的朋友,卻被獨自留在了機場,等他想到給我打個電話,已經是半小時之后,人在出租車上了。 "你爸不是紀委的嗎?"卓和說:"莊凝,你能去打聽一下么?" 我心里非常亂,只能想到一句:"我考試呢,我下午還得考試。" 我下午去考英語了,做得相當快,竟然還檢查了一遍,超出以前任何一次模擬速度,但等監考員宣布停筆,把試卷倒扣離開考場時,我站了兩次才起得身來。 剛散場,到處都是人,我找到個花壇坐下來,喝口水,把手機打開,有條短信來自齊享,我在正門口等你,結束過來。 我這個角度正對校門,老遠的我看見他的車就停在那,但是我累的一動也不想動,仿佛這么一小段路,都實在是提不起力氣走過去,在手機上打出幾個字,又刪掉。 流動的人群,我們像兩個靜止的島,最后還是齊享過來找到我。 "怎么坐在這里?"他問。 我說:"歇一歇,累。" 真的就是累,生理性的,腦子一片空白。 "累就回家去,我送你回家。" 在車上我的手機又響了,仍然是卓和,我拿出來看一眼,按了靜音扔回去。 齊享并沒有往我這邊看,卻問道:"為什么不接?" 我蜷在副駕駛座上,不想回答。 我真的有點氣卓和,在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我能怎么辦?我跟沈思博連朋友都不算了,很長時間都沒怎么說過話,我現在只想好好過我的日子,當務之急我只想把試考好,和齊享談談戀愛,有空去他家吃個飯,陪他爸打個四十分。 為什么要拿這種事來擾亂我? 沈家的事與我何干,我疲倦又冷酷地想,再說,別說我了,我爸也幫不了他。他們只能自己擔著,他們為什么不自己擔著? 十分鐘以后我的手機滴滴兩聲,一條短信靜靜躺在屏幕上: "思博剛跟我聯系過,他和沈阿姨都回去了,沒事了,你好好考試吧,祝順利。" 卓和也許知道我并不想接電話,但他并沒有責備我的怠慢和冷漠,他甚至沒有指出它們,就好像我一直跟他一起在對事態關切不已,為我們的老朋友擔心焦慮。 什么時候你變得這么厲害了?卓和同學。真是厲害。我連回復你的力量都沒有,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表現的不像個偽善者。 齊享今天有些沉默,等我有余心來管一管他的反常,尼桑已經開到團結路和吉祥街交叉口,我家小區在前者盡頭。 我抓緊時間,跟他閑聊:"我今天考得還可以。" "是嗎。" "你怎么不問我呢?" "你這不是主動說了嗎。" "是不是有心事啊?你。" "別把我說的像個小姑娘,行嗎。"他微笑,緩解事態的那種:"也別胡思亂想。" "那怎么一路都不說話?" "你說了,你很累。" 我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哦。" "回去洗個澡,好好休息,有什么明天過后再說。" "你看,你還是有事。" 這時已經進了小區,齊享猛地剎車:"是啊我有事。" 他一手還放在方向盤上,沖我俯過來:"那就先安慰我一下吧,來。" 我笑,推他:"遠點兒,遠點兒,好好我不問了。" 他也笑,重新發動。路過沈家時我往里看了看,這幾天天黑得早,他家的窗口看進去,卻比暮色還幽深還安靜。 我進屋,發現房間里沒有開燈。 "媽?媽?"我喊了兩聲,換鞋,一邊伸手去摸開關。 "別開。"我媽這時在角落里開口,嚇我一跳。 "干嗎啊您?" "聲音小點,過來,跟你說個事。" 我就過去了,她坐在沙發上,低聲道:"你沈伯伯出事了。" "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聳聳肩,她也就沒有多問,繼續用氣聲道:"你沈伯母剛才找來了。" "......來干什么?"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