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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五)-《錯過你為遇見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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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能干什么?找你爸說情啊,不要說你爸沒這個權利,就是有,他能這么......嗎?"

    說完這句,她和我都沉默了一會兒,直到我問:

    "那我們就,這么躲著?"

    我媽嘆口氣:"不然呢?這么多年的鄰居,當面怎么說?"

    "可這也不是......"

    我話剛講到一半,我家的大門就被敲響了,"砰砰",接著門鈴也被一聲聲按響,尖利如警報,一時非常熱鬧。

    而我和我媽偎在沙發的兩頭,偎在濃重的陰影里默默無聲,像電視里被人追的走投無路的兩個苦主。

    門外有人說話,細細聽,是沈思博耐心的勸:"媽,莊伯伯他們都不在家,您先回去,我們再商量,好嗎?"

    "我明明看見小凝回來了。你打,你打她的電話看--快點打呀!"沈伯母的嗓音高起來,我媽慌張地對我使個眼色,我像美式橄欖球員一樣迅猛地撲到我的包上,摸出手機,在它響起之前摁了靜音。

    四面不見光,我趴在那里,屏幕上是熟悉的號碼,它亮了,又暗下去,又亮了,像一個人,一面無聲的殘喘,卻拿眼光看著你。

    它終于停止,歸于死寂。

    沈伯母又耽了一會兒,才在兒子的規勸下走掉。

    我媽整個人都往后靠到沙發背上,這時坐直了,對我說:"打給小齊,讓他接你回學校,你一晚上都這樣,明天還考不考試了?"

    "那您呢?"

    "我,我等你爸回來,我是沒有辦法了。"

    我撥給齊享:"你到哪了?"

    "快到家。"他狐疑地問:"你聲音怎么了?"

    "沒事。"我咳了一下:"來接我好不好?"

    他什么也沒有多說:"好,你等我。"

    我去房間收拾明天要用的書和資料,完了出來塞一部分進包里:"媽,我爸什么時候回來?"

    "誰知道。"

    "沈伯伯會怎么樣?"

    "誰知道。"她頓了一頓:"如果沈思博找你,你可什么都別答應。"

    "我曉得。"我說:"走了。"

    也就是我開門,才走出去兩步的當兒,有人叫一聲:"小凝!"

    我真想裝作沒聽見,但身后人并沒給我這個機會,她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我的書掉的一地都是。

    沈思博并不在旁邊,我轉過身時被她嚇到,她憔悴的像被掛起來風干了一趟,眼圈漚得通紅。

    "沈,沈伯......"

    "小凝。"她像個傳教的狂熱分子,湊過來,又急切又有點祟祟的影子:"能幫阿姨個忙嗎?跟你爸說說,啊?"

    我媽已經從屋里出來:"沈家媽媽,孩子什么都不懂,別為難孩子,我們去屋里說,好嗎?"

    但是沈伯母,她就像好容易逮著獵物的餓獸,她只盯著我:

    "你沈伯伯那么疼你,對不對?你小時候,騎自行車老也學不會,還是他教你的呢,哦還有你更小的時候,從樓梯上摔下來,家里沒人,還是他抱你去的醫院,是不是?你哇哇哇哭得可傷心了,思博拿他的小人書跟你一起看,你就不哭了。是不是?你還記得吧?"

    我怎么能忘掉呢,腦袋上纏著繃帶和沈思博看一本畫書,我曾經以為這樣的畫面,沒有東西可以敵得過。

    "我爸還沒回來,我,我還有事......"

    "小凝別走。"她又握住我的手腕,成了個壞掉的復讀機,哀聲道:"跟你爸爸說說,啊?"

    "沈伯母,沈伯母。"我又不能硬拽,幾乎懇求:"對不起我還有事,我還有事呢。"

    "媽!"沈思博從遠處沖過來,介入我和他媽媽之間:"您怎么又?--您先放開她。"

    "不,思博,你也幫媽說啊,小凝她以前那么喜歡你,你也喜歡她的,你以前告訴過媽的,是不是?"

    "媽,媽您不要這樣。"沈思博去掰他母親的手:"莊凝,你先走吧。"

    "......"

    這個男孩子下巴上,一圈青色。

    那是多久以前?--"沈思博,我能不能摸一下?"

    "你這么緊張干什么?"他含笑的聲音,我指尖的麻癢。

    "快走吧。"他此刻看著我說:"算我求你。"

    我媽把我拽到沈伯母夠不著的地方,輕聲道:"小齊來了,你快點跟他走。"

    我看過去,齊享正反手帶上車門,向我走來,又鎮靜又整齊,仿佛所有慌亂和顛倒,都能一瞬間在他那里得到校正。

    這個青年走近,摟了一下我的肩膀,對這一圈人笑笑。接著他看見地上的書,他把它們一本本拾起來,拍拍塵土塞回我手里,然后對我媽道:"莊伯母,沒事的話,我先帶她走了?"

    "好的,好的。"我媽轉頭對沈家母子道:"進屋坐坐吧。"

    這一場鬧劇來得突然,也十分緊湊,前后不過三四分鐘,散場的及時,我們兩家都幸免于被圍觀。

    這是惟一值得慶幸的事。

    其余的呢?其余的當然也沒有什么大不了。他人之所以為他人,就是你同情也好怎么樣也好,總不會為他的痛苦耽擱太久,甚至不會影響你少吃一頓飯。

    沈思博現在是我的他人,我首先不能忘了這一點。

    而且我覺得有必要向齊享解釋:"剛才你都聽見了?"

    "一部分。"

    "沈伯伯,就是沈思博的爸爸,出了點問題,沈伯母想找我爸看他有沒有辦法。"我說:"我們兩家關系一直很好。"

    "嗯。"

    "你還有什么想知道的沒?他們......"

    "老實說我并不關心他們。"齊享接過我的話頭:"我只希望他們不要影響到你。"

    "你是指我的考試?"我向他保證:"不會的,怎么會,我知道輕重--你不信?"

    "我信。"他看看我:"考完試要做什么,想好了沒有?"

    "好好睡一覺。"我說:"對了,我要去逛街,我要買衣服。"

    "兩個人做的。"

    "那,打牌?"

    "算了。"他笑:"還是先吃飯吧。"

    之后齊享送我回學校,寢室沒別人,我沖了個澡就上床睡了。

    我的安睡時間大概不超過三個小時,很快就開始做夢,不是那種清楚,線索分明,你能具體說得上來在害怕什么的噩夢,而是黏糊糊的像一團黑膠質,缺乏最基本的邏輯和解釋,但是它的恐怖一點也不含糊,我掙扎著醒過來之前,有人在耳邊輕輕用氣聲道,這是你的報應。

    我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頭疼不已,手腳麻痹,整個人如同變成一團海綿,正被不斷拉扯,全身皮膚像嚴重燒傷,爬下床我沒有把自己摔死真是個奇跡,剛沖到衛生間就吐了一地。

    我趴在洗臉池邊緣,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一起一落,一起一落。我心里又恐懼又憤怒,只是后者完全被前者所壓倒--別這么懲罰我,我又不是故意的,真的,要我說對不起么?好啊,對不起對不起--可是是他們先對不起我的對不對?--好吧沒什么,我什么都不辯解,我那件事是錯了,我不辯解,只要別這么懲罰我。

    如果你從沒有在半夜打噩夢中醒來,發現自己難受得要死,此時這空間里只有你獨自一人,黑暗和寂靜沉甸甸地壓在你背上,你就不會明白我為什么軟弱成這樣。

    我緩過來一點,去找了一片胃藥來吃,然后重新爬到床上,睜著眼睛一直到凌晨。

    八點半的考試,齊享大約會提前一個小時來接我。但我六點稍過就起來了,實在睡不著。

    迎面而來微微的曙色給了我勇氣,我為昨天半夜對怪力亂神的妥協而羞愧不已,我錯了?哼,我哪里錯了。不就是腸胃炎嗎,我放了一整瓶胃藥到包里。

    雖然現在頭很疼,但我對自己幾乎整夜沒有闔眼并沒有太大的擔憂,念過中國大學的人都知道,考試前通宵幾乎是常態,一上考場就精神了。怎么也得把今天扛過去。

    于是齊享看到我的時候,我除了眼底有點發黑,大概并沒有太大異常。

    他送我到三中門口,離開考還有四十分鐘,校門鎖著,寒風里黑壓壓站著大批考生,我對齊享說,你先回去,再休息會吧,不用陪我,這門就快開了。

    他說,那你好好考試,別緊張。我下午過來接你。

    我說好的。

    他離開以后,我靠在墻上休息,有人在我旁邊念念有詞,一邊扒開塑料袋,菜包子濃濃的餡味兒飄過來。

    我在眾目睽睽之下,就這么捂著嘴蹲到了地上。

    周圍人都看過來,那個吃包子的嚇了一跳,輕輕拍我:"同學,同學,沒事吧?"

    我胃里強烈的燒灼感蔓延到全身,我按一按自己的額頭,拿出餐巾紙把手擦干凈,再掏出藥吞了一片。不管怎么樣我也得扛下去,我還不信了。

    上午的考試我是寫一會兒迷糊一會兒,最后整個趴到了桌上。

    "同學。"監考老師推我:"怎么了?不舒服?"

    "哦沒有。"我咬著牙說:"沒事。"

    她就走開來,轉了一圈回來我又趴下了,這是個女老師,她一句話也沒有多說,而是招手請另一位過來。他們商量了幾句,那一位年長的對我說:"這位同學,無論這場考試對你有多重要,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你這個情況寫到鈴響也最多只能有一半,是不是?還是趕緊交卷,去看一看。"

    你知道嗎,在他說這句話之前,我心里還有指望,也許歇歇就好,就能做完這張考卷,結果有人過來說,不行了,就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三中過了馬路就有一家大醫院,醫生把我的胃藥拿在手里:"你吃得這個?"

    "嗯。"

    "你們這些人吧,怎么瞎給自己診斷呢,普通胃炎會發燒嗎?會肌肉酸痛嗎?你這是典型的腸胃型感冒,知道嗎?瞎吃藥,延誤了怎么辦?"

    我點頭。

    "沒什么大礙,回去以后呢好好休息,注意精神方面一定要放松,另外按時服藥,很快就能好。"

    "我總是依賴于陌生人的仁慈。"《欲望號街車》里,費雯麗如是說。

    等我后來能把這件事看成一個挫折而不是災難,我總能想到這句臺詞,想到那個女孩,遞給我的一杯熱水。

    你知道人執著很久的愿望一旦落空,難免會產生一些自棄,我出了考場時,一動都不想動,心想就這么吧,我還不信能就這么掛了,掛了也好。

    是這個值班的小女老師,自告奮勇的陪我過馬路去醫院,排隊,以及從休息室倒水給我服藥。我甚至一直到她走開,都沒來及顧上知道她姓什么。惟因這樣的狹路相逢與不可追,她的熱情及好意,一直讓我在后來的日子里更覺珍貴和感激,可當時我是那么沮喪不已,心煩意亂,我很怕別人來同情。

    "沒關系的,明年還可以再考是不是?"她看著我把醫生開的藿香正氣膠囊吞下去,果然這么說。

    我點點頭,巴不得一個人待著。

    陌生人的關切我已經吃不消,我想,那么我爸媽呢,齊享呢,他們肯定要擔心,焦慮,失望,我受不了這個。

    小老師過一會離開了,我獨自在那里坐了幾個小時,看電視上滾動播放的新聞,漸漸歪到一邊,睡了過去。這里有中央空調,也沒有人來打擾,我竟然睡出了幾分安穩,醒過來的時候外頭正是光線青黃不接的時刻,大玻璃窗外日頭下去了,燈火還未明。保潔人員在不遠處拖地,沾水的拖把滑過瓷磚,有輕微的吱吱聲。

    我頭還是很疼,但精神稍微好了一點,胃也沒有那么難受了。壁上的掛鐘指向四點五十。

    我敲了敲車窗,齊享在駕駛座上轉頭看見我,他微微有些吃驚,探身幫我打開車門:"沒看你出來,從哪邊過來的?"

    "就學校啊,你沒注意到吧,這么多人。"

    他肯定是覺得困惑,但沒有追尋,聊了幾句看我情緒不高,大概也有點明白了:"沒發揮好?"

    我隔了一會才答道:"累。你能送我回寢室嗎?"

    "累也不能現在就去睡,帶你去吃飯。"

    "不想。"

    "別這么任性。"齊享看看我:"不就是一場考試嗎,沒關系,只要你考了,多少都不會有人怪你。聽話,去吃點東西。"

    我更加難受:"你讓我自己待一待,就好了,真的,你肯定也有想自己待著的時候,對不對?"

    他沒有作聲。

    我想,齊享是懂得的,獨處并不非分。但我沒有想一想,如果此刻是他受了重創,卻要求"自己待一待",我會怎么樣,我肯定會覺得不被需要,傷感情。

    回程的路上,我靠在座位上假寐,齊享不時看我一眼,我眼睛沒有完全闔上,在微光中也在靜靜注視他的側臉。

    我是不是愛他?為什么我不能跟他分擔?那我愛我的爸媽嗎?顯然這不用答,可我也不能跟他們分擔。不是別的,實在是沒有必要。

    等我好一點就去做簡歷,趕緊去求職,這樣到成績下來說不定我已經找到,到時候我可以告訴他們,差幾分,但沒關系我找到工作了,也滿意,考上了我還不定愿意去念呢。

    就變成我安慰他們了,誰都不用替我太操心。這么一想,我就覺得釋然了一些。

    在宿舍樓下,齊享把紙袋遞給我,里面是我們路過西點屋時他停車買的蛋糕,然后幫我解開安全帶,他收回手臂時我抓住他袖口:

    "你相信我好不好,我明天就好了。"

    他微微笑了笑,說:"好的,有事打我電話。"

    這個深夜下起了大雨,我醒來,竟然隱隱聽見雷聲。

    我躺在棉被里,睡意全無,我很憤怒,你罰我罰的還不夠么?那么,好啊,來啊。

    等雷聲真的近了,我害怕了,不不不不,我還是想好好活著,我想做了壞事不受罰,是的,誰不想呢。閃電越來越亮,我把棉被裹緊。

    過了年我開始找工作,不是很順利,大型招聘和公務員都集中在去年秋冬季,事業系統的又沒開始,市面上大多是一些零散的小單位,或者對工作經驗要求很高。我投了幾家,總有一方不滿意。

    而且陵城初春的天氣是這樣的,除夕剛過它會哄你暖幾天,等你興興頭頭以為春天真來了,一覺醒來它就給你冷回解放前。這一番倒春寒就漫長了,藕斷絲連欲語還休地差不多磨嘰到清明,感覺簡直無邊無際。

    齊享看我老是不大高興,問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深圳一趟,他在那邊有為期兩周的公務。天氣預報上南方正是二十幾度的艷陽天,我很有點動心,告訴我媽,我媽問:"那你住到哪?"

    "他有同學在那,我跟他同學的女朋友住。"

    "他去出差,你去跟誰玩?"

    "我自己玩唄,我都這么大人了。"

    "學校那呢?"

    "停課了。"

    我媽想了想:"我才懶得管你。"問了那么多,她還好意思這么說。隔了一會她又喊我:"小凝,要去記得把防曬霜帶上,那邊紫外線厲害。"

    "知道,知道,真是的,越來越啰嗦。"

    "說什么?"

    "沒有,沒有。"

    "還有啊,你成績也快下來了,你在那邊查,還是我們幫你查?"

    我心里咯噔一下,歡快立刻折了許多:"我自己查吧,你們別操心了。"

    我打電話給齊享,他過了一會才接,我說:"喂,我媽同意了。"

    他笑:"哦,那替我謝謝她。"

    "咦,喝酒了你?"

    "聽出來了?"

    "嗯。"

    他裝作很懊惱:"我都盡量扮清醒了,你配合一點。"

    "哼,干嗎喝酒啊。"

    "應酬。"

    "很重要?"

    "當然。"他轉了話題:"你現在在做什么?"

    "回寢室啊,收拾東西。"

    蘇瑪和曾小白不知在商量點什么,我推門進去她們就不再說了。

    "講我壞話呢?"我笑嘻嘻地問,開櫥門。

    "就講了,怎么著吧。"曾小白也笑,翹起一雙長腿:"這是干嘛?你現在就要搬走了?"

    "沒有,和齊享出去玩。"

    "喲呵,去哪啊?"

    "我干嗎跟你匯報?你們兩個說的那么開心,又不帶我。"

    蘇瑪說:"哦,我們剛在說,畢業之前全寢室一起出去聚個餐。"

    "聚啊,今晚就去好了。"

    她們兩個都不搭腔,我有點明白過來。

    把一件長袖襯衣塞進包里,我轉頭問:

    "她回來了?"

    謝端被分到了新生宿舍,我們在走廊上經過,看到迎面而來大一的小女孩子們,覺得自己就像十足的老油條。

    來之前不是一點猶豫沒有的,她沒跟我們任何一個聯系,還是蘇瑪湊巧才碰上了,她想不想見我們?

    還有,我想不想見她?

    我還怨恨她,或者怕她更多一點?女人之間的情誼,不見得比不上愛情微妙。

    "端端。""端端。"在門口,曾小白和蘇瑪同時叫一聲。

    謝端正趴在桌上看書,聞聲轉頭往這邊望。她頭發剪短了,幾乎跟我的一樣長,面孔還是那樣白皙干凈,她看見我們時的神色那么訝然,我一時甚至猜想她不會是,失憶了?

    但她卻很快起身,跑過來,又哭又笑地擁抱了我們每一個人。

    以前那些咬牙切齒,空剩一個表情,我都已經想不起來那背后是如何激烈的感情。我們四個像幾年前那樣圍坐在小飯店里,我看到她樣子很安寧,竟然也覺得很開心。

    "你也不跟我們聯系。"蘇瑪對謝端說。

    謝端笑了笑,如果說有變,她比以往更加溫和更加寡言。

    她預備推遲半年,到秋天畢業。李老師已經幫她聯系好在溧城的工作,如果順利的話,她直接回去就可以上班。

    "多好啊。"我說:"我還沒找著呢。"

    "你考研嘛。"蘇瑪是我們寢室最舒服的一個,直接保研,我原本也有這個機會,被我的盲目自信給放掉了。

    "考得還好吧?"謝端問我:"你肯定沒問題。"

    我說:"哎我們不講這些事。"

    "莊凝她幸福的都要傻啦,后天還要跟著齊哥哥出去玩呢。"曾小白拿筷子指指點點:"你們是不是等不及畢業就要辦事啦?"

    "辦什么辦事什么事,吃你的糖醋魚。"

    謝端放下筷子:"哦,說到這個,我可能今年年底。"

    我們都不解地看著她,她微微笑,說完:"結婚。"

    "......"最后是曾小白說了一句:"端端,你變幽默了。"

    "是真的,我提前跟你們預約了,要去哦。"她轉臉對我說:"莊凝,你要去哦。"

    這一天,章豫兩口子前來機場接機,郝甜甜長得嬌小,可真是個厲害的姑娘,她幫我提行李,然后單手把好大一個旅行包"pia"扔進了出租車后備箱,整個車都抖了一抖。

    幾個人里只有我出聲贊嘆,她男友和我男友都十分淡定。

    "這算什么。"章豫說,這是個卷頭發的、白凈斯文的小伙子:"改天讓你看看她工作。"

    "郝師姐做什么的?"

    她笑:"你看我像做什么的?--齊享,你可別提示。"

    "......老師?"

    "哇。"郝甜甜叫起來:"你女朋友厲害哎,一猜就準。"

    我其實是開個玩笑,猜了最不可能的,沒想到。齊享把最后一件行李扔進去,闔上車蓋:"那是,也不看看誰家的。"

    郝老師沒有接他的茬:"準確的說,是職業拓展訓練師。"

    深C大是國內開發拓展訓練比較早的大學,項目由校心理咨詢中心、社會科學部和體育部聯合開發,郝甜甜執教于社科部,訓練師算兼職。

    她目前還住在學校的單身公寓,拓展訓練場就在一墻之隔,五六米高的器械,暮光里看過去像一排高壓線。

    "回頭想不想試一試?"我們把東西放下,看我在后窗那往那望,郝甜甜問。

    "好啊,有危險嗎?"

    "有我在就沒事,不過其他訓練師都不在,我只能做得了你的防護,你們兩位。"她對章豫和齊享說:"只能邊上待著圍觀。"

    郝甜甜去更衣室換裝備,章豫在一旁踩一排懸吊的輪胎,歪歪倒倒。我和齊享轉到背摔臺那兒,這是個鐵質,一面有階梯的臺架,我還高出它大半個腦袋,我說:"這又不高,很容易啊。"

    他沖我抬抬下巴:"上去試試。"

    "你能接住我么?"

    "這不就是培養信任度的嗎,你相信我我就能接住。"

    我就從階梯爬了上去,正面的確并不覺得多高,但是一轉身,背后空空蕩蕩,那種失重的恐懼感馬上來了,我問了兩遍:

    "你準備好了么?"

    他的聲音就在稍低一點的地方:"你相信我么?"

    我兩股戰戰,深呼吸,下了好幾次決心,直到齊享笑起來:"好了,別勉強。"

    我轉過身:"不行不行,不是不信你,實在太嚇人了。"

    他說:"哦,這又不高,很容易啊。"

    我蹲下來捂住他的嘴巴。

    濃稠的夕陽光擠進我們中間,現在我稍微高他一點,這樣的角度很有趣,很新奇,我能夠居高注視著他,能把兩只手放在他臉頰,細細撫摩他硬朗的五官。

    齊享很配合,神情不動:"好玩嗎?"

    "嗯。"

    "玩夠能下來了嗎?"

    "不能。"我身體前傾,搖搖欲墜地,親在他唇上。

    郝甜甜正放暑假,閑著也是閑著,晚上我們一般集體活動,但齊享白天沒有時間,她就陪我到處去玩,深南大道,歡樂谷,世界之窗,或者帶我去吃她心水的小吃,雙皮奶,芒果撈,還有一次領我去喝聞名久遠的涼茶,我的確是渴了,又看她喝的非常香甜,也一氣灌了一大口,半秒之后回過味來,苦得恨不得拿腦袋去磕柜臺,舌頭都打了結。

    周末我們去了小梅沙,除了人多,其他都跟我這個從小沒見過從而對大海充滿無數YY的人的想象,差不多一樣。

    只可惜溫度距離下水游泳還有一截,只能在海灘上轉上一轉,四個人都像小孩子,脫了鞋去趟海水,追逐打鬧,累了躺回沙地上吃燒烤,喝啤酒,打牌。

    我和郝甜甜去買冷飲回來,聽見章豫說:"......就前兩天,她打電話來說要我和甜甜當她的干爸干媽。"

    他掏出手機遞給齊享:"你要不要看百天時拍的照片?彩信,我一直沒刪。"

    我興高采烈地搭腔:"誰啊,誰啊?我也要看。"郝甜甜一巴掌拍在章豫胳膊上,瞪他一眼。

    齊享接過來,屏幕上一個流口水的小寶寶,眼神很茫然地看著鏡頭。我伏在齊享肩上,我們都笑了起來。

    "真可愛,長得很像她。"齊享把手機還給章豫。

    章豫一邊塞到褲兜里一邊對我說:"就是一個老同學。"

    又玩了一會兒,天色漸漸暗了,我們商量到哪里吃飯,還沒商量出個所以然,突然一滴水就落到我頭上。

    "下雨了,下雨了。"這里的雨不像陵城的來得細致纏綿,從疏到密循序漸進,它不,它在瞬間不可收拾。但等我們撒腿跑到有瓦遮頭,它已經差不多停了。

    就這么大雨臨頭各自飛的片刻間,我們四個跑散了。我問齊享:"你看到他們了沒?"

    "沒有,人太多。"他幫我擋著旁邊擠擠挨挨的游客:"沒事,待會再和他們聯系。"

    "我打給甜甜姐。"

    "打什么打。"他拿過去按掉,我握著手機,他握著我的手。

    我腦子一時沒轉過來:"干嗎啊。"

    "不要打。"我看不清他臉色,他也不看我。我瞧見章豫正在十米開外東張西望。

    "哎,章師兄在那邊哎,章--"我正要往那邊擠,齊享嘆口氣,從身后把我一把撈進懷里。

    "喊什么喊,不許喊。"他抱著我,低聲說:"你就不能讓他們倆個單獨待會兒嗎,你這個小燈泡。"

    那個游戲是怎么開始的?這個地方,因為不熟悉而有那么多種可能,你怎么知道哪里會突然出現舊日的一條小街,哪里又別致地圍攏住一泓流水。轉角處有一家書店?也許。但有沒有可能豁然開朗,是一大片廣場?

    你和這些景色,彼此都是偶然,而必然的、穩定的、已經存在的東西一時都相形見絀。我漸漸被這種興致浸透,于是在停下來逗一只小松獅,而齊享獨自走了一段,駐足于前頭等待時,我看著他身后漫漫的城市,突發扮演他人的興趣。

    我幾步追上去越過他,當他要趕上來,我立刻小跑幾步,接著又緩下步伐,轉身,手抄在口袋里倒退著一邊走,一邊煞有其事地注視他:"先生,你干什么跟著我?"

    我想此刻齊享心中,大概也有那種被陌生挾裹而來的顛覆欲,否則平時他不會理會我這樣的幼稚,眼下他神色里一點閃亮的微笑:"這位小姐,地球是圓的,跟和被跟是相對的,也許是你在隔著大半個地球跟著我。"

    "剛剛我還看見你身邊有一個女的,她上哪兒去了?"

    "不知道,我也正在找。"

    "不如這樣,我對這兒熟啊,你跟著我好了。"

    "這樣不大好吧。"他挺一本正經地說:"她也許會不高興。"

    "我不......"我無從置辯,這就是微妙之處,你不能替你自己發言:"她不會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啊。"我慢慢的倒著走,這是一段漫長的上坡,月色柔亮,綠樹在兩旁沙沙作響,我問:

    "噯,你喜歡她哪一點?"

    他回答:"聰明,又執著。"

    這次倒是很容易:"那不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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