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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永失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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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姑,別提那個女人。行嗎?”

    “不提?不提你也改變不了她是你母親的事實。”陳高興的娘從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遞給年卿,“今天早上我給你送信,看到門上貼了張紙條,是要告訴那個什么路虎的,高興生了讓他趕去醫(yī)院。哼,若不是如此,你們還打算瞞我多久?喏,你媽的信。”

    年卿盯著那封信,呼吸漸漸急促起來:“二姑你把它找地方扔了吧,我不看。”

    “就是扔,也應該你自己去扔。”陳高興的娘把信塞到年卿手里,“你爸死得早,你十六歲起就等于沒了父母。二姑不干涉你跟你母親之間的事,這些你總要自己作出決定。”

    二姑走了。

    年卿忽然感覺疲倦壓在自己身上,就要壓垮了自己似的。她想睡上一覺,不受打攪不做早操,什么都不管不顧只是蒙頭大睡。

    她回到公寓,穿著鞋子衣裳倒頭就睡。她的房子這幾個月來頭一回這么安靜,連那只貓都知道識趣地在角落里安安靜靜地曬太陽。

    睡夢里,周子衿一邊拉著大提琴一邊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她。一曲終了時他說,原諒我,年卿。讓我們重新開始。這些年你受的苦,我會補償你。后來周子衿不知跑哪里去了,一個被遺忘很久的面孔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說,原諒我,年卿。現(xiàn)在媽媽回來了。這些年你受的苦,我都會補償你。

    這些人在說什么啊?一切的一切他們想傷害就傷害,想補償就補償嗎?

    年卿于是把他們罵了個狗血淋頭,她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語言傾覆而出,劈頭蓋臉地澆在他們身上。后來語言也不能發(fā)泄心頭的憤怒,她開始拳打腳踢。可一切畢竟是夢,夢中她的手腳總是不聽使喚,灌了鉛似的沉重。

    她急得渾身大汗淋漓,急得猛然間醒轉。

    年卿瞪著天花板看了好一會兒,忽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她鞋子衣服沒脫倒頭就睡,可眼下自己明明穿著總被蘇朵嘲笑好丑好幼稚的棉睡衣呀。

    蘇朵?一定是蘇朵干的。還能有誰!

    她坐起身拉開前襟往里看了一眼。好,很好,好極了,連內(nèi)衣都幫她換下來了。這孩子真夠細心的。

    年卿赤著腳沖出臥室:“蘇朵。你給我出來!”

    貓貓嚇得從角落里站起身渾身毛發(fā)直立,沖年卿瑟瑟地叫著。看起來那家伙不在客廳也不在衛(wèi)生間和廚房。她走到蘇朵房門口,用力敲門。

    門沒有鎖,“吱呦”一聲滑開。

    房間到處整整齊齊干干凈凈。空氣里飄蕩著一股香,冷冷的香。

    蘇朵的吉他、音響、電腦、滿架子的CD和書都不見了。年卿拉開衣柜的門,果然,里面也是空蕩蕩的。她又到玄關查看,發(fā)現(xiàn)這家伙把自己的拖鞋也打包帶走了。

    餐廳彌漫出飯香味兒。

    年卿赤著腳走到餐桌前,一一打開延緩食物變涼的錫質(zhì)蓋子。四菜一湯,溫度適中。看起來,蘇朵剛走不久。

    她這么想著,跑到窗戶邊去瞧。小區(qū)里偶爾有三三兩兩的人經(jīng)過,沒有他。

    回到餐桌前,肚子咕嚕嚕一通亂叫。她拿起筷子,夾起自己最愛吃的水晶蝦仁。蘇朵那家伙的話驀然在她耳邊響起:“姐姐,你多吃這個,既有營養(yǎng)還不會發(fā)胖。”

    她吃得很快,邊吃邊琢磨蘇朵是怎樣在不把自己驚醒的情況下把身上衣服剝干凈再給她換上睡衣的。雖然換上睡衣睡覺的確很舒服,但蘇朵也太不君子了。

    吃飯時注意力也需要集中,這不,年卿被食物噎住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自己滿面通紅,倒像只煮熟了的蝦子。

    此時門鈴聲大作。年卿驚跳起來,心想一定是蘇朵忘記了什么東西去而復返。

    她仍赤著腳一邊咳嗽一邊打開門。“是不是忘記了什么?”她問。

    門開了,站在那里的人不是蘇朵,是周子衿。他捧了一束花,臉上神情略有些不自然:“你沒請假也沒去上班,所以我過來看看。”

    那是捧質(zhì)樸的滿天星,干干凈凈地灑在年卿眼里。周子衿直視她的目光里寫著柔軟的懇請,令人無法拒絕。

    對年卿來說,這一幕更無法抗拒。她接過花束,側身讓出空間來:“請進。”

    周子衿鼻子挺尖的,立刻聞到那股飯香:“朵朵燒的?”

    “哦,是的,他搬走了,這算是最后的晚餐吧。你吃了嗎?”

    周子衿笑得特無辜:“沒有。那我不客氣了。”當年就是這抹干凈無辜的笑令年卿的感情泛濫得一塌糊涂。

    年卿找來花瓶把滿天星花束放進去,若無其事地整理花束的形狀。周子衿吃得很香,他似乎也對水晶蝦仁很感興趣。年卿一邊整花一邊整理自己的心緒。

    心心念念的人現(xiàn)在捧著花束站在她面前,還坐在她的餐桌上像回到家似的卷起衣袖扯掉領帶大口吃飯。這簡直不可思議。

    “你吃飽了嗎?再來點兒,不然可被我吃光了。別說,朵朵這些年廚藝練得不比吉他差。”周子衿完全不像在別人家做客,反而一身的主人范兒。

    年卿順著他的話坐下,盛了一碗湯有滋無味地喝著。她的視線不由自主被周子衿裸露出的傷疤所牽引,怔怔看著。

    周子衿察覺到她的目光,笑說:“也只有你這么看著它的時候它不會難過。”

    “我,能摸摸它嗎?”

    喝湯的勺子微微一頓,很快如常:“你坐過來。”

    年卿來到周子衿身側,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觸那道傷痕。周子衿用右手自如地吃著美食,仿佛左手手腕上什么都沒發(fā)生。

    這只手按在琴弦上,滑出的樂音可以帶你漂洋過海、可以飛躍雪山、可以俯瞰蒼穹、可以洗去你心底最頑固最頑固的塵埃。這只手就像魔術師的法棒,可以幻化為任何一種生物的形態(tài)。

    可現(xiàn)在這只手被年卿捧著,像老去的獅王只能在喘息中回憶曾經(jīng)的輝煌。

    年卿很沒出息地哭了,淚水滴在丑陋的傷痕上。她這樣安靜的女子,哭泣時也過于安靜。似乎淚腺只是個沒有擰緊的水龍頭,“滴答滴答”滲水。

    周子衿仍大口大口吃菜,什么都無法影響他此刻的好胃口。他的左手從年卿手心里抽離,攬住她的肩送進自己懷里。年卿的淚打濕了他的襯衣,他襯衣遮覆下的胸膛里一顆心火熱地跳著。“撲通撲通”,堅定有力。

    她忘了曾經(jīng)的痛,他也是。兩個人就這么坐著,仿若生活從未斷掉那十年。

    “路西西白又白,不吃蘿卜和青菜……”周子衿搭在沙發(fā)上的外套口袋里,手機唱起歌來。這是路西西自己錄的彩鈴,強行把它設置成周子衿的來電鈴音。

    周子衿從沒在意過路西西為自己做了什么,因而也沒有想起這個鈴音早該換掉。

    他懷里的年卿柔軟的身體僵硬起來,緩緩離開周子衿的溫暖懷抱。

    “我來收拾。”她拿起用過的碗筷像做錯事一樣地鉆進廚房。

    鈴音停了,相隔不過半分鐘響得更加劇烈。

    周子衿知道路西西的脾氣,這通電話若是不接,她會一直撥打下去。直到電話妥協(xié)(電量不足),或者周子衿妥協(xié),但絕不是路西西妥協(xié)。

    磨人的鈴音響了很久。倒還是年卿在廚房里著惱得吼了一嗓子:“不就是偷情嗎?你不接電話更是證明了咱倆就是一對雞鳴狗盜之徒。”

    周子衿就在沙發(fā)里坐著,手里攥著手機:“碗洗完了?”

    年卿從廚房里探出頭來:“求你了,別讓你的電話再響行嗎?”

    “行。”周子衿點點頭,還真就接通了電話,“喂。”電話另一端路西西不知道劈頭蓋臉地說了些什么,他站起身走進蘇朵空出的房間,關上房門。

    年卿渾身無力倚在廚房門邊,手里的洗碗布滴滴答答滴著水,水珠濺在地板上一會兒便連成一片。

    過了很久周子衿才出來。他拎起西裝對年卿說:“我走了。”

    “走吧,又沒人攔著你。”年卿正在看電視劇《潛伏》,翠平正在質(zhì)問余則成,林黛玉是在哪里認識的野女人。看得她哈哈傻笑。

    周子衿又說了句:“你別胡思亂想。我會回來。”

    年卿已經(jīng)笑趴在沙發(fā)上了。她的貓審慎地看著她,完全不理解年卿突如其來的快樂是怎么回事。

    站在玄關的周子衿被她的笑聲攪得心煩意亂,急步返回。

    年卿仰面看他,什么都不說,只是看著。這男人離開過一次,結果一走十年。現(xiàn)在他第二次離開,這次又是多久?她眼睛里漸漸聚集起濃濃的絕望,怎么也散不去。

    周伸出手,撈起年卿細細綿軟的腰肢將她整個人擁在懷中。他急切地吻她的眼,想要吻去那濃到化不開的絕望。

    “我說過會回來,就一定回來。”

    那抹絕望果然被化開,變作淚水從年卿眼底緩緩涌出。淚水順著她白皙的面龐滴落在松垮的領口間。周子衿熱熱的唇追著那滴清冷淚滴,從面頰到唇畔,從下巴到脖頸,從脖頸再到鎖骨,終于在那片迷人柔軟的胸口停下,流連忘返起來。

    年卿閉上眼,頭微微向后仰著。

    她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想說。她想要他。想得不行!不管這次之后會是個什么結果。十年前的那次,對她來說只有結果沒有過程。她只能在許多個寂寞煎熬的夜晚幻想自己的指甲深嵌子衿的脊背,他火熱的吻吻遍自己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他們倒向沙發(fā)。

    那只倒霉的貓并不知道這兩人會忽然從天而降,因而被砸得慘叫起來。

    這個意外令周子衿失去克制的動作猛地停下來。他喘著氣去看身下美麗得不得了的年卿。

    她衣衫半褪,臉頰紅暈,胸脯急劇起伏,一雙亮得驚人的眼正在繼續(xù)蠱惑周子衿。

    “年卿,我需要把那邊結束了才能跟你在一起。不然,對你和西西都不公平。”

    年卿從意亂情迷中清醒過來,點點頭。其實她很想大聲喊:我不在乎公不公平,請你留下。

    周子衿幫她把敞開的襯衣扣子一粒粒扣上,將她額前的亂發(fā)一縷縷攏好,又在她唇上留下一個與情欲無關的吻。

    然后,走掉了。

    他走后,電視里仍熱熱鬧鬧地上演各式各樣的愛情故事。

    她忽然想念起蘇朵,那個永遠沒有正形亂七八糟的男孩。他在這里的時候雖然總是惹得自己炸毛,但生活是充實的。現(xiàn)在她期盼已久的安靜回來了,卻給了她太多胡思亂想的空間。比如她會去想:路西西與她究竟誰才是第三者?她喜歡與周子衿在一起時的安心,這份安心現(xiàn)在難以心安理得,甚至平添了“偷”的刺激。父親罵得沒錯,她骨子里就是一個母親那樣的女人,自私自利追求享樂。不對啊,周子衿本來就是她的,就應該是她的,愛情也要有個先來后到啊……

    她不必對路西西抱有歉意,好吧,她應該對路西西抱有歉意。她不必,她應該。她應該,她不必。

    天!年卿抱住頭,命令自己停止亂如麻團的思緒。她沖回房間,扒出包里那封被她揉成一團的信。她的生活已經(jīng)很亂了,索性看看那個拋棄她的女人時隔這么多年給她寫了些什么。或許里面沒有信,只是一張支票。聽說她嫁得挺好,給點錢彌補過錯也是有可能的。

    信封里沒有信,更沒有支票,一張白色紙箋上面寫了一個北京某外國人扎堆的公寓地址。

    什么意思?難道這個女人回國了?想讓被拋棄二十多年的女兒前去看她?

    年卿心底浮出許多惡毒的聯(lián)想。會不會是她得了不治之癥,臨死前想要懺悔?會不會是她年老色衰被美國佬拋棄無路可走回國了?

    時間還早,年卿胡思亂想,她決定去見這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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