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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遲疑開口：“如果這些仙骨屬于你，而它們的模樣又是瑩白潤潔……五百年前，樓淵的墮魔又是怎么回事？”

    墮入魔道、殘害百姓、殺人不眨眼的惡人，會擁有如此干凈的骨頭嗎？

    又或是說——

    謝星搖：“記憶里只有閃回的片段，當(dāng)時(shí)你拿著劍站在血泊里……但當(dāng)年那個弟子，真是被你所殺的嗎？”

    至此，五百年前的因果終于漸漸匯集。

    謝星搖話音落下的瞬間，滿屋白光陡然散開，好似天河決堤，吞沒眼前所見的全部視野。

    關(guān)于這兩個問題，樓淵沒有回答她。

    不過這并不重要了。

    樓淵奪舍于意水真人識海，而謝星搖共用了他的心脈，如此一來，便享有了他一部分的心識。

    天道插手，圣域洶洶而來，每個人以神識的姿態(tài)被卷入其中——

    心識混淆重疊，出現(xiàn)在兩個人的身上，類似于游戲里的bug。

    腦海嗡地一響，謝星搖深吸口氣，在強(qiáng)光直射下閉上眼睛。

    估摸好時(shí)間，等強(qiáng)光消退，她睜開雙眼。

    旋即愣住。

    *

    法修握筆，劍修執(zhí)劍，兩者的手上雖然都會生出老繭，位置卻截然不同。

    更何況，她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很是愛美，用了不少藥膏，確保膚如凝脂，不帶絲毫傷痕老繭。

    此時(shí)此刻，當(dāng)她低頭，卻見到一雙修長有力、生有劍繭的手。

    以及一身少年人干凈利落的白袍，和腳下的漆黑短靴。

    ……男孩子？

    如果沒猜錯的話，在天道影響下，她成功進(jìn)入了樓淵的記憶里，得以窺見前因后果。

    和之前夢境不盡相同的是，因?yàn)樗眢w里有一部分屬于樓淵的心識，在回憶中，自己成為了他。

    樓淵在奔跑。

    身邊是一片片蔥蘢樹林，蒼翠欲滴，謝星搖很快認(rèn)出，這里是她第一次入夢所見的山林。

    山林之上的小道觀靜靜屹立，在清風(fēng)松濤中顯得格外沉默，少年步伐矯健，還沒進(jìn)入道觀，便望見一道孑然而立的影子。

    是那位滿頭白發(fā)的老道士。

    他獨(dú)自一人候在道觀前，不知等了多久。

    “師父。”

    樓淵一向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在夢里大多數(shù)時(shí)候，往往不茍言笑。

    唯獨(dú)面對這位陪伴自己長大的師父，時(shí)常露出幾分笑意：“我回來了。”

    因?yàn)榕艿锰焯茫f話時(shí)微微喘了氣。

    老道無奈笑笑，抬起右手，為樓淵摘下頭頂一片樹葉：“怎地如此匆忙，像只小猴。”

    “著急回來見您——您也是，早春風(fēng)寒，就別在山里等我了，當(dāng)心著涼。”

    少年揚(yáng)唇：“師父，今天吃什么？”

    “成天到晚盡想著吃。”

    老道士輕輕敲他腦袋：“做了幾樣你喜歡的家常菜，還有一鍋牛骨湯。”

    謝星搖能感受到，樓淵很高興地笑開。

    由于共用同一個身體，他心覺喜悅，謝星搖也會覺得愉快。

    少年時(shí)期的樓淵，和他師父感情很好。

    這讓她不由疑惑，二人之間的關(guān)系，究竟為何會變成往后那樣？

    老道士引他入院，院落中央擺放著石凳石桌，菜香迎面而來，伴隨騰騰熱氣。

    “近日參加宗門歷練，感覺如何？”

    老道坐下，為他盛好一碗湯：“我聽說你得了頭名……只可惜師父年老體弱，去不了南海那么遠(yuǎn)的地方。”

    “挺好。”

    樓淵低頭扒飯：“見到很多仙門大宗，劍宗的弟子服很好看，凌霄山個個仙風(fēng)道骨，還有百音樓，居然有幾個弟子用了嗩吶和二胡的組合技，在秘境里可謂大顯身手，嚇跑了半山的妖獸。”

    口中的飯菜是家常味道，很好吃。

    縱觀樓淵的每一段記憶，謝星搖還是第一次聽他說出這么多話。

    面對其他長老弟子，樓淵從來都是含蓄內(nèi)斂，連笑容都很少。

    老道眼尾噙笑，認(rèn)真聽他講述，忽地見樓淵眨了眨眼，伸出右手。

    生了劍繭的右手上，拿著個精巧禮盒。

    “這是我從南海買來的禮物。”

    樓淵道：“小玩意兒，給師父當(dāng)個紀(jì)念。”

    “哪能讓你破費(fèi)。”

    老道摸他腦袋：“你初出茅廬，靈石本就不多，不應(yīng)在這種事上浪費(fèi)錢財(cái)。”

    樓淵：“這是師父的事！師父的事，永遠(yuǎn)不是浪費(fèi)。”

    老道看他片刻，無聲笑開，眼尾皺紋舒展，勾出歡喜愉悅的弧。

    “對了，我在獵殺魔獸時(shí)，遇上一位藍(lán)衣服的長老，似乎叫……西臣。”

    不消多時(shí)，樓淵已經(jīng)吃完第一碗飯，趁著加飯的間隙開口：“他說我天賦異稟，身體里有那什么，仙骨。”

    老道一怔：“仙骨？”

    “就是話本子里主人公經(jīng)常有的那個！”

    少年重新坐好：“他說仙骨會隨著宿主漸漸成長，在我小時(shí)候，很難察覺出仙骨的氣息，如今漸趨成熟，已經(jīng)隱隱生出一點(diǎn)兒與眾不同的靈力了。”

    “仙骨……”

    老道接下禮物，垂眼沉喃，好一會兒，驀地開口：“有了仙骨，仙門定會爭搶著收你為徒。”

    “我一個也沒答應(yīng)。”

    樓淵看他：“我小時(shí)候不就說過了嗎？這輩子跟著師父就挺好，仙門大宗，我反而待不習(xí)慣。”

    老人在冷風(fēng)中輕咳一聲，搖頭：“這怎么能行？樓淵，我的天賦僅此而已，一輩子過去，修為還是止步不前，跟著我，只會讓你白白喪失機(jī)會。”

    他說著心生悵然，長須被風(fēng)揚(yáng)起，又被他抬手壓下：“你看，我如今年事已高，連去南海看你秘境試煉都做不到。”

    少年不服氣：“那我就努力修煉，掙很多錢，給師父買下靈丹妙藥，鍛體凝神。”

    一根筋，根本講不通。

    老人無可奈何：“你日后就會懂的。”

    倏忽間，畫面一轉(zhuǎn)。

    這次的場景不再局限于小小道觀，放眼望去，一派富麗堂皇。

    謝星搖心口跳了跳。

    近處是亭臺樓閣，向更遠(yuǎn)一些的方向探去，赫然是一片深綠叢林。

    密密匝匝的枝葉好似浪潮，彼此間沒留下絲毫空隙，莫名讓她想起不久前的夢里，樓淵被發(fā)現(xiàn)殺害仙門弟子的地方。

    那里同樣是一片近乎于密不透風(fēng)，令人窒息的深林。

    此時(shí)此刻，樓淵正獨(dú)自坐在院中讀書。

    “齊長樂犯下這種事情，定會被長老們狠狠處罰。”

    不遠(yuǎn)處，幾個小弟子興致勃勃討論八卦：“聽說他原本只想做個不大不小的陷阱，沒想到出了岔子，導(dǎo)致十幾個弟子身受重傷。”

    另一人壓低聲音：“不過齊長樂他家很有勢力，保不準(zhǔn)會被怎樣處理。昨天不還有人和他吵了一架？結(jié)果齊長樂怎么回，他家有錢有勢，見到那些受傷的弟子，一個個賠錢過去就好了。”

    “多嘚瑟啊。”

    角落里的人嘖嘖搖頭：“他不是還仗著家里有錢跟班多，經(jīng)常欺負(fù)門派里的小弟子嗎？”

    樓淵認(rèn)真看書，喝了口桌上的涼茶，沒搭理他們。

    他看書一向全神貫注，從白天看到傍晚，當(dāng)天色終于漸漸暗下來的時(shí)候，懶懶揉了揉眼。

    謝星搖感受著他的情緒與動作，在心中暗暗皺眉。

    對于那位齊長樂，樓淵心中確實(shí)瞧不起，對于他殘害弟子的事，更是生出了憤怒。

    但是……無論怎么看，都不像是心生魔障，想要拔劍殺了他的樣子。

    他能如此專心致志地念書，從頭到尾心無旁騖，更不似心魔纏身。

    好困。

    困意來得突如其來，一瞬間占據(jù)全部思緒，謝星搖感受到自己皺了皺眉。

    這里距離臥房尚有一段距離，天色還沒到深夜，不如在石桌旁休息一會兒。

    樓淵是這么想的。

    當(dāng)他伏在桌上閉起雙眼，謝星搖的視野之中，同樣陷入黑暗。

    好奇怪。

    她心中一直有個疑問，如果他們搜集的仙骨當(dāng)真屬于樓淵，怎么可能通體邪氣全無。

    還有……齊長樂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以后，那名藍(lán)衣長老的態(tài)度同樣古怪。

    沒問來由，也沒問青紅皂白，直截了當(dāng)就定下結(jié)論，聲稱樓淵心魔纏身，殺了人。

    就算樓淵當(dāng)真拿著劍，倘若是弟子間生出內(nèi)訌，齊長樂率先動手呢？

    關(guān)于齊長樂的死，明明有無數(shù)種解釋的理由，藍(lán)衣長老看似溫和大度，實(shí)則拆去了樓淵的所有退路——

    那些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會下意識認(rèn)為，他的仙骨遭到了污染。

    如今樓淵陷入沉眠，她的思緒如同在無邊無涯的黑暗海底緩緩漂浮，忽然之間，樓淵睜開雙眼。

    謝星搖和他同時(shí)愣住。

    血腥味。

    ……還有無比熟悉的血泊。

    如被敲了當(dāng)頭一棒，謝星搖猛地抬眸。

    樓淵一覺醒來，已是側(cè)躺在林中，身邊是齊長樂散開的肢體，和不斷涌動的血流。

    上次她只覺得驚訝，這回身臨其境，心中更多的，是無窮盡的困惑與慌張。

    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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