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狼煙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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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金戈皺著眉頭說:“長官,干咱們這一行的都知道,情報工作沒有戰時與和平時之分,一場戰爭的結束有可能就是下一場戰爭的開始,我們為什么不能把眼光放得遠一些?就說‘九一八’事變吧,我們的對手為這一天的到來準備了幾十年啊,記得一個原東北軍軍官告訴我,他第一次看到日本所繪制的中國地圖時吃了一驚,他們在戰前已經對我國所有地區的地形地貌都經過精確測繪,任何偏僻的小鄉村,哪里有一口井,村外小河上有幾道木橋,橋邊有幾棵樹,都一清二楚,甚至比我們自己都更了解。長官,日本間諜是世界上最可怕、最優秀的情報人員,他們可以不動聲色地潛伏幾十年,甚至在日軍占領期間也不暴露身份,這說明了什么?依我看,他們的專業素質是第一流的,他們的戰略眼光也極為深遠,總是在考慮幾十年以后的事……”
喬家才打斷他的話:“這些我比你清楚,我只問你,對這個犬養平齋,你有什么建議嗎?”
“有,絕不能把他放走。此人是日本秘密組織‘黑龍會’的重要成員,從理論上講,他所掌握的諜報網是獨立于任何官方部門之外的,也是最隱秘、最具威脅性的。我判斷這個諜報網的人員名單都記在犬養平齋的腦子里,對于一個高級特工人員來講,這是最穩妥的辦法,如果此人的意志足夠堅強,那么得到潛伏名單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但同時我們也掌握了另一方面的主動性……”
“不動聲色地讓此人永遠消失,犬養平齋的消失會使他的諜報網變成一盤散沙,這個諜報網的意義也就不存在了。”喬家才若有所思地說。
“長官,這正是我所想的,恐怕要采用一些非常規手段。”徐金戈斬釘截鐵地說。
喬家才合上眼睛不說話了,顯然,徐金戈的話打動了他。
徐金戈默不作聲地等待著。
喬家才終于睜開眼睛:“金戈老弟,你的想法很有意思,對此,我有兩點忠告:第一,此案事關重大,我和你都不能沾手,保密局的任何在編制人員都不能參與;第二,我希望這個人像水汽一樣蒸發到空氣中,至于如何蒸發,那不是我考慮的問題,只不過是我的個人愿望,你明白嗎?”
“完全明白,長官。”
“金戈老弟,你的薪金好像不太夠用吧?以后如果錢的方面有什么困難,可以告訴我,好吧,你可以走了。”
“謝謝關照,長官。”
徐金戈走進“翠云軒”茶館時,文三兒已在此等待多時了,他破天荒地要了一壺“碧螺春”,還有幾碟瓜子、云片糕之類的小吃,文三兒從來沒這樣奢侈過,以前他喝茶總是喝“高末兒”。
自從有了自家車,文三兒的手頭活泛多了,首先是不用向孫二爺交車份兒了。另外,由于洋車的檔次提高,一些有錢、有身份的人也愿意雇他的車,因此,文三兒的收入有了明顯的提高,前些日子他居然在“全聚德”吃了只烤鴨子,這是文三兒長這么大頭一次進“全聚德”,也是頭一次吃烤鴨。那只烤鴨連同蔥絲、薄餅、甜面醬不到一刻鐘的工夫就全進了文三兒的肚子,完事兒又喝了一大碗鴨架湯,吃得文三兒順嘴流油,一個勁兒地打嗝放屁……臨出門時,文三兒看見幾個洋車夫正灰頭土臉地蹲在“全聚德”門口兒等座兒,這時文三兒心里一種滿足感油然而生。說心里話,“全聚德”的大門臺階上砌了多少塊磚他都清楚,有多少個北風呼嘯的夜晚,文三兒把手揣在破棉襖的袖子里蜷縮在臺階下等座兒。如今,老天總算有眼,咱也是爺啦。
徐金戈顯得心事重重,落座后他有些不耐煩地問:“文三兒呀,你拿我當閑人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快說,我可沒時間和你喝茶扯淡。”
文三兒咂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說:“徐爺,看您說的,咱們哥們兒沒事兒就不能一起坐坐?我是想咱徐爺了。”
徐金戈狐疑地盯了文三兒一眼:“又缺錢了吧?要不你找我干嗎?說吧,需要多少錢?”
文三兒顯得很傷心地搖搖頭:“徐爺,您干嗎總覺得我要錢?我文三兒人窮可志不窮,真沒什么大事,就是想和徐爺一起坐坐。”
“好吧,那就聊聊,也算我休息一會兒。文三兒啊,你也該成個家啦,不能總一個人晃蕩吧?”徐金戈的眼睛在習慣性地四處觀察,心不在焉地問。
“成家?您饒了我吧,一個臭拉車的成什么家?養自己都養不活,好嘛,再添幾張嘴,這不要了我盒兒錢[1]
?還是光棍好,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灶王爺貼在腿肚子上——走哪兒都是家。”
“扯淡,我聽說你把掙的錢都送到窯子里了,有這么回事嗎?”
“不是經常去,有時候一個禮拜還輪不上一回呢,人哪,還是得有錢,有了錢天天都能入洞房。”
徐金戈笑道:“看你那點兒出息!干什么不好,非要到那種地方去?我勸你還是娶個女人吧,要是錢有困難,我還可以幫你,就是千萬別到那些下等窯子去,那種地方太臟。”
文三兒放下茶碗四下看看,然后湊近徐金戈小聲說:“徐爺,干您這行也得有幾個眼線吧?這個我懂,別說您了,就是外五區的那些警察,哪個沒有自個兒的眼線?上回英國領事的娘們兒逛天橋讓人掏了包兒,這娘們兒二話沒說就找了市長,市長怪罪下來,限期破案,外五區的王巡長一看這洋娘們兒惹不起,就和手下眼線打了個招呼,誰偷的自個兒送回來,少了根毛王爺我扒了他皮。嘿!就這么一句話,比市長十句都管用,第二天賊就把東西送到警署,還送了王巡長五塊大洋賠罪錢,哎喲,王巡長可是露了臉兒啦。”
徐金戈打斷文三兒的絮叨:“行啦,行啦,文三兒,你到底想說什么?有事就說,怎么這么多廢話?”
“得嘞,您瞧我這臭嘴,一說禿嚕了就收不住,咱說正事,您還記得吧?民國二十六年盧溝橋開戰那會兒,北平出了個大案子,日本笠原商社的老板佐藤一家七八口人被殺,家里被人搶了個精光……”
徐金戈一下子直起身來:“我還記得,當時北平的很多報紙都報道過,是個特大搶劫殺人案,當時已經是戰爭前夜,北平危在旦夕,警察局也無心破案,這案子就成了懸案。”
文三兒得意地拍拍胸脯:“徐爺,您瞧,認我這個兄弟不吃虧吧?這個案子前前后后咱都知道,誰干的?都搶了什么東西?作案人現在在哪兒?你兄弟我都門兒清呀,徐爺,您別著急,先喝口茶,我慢慢給您說……”
方景林還真差點兒丟了差事,他把那個美軍中尉帶回警局關了起來,然后通知美國陸戰一師駐北平聯絡處前來警局領人并協商賠償事宜。結果和徐金戈一樣,也受到上司的嚴厲訓斥,要不是因為方景林是局里有數的幾個資深警官,真有可能被開除。
方景林在黨內的聯絡人**代表上級對他進行了批評,當然是從另外的角度:作為黨的地下工作者,他無權做出任何未經上級許可的事;作為一個老黨員,他更應該模范地遵守黨的紀律,不能憑一時的沖動做出有可能暴露身份的事情。
方景林接受了批評,他私下里想,我和徐金戈大概都屬一類,是性情中人,要不是分處在相互敵對的陣營,我們也許可以成為好朋友。當然,這些想法他和誰也沒敢透露,哪怕是羅夢云。
一想到羅夢云,方景林心里又有些不自在,這不是剛因為違反紀律挨了批評。其實上級不知道,他還有更嚴重的違紀行為,那就是和羅夢云的幽會。兩人都是老黨員了,道理誰都懂,就是克制不住那種急于見面的渴望,明知道這是錯誤行為,卻也顧不上了。
他和羅夢云的見面地點改在北海五龍亭旁的一個茶社里,這里守著湖邊,對岸就是瓊島上的白塔,冬季的北海公園游人寥寥,湖面上結著厚冰,顯得死氣沉沉。
方景林支走了茶博士,自己動手沏茶。這是一套喝工夫茶的茶具,方景林使用得很熟練,他先用開水將茶盅、公道杯、蓋碗都涮了一遍,再用紅木制的木勺舀上“鐵觀音”茶葉放進蓋碗,沖入開水,用碗蓋攪動幾下,倒掉,再沖入開水,將泡好的茶湯倒入公道杯,沉淀了一下,又倒入茶盅,將茶盅放在羅夢云面前的木托盤上。這套沏茶的程序方景林做得一絲不茍。
羅夢云默默地注視著方景林忙活,眼睛里充滿了愛意。
他們每次見面就是喝喝茶,扯一些家常,唯獨不談工作上的事,更多的時候是兩人相對而坐,互相凝視著對方,該說的都說過,不該說的自然不能說。
方景林將茶水倒進紫砂杯遞給羅夢云:“夢云,最近好嗎?”
羅夢云望著方景林幽幽地說:“很緊張。”
“緊張?你指的是心理還是工作?”
“都有吧,尤其是見到勝利曙光的時候,情況會越發險惡,當然,我有應付一些變故的心理準備。”
方景林神態自若地呷了一口茶,淡淡地說:“我倒是早習慣了,就是很難想象將來,要是有一天我處在沒有危險的和平環境,還不知我能否習慣。夢云,我能幫你做點兒什么?”
羅夢云搖搖頭輕聲道:“你恐怕幫不上我,你我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好在時間不會太長了。”
“夢云,對于將來,你有什么打算嗎?”方景林似乎話里有話。
羅夢云露出了璀璨的微笑:“當然,我想和自己愛的那個人結婚,若是條件允許,我還想生兩個孩子,最好一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
“哦,這個要求不算高嘛,我保證你能做到。夢云,你猜猜看,此時我最想做什么?”
羅夢云眼波一閃,頑皮地說:“知道,你很想吻一個女人,但我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
“你過來坐,我告訴你。”
“不行啊,親愛的,這里的環境實在不好,再忍耐一下,好嗎?”
“夢云,等到那一天,我會什么事也不干,每天都把你抱在懷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做多長時間就做多長時間。”
羅夢云明知故問:“親愛的,你要做什么?”
“做一些愛人之間應該做的事,你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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