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狼煙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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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金戈望著北面的鐘鼓樓,聲音低沉地說:“當然要謝,那年在監獄里,每天都有犯人被拉出去執行死刑,我每天都做好上刑場的準備,把最干凈整齊的衣服穿好,就這么一天天地等啊等,等得很煩躁。你知道,我不大在乎死亡,但我不喜歡等待,尤其是被動地等待死亡。我得承認,其實我內心深處還是有些恐懼感,每天太陽落山時我的心里都會輕松一些,一個聲音在告訴我,徐金戈啊,你又活過了一天,不管明天會發生什么事,至少今夜你是安全的。景林兄,這種等待的日子我過了將近一年,每天都可能是生命的終結,每天都會出現新的希望,而這種希望只能來自太陽落山后,當我知道自己可以活下來的時候,我想到了你,共產黨里我只認識你一個人,除了你,不可能有人為我開脫。”
“金戈兄,這件事我很抱歉,當年我以北平地下黨城工部談判代表的身份向你保證過,只要你們放下武器,接受和平改編,我們對所有起義人員將一視同仁,既往不咎。金戈兄,我食言了,多年來這是我的一塊心病。”
“景林兄,別這么說,這不能怨你,你為我做的已經很多了,誰也不可能超越歷史,記得當年我們在這里也探討過歷史興亡問題,那時我們都很自負,都認為自己掌握了真理,其實,現在看起來,你我的個人命運一旦融入歷史的大背景中,誰又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呢?”
方景林把身子轉向西面,凝視著血紅般的晚霞:“是啊,歷史上的一切紛爭,包括改朝換代無非是兩種形式,革命和改良。到底用哪種形式更好?悠悠千載,袞袞諸公,則眾說紛紜,從古吵到今,古今中外都是如此。坐牢時我也想了很多,說來荒唐,監獄的建筑計劃、監規制度、勞動改造、獎懲條例、犯人的生活標準都是我參與制定的,卻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了囚犯,住在自己批準建筑的監舍里,執行著自己制定的監規,在我餓得頭昏眼花時唯有苦笑,因為囚犯的口糧標準也是我參與制定的,那時考慮到看守所里的人犯不參加勞動,這個標準足夠了。誰知等我自己坐牢時才發現,這份口糧的確少了些,早知如此我該把犯人的口糧標準提高一些,把各種監規制度制定得更完善、更人道一些……我終于想明白了,從社會發展史的角度看,無論是革命還是改良,都要符合人類共同的價值觀和道德觀,都要遵循人道主義原則,重視人的尊嚴。”
“景林兄,我也在想,中國20世紀上半葉的歷史是充滿暴力的歷史,其中除了八年的反侵略戰爭外,其他的爭斗為什么不能用一種比較溫和的方式來解決呢?今天你殺我,明天我殺你,冤冤相報何時了?戰爭和暴力都解決不了人類的問題,只能帶來流血、死亡和痛苦,到頭來,傷的是國家和民族的元氣。”徐金戈攙扶方景林走下“萬春亭”的臺階。
“金戈兄,當年你可是個冷酷的職業殺手,怎么,坐了二十五年牢倒成了個非暴力主義者?”方景林半開玩笑地問。
徐金戈也以開玩笑的口吻回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金戈兄,找個地方小酌幾杯如何?”
“樂意奉陪。要說喝酒,該把我們共同的老朋友找來,這些年他的酒量可是見長。”
方景林猛地停住腳步:“你說的是文三兒?怎么,你還不知道他的事?”
徐金戈驚訝地問:“我有半年沒見到文三兒了,他怎么了?”
“兩個月前他去世了,死于腦溢血,要是早點兒被發現,也許還能搶救過來,可惜他發病時身邊沒有人,就倒在自己的屋子里,第三天才被鄰居發現。”
徐金戈沉重地坐在臺階上:“該死,都怨我,最近事情太多,就沒和他聯系,我該早去看看他……”
“我恢復職務以后,文三兒來看過我兩次,每次都幫我干些家務活,我當然不過意,就送他一些煙酒、衣物之類的東西。文三兒好吹牛,他拿著我送的東西到處吹,說和我是親戚關系。他去世后,聯運社的上級單位街道辦事處通知了我,他們真以為我和文三兒是親戚。我讓秘書幫他料理了后事,骨灰存在老山骨灰堂,辦的是三十年存放期。”方景林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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